東陽侯夫人是在宴席上接到消息的。
當時仆婦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原本含笑的東陽侯夫人臉色有些震驚。
“當真?”她脫口問。
坐席上原本就眼尖的夫人們便有人再忍不住追問:“怎么了?”
聽到詢問,再看到四周灼灼的視線,東陽侯夫人臉上震驚散去,嘴角浮現笑意。
“是景云的消息。”她說,“他要回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灼灼的視線更甚,旁邊席位上不少女子們也都看過來。
“世子沒有出家啊?”還有女子脫口說。
話說完被旁邊的人推搡提醒,女子自己也忙掩住嘴。
五年前,皇帝傳位給楚王,新帝登基后,周景云就申請外放,依舊去做監學了,但又有消息說周景云辭官了,也沒有回京來,有人說到處云游,更有人說出家當和尚。
說起東陽侯世子周景云,也算是歷經三朝的人物,雖然仕途有些波折,但最終都是圣寵加身,仕途順暢,遺憾的是,婚事坎坷,喪妻之后一直未有再娶,眨眼十幾年過去了,莫非干脆跳出紅塵之外出家了?
這樣想的可不止那女子一人,其他人雖然沒說,但眼神滿是猜測。
“這次回來還走嗎?”一位夫人委婉問,“玉娘,你可不能真由著他胡來。”
另有一個夫人擠過來。
“夫人,我家小姑新寡歸來”
這話一出口,四周的人都笑了,七嘴八舌“你急什么,你家小姑還沒出孝呢。”“我家有個小姑還沒成過親。”
東陽侯夫人沒有被大家的話惹惱,她自己還時常拿這個兒子打趣呢。
“都別急。”她說,站起來,笑著說,“你們繼續宴樂,待我去為你們打探一下,回頭就告訴你們。”
說罷笑著離開了。
宴席的人一番議論,自從楚王登基后,朝事平穩,天下太平,已經許久沒有新鮮事了。
沒想到,沒多久東陽侯夫人果然說到做到,真給她們送消息了。
同時送來的還有請帖。
周景云要成親了。
婚禮訂在五月初三,東陽侯府有一個月的時間籌備。
“都來幫忙,大家多多幫忙。”
東陽侯夫人還親自到很多人的府上邀請,勢必要辦一個熱鬧的婚禮。
這期間周景云并沒有提前歸來,而新娘也沒有提前來京城待嫁,東陽侯府干脆直接從京城外一路娶回來。
因此,五月初三那天,一大早紅絹鮮花從京城城門擺到了十里之外。
引得無數人圍觀,比過年還熱鬧。
“會不會太鋪張了?”
一直到婚禮前天才游山玩水歸來的東陽侯,也被家里娶親的陣仗嚇了一跳。
“咱們家一向節儉.”
東陽侯夫人盛裝打扮,打斷他:“所以啊,鋪張浪費一次怎么了?”
東陽侯摸了摸鼻子:“不怎么不怎么,你高興就好。”
這些年妻子其實不怎么高興,雖然問也說沒事,就是偶爾突然就不高興了,難得她高興一次。
“那這個婚事你也沒有不滿意?”東陽侯笑問。
周景云婚事突然,直接寫了信就說找到了中意的人要準備成親,甚至信上都沒有說女方是什么人家,多大年紀。
更別提讓東陽侯夫人先看看,擺明了就一句話,要成親,不管父母同意不同意。
按理說東陽侯夫人應該大怒,但東陽侯夫人看著信只冷笑一聲,將信扔一邊去,去籌備婚禮了。
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侯爺,夫人心里憋著火呢。”許媽媽在旁笑說,“人人都說咱們世子出家當和尚了,現在世子要成親了,夫人可不是要大辦,讓人人都知道。”
其實別說外人揣測周景云當和尚去了,東陽侯自己都這樣認為,還好他自己不缺兒子,也不缺孫子,東陽侯已經做好了給周景云過繼個侄子的準備,沒想到周景云要成親了。
如此,倒也是,誰還管周景云娶的什么人,只要是良家女,只要是女的,就行。
東陽侯笑哈哈,看著日近黃昏,外邊的炮竹聲更大,周九娘拎著裙子跑進來。
“父親,母親,新郎新娘來了——”
東陽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你也是要說親的年紀了,還跟著亂跑什么!”
已經是俏皮少女的周九娘吐吐舌頭,帶著小丫頭躲到人后去了。
“侯爺,夫人,快請入座。”
有人催促著。
東陽侯夫人和東陽侯便依言到正堂坐下,趁著新人還沒進門,薛夫人站過來,借著給她整理發髻,低聲說:“你就是心里有火氣,一會兒也不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新媳婦臉色看。”
東陽侯夫人看她一眼:“我敢給誰臉色看啊。”
薛夫人瞪了她一眼:“你這幾年給過誰好臉色!你去問問誰見了你不害怕,不敢當著你的面說罷了。”
東陽侯夫人哼了聲,要說什么,外邊掀起更大的熱鬧“新郎新娘來了——”
薛夫人忙站開,東陽侯夫人和東陽侯也坐正身子向外看去,眼中難掩期盼——
周景云已經五年未歸了,不知道在外是什么模樣。
隨著眾人的歡笑,一身大紅圓領袍的周景云走進來,雖然瘦了些,但越發風姿翩翩。
“幸好是穿了這一身紅。”有圍觀的人喃喃,“這要是一身素衣,真就要立刻飄飄上天成仙了。”
不知是什么樣的人,把這位仙人留在了俗世間,諸人的視線看去,周景云身后紅絹牽著的新娘走進來,新娘的禮服是大家常見的,新娘身姿纖瘦,隨著走動衣裙飄動,她沒有蓋蓋頭,只是手里握著一把扇子遮面,鳳冠厚重,流蘇搖曳,在修長白皙的脖頸旁搖晃。
隨著走過,人們能從團扇縫隙里看到高挺的鼻梁,明媚的眼,紅紅的嘴唇,一眼可見的明媚。
真是一位美人啊!
年紀也就二十出頭。
隨著司儀的高呼,新人在廳中站定,拜了天地,拜父母,拜父母的時候,新娘把團扇放了下來,抬眼看向東陽侯夫人——
視線相撞,東陽侯夫人似乎愣了下,下一刻她猛地站起來。
薛夫人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拉她,東陽侯夫人已經沖到新娘面前,伸手將她抱住。
“回來了,回來了。”她忽地流淚說。
這變故讓廳內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看熱鬧的人,這,算婆婆的下馬威嗎?
“哎呀,看把夫人喜歡的。”薛夫人忙上前拉著,看到這新娘的臉,莫名也掉下眼淚,“可算是盼來了。”
盼來了新媳婦,兒子不用出家當和尚了?四周的人揣測含義。
“母親,姨母,待我們拜完了,再哭嘛。”周景云笑說,“儀式還沒結束呢。”
薛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忙一邊擦淚一邊拉開東陽侯夫人:“對,對,還沒結束呢,不吉利。”
一聽不吉利三字,東陽侯夫人立刻坐回去了,含淚催促:“快,快拜。”
周景云牽著新娘再次拜父母高堂,正要夫妻對拜的時候,外邊傳來喊聲。
“皇帝來了——”
皇帝?
真的假的?
一時間滿堂震驚。
雖然沒有凈街開道,百官隨行,但停在東陽侯府外的的確是皇帝規制的車駕。
從城外一直跟進來里三層外三層看熱鬧以及等著吃飯(東陽侯府放話要擺三天流水席)的民眾,已經戰戰兢兢跪了一地,又緊張又興奮,誰能想到來看東陽侯世子的婚禮,還能見到天子!真是一輩子都值了。
東陽侯和東陽侯夫人奔出來,看著車駕前的內侍,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新帝已經登基五年了,但因為東陽侯游離朝堂外,一時連這位近侍都不認得。
“臣叩見陛.”東陽侯上前。
內侍的臉色有些僵硬,身后的車簾打開了,一位眉目祥和的婦人含笑說:“東陽侯無須驚慌,不是陛下來了——”
她的話沒說完,身邊擠過來一個女童的笑臉。
“是我來了。”
看著到這女童,四周再次騷動,有人在詢問是誰,有人在解釋。
“是永寧公主。”
“是嫡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