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二臺官道。
祖珽笑呵呵的站在先前迎接高浟的老地方,滿臉期待的眺望著遠處。
衛將軍,啊,不,大將軍終于要回來了!
祖珽是望眼欲穿,根本待不住,時不時就要上馬往前探,看看主公是否已經到來。
四周的軍士們依舊是在戒備,不過,這些軍士們看起來也格外的亢奮,很是激動。
祖珽身后站著熙熙攘攘的好多人。
除卻那些地方官,以及負責今年春種的幾個重臣外,其余人幾乎全部到齊。
讓祖珽最想不通的是,高浟都站在人群之中,板著臉,眺望著遠處。
高浟這個人,來到邊塞之后,基本每天都是足不出戶的在辦事,能讓他放下手里的事情,前來道路邊上迎接,這可能連皇帝都做不到!
祖珽笑呵呵的來到高浟身邊,原先聚集在高浟身邊的大臣們當即就散開了,與祖珽保持距離。
“開春播種,農桑事如此重要,大王其實不必前來迎接的,主公也定然不會怪罪。”
高浟搖著頭,“若無大將軍,何來農桑事?”
“我得跟大將軍見一面。”
祖珽笑了起來,點頭稱是。
田,崔,褚,寇四人也站在等候的眾人之中,唯有路去病因農桑事而不曾前來。
田子禮留出了一圈胡須,這讓他看起來愈發的成熟,配上那身衣裳,還真的有點大官的意思了。
崔剛有些發福,挺著小肚子,老褚沒有什么變化,寇流更加黝黑了些。
田子禮此刻得意的說道:“兄長連殺敵人兩員大將,又擊破宇文護,整個廟堂之內,誰能與他相提并論呢?”
“此番歸來,兄長便是名正言順的北地之王!”
“我聽說,行尚書臺一直都在準備.要用兵了?”
寇流低聲問道。
崔剛趕忙板著臉,提醒道:“勿要胡言亂語,行尚書臺不曾有任何的準備,什么動兵,都是小人所編造的!”
寇流點著頭,“對,對,是編造的,我不外傳,你們就給我編造幾句唄,是不是要出去做事?”
褚兼得清了清嗓子,“多動一動,暖暖身體”
崔剛趕忙瞪了他一眼,“褚公啊!”
“您怎么每次都是這樣,臺中的事情,在正式頒發之前,是不能泄露的,不然就是大罪啊,不能因為誰跟您關系親近就給說出去啊!”
褚兼得茫然無辜,“我何曾說出去,只是讓他動一動,暖暖身體”
田子禮笑了起來,“崔君,先迎接完主公,再治他們的罪也不遲。”
寇流只是嘿嘿笑,等到崔剛轉過頭,這才偷偷給老褚說了一聲謝謝。
高浟身邊那些重臣們,都是被胡長仁流放而來的,他們還不曾正式見過劉桃子,此刻也未免的會出現些惶恐和不安。
畢竟即將到來的這個人,可是要決定他們往后人生的人。
祖珽再一次沒能按耐住心里的著急,騎著馬前往探查。
功夫不負有心人,祖珽騎著駿馬,出了不到五里地,終于碰到了劉桃子的斥候。
祖珽大喜過望,急忙讓斥候們帶自己去拜見主公。
劉桃子嚴肅的看著遠處,跟高長恭你一言我一句的閑談,下一刻,忽有幾個騎士出現在了遠處,祖珽騎著快馬,沖鋒而來,在距離劉桃子還有百步的位置停下來,下了馬,徒步前來拜見。
“主公!!!”
祖珽行禮大拜。
“祖公起身。”
劉桃子開了口,祖珽方才迅速起身,上前要為劉桃子牽馬。
“不必,上馬同行就是了。”
祖珽跟在了劉桃子的身邊,臉上是說不出的激動,“主公,行臺的事情格外順利,彭城王治理有方,他還補齊了原先的許多事情,臺內的新舊之臣,便是有些矛盾,也能相處和睦,不曾出現什么大事。”
“彭城王此刻就在遠處的二臺官道驛外等著您.”
祖珽語速極快,說快了就容易變得含糊不清,高長恭都有些聽不清楚他的話,劉桃子竟可以。
祖珽又粗略的說了一遍各地的情況,他提前到來,似乎也是想先給主公提個醒。
到了最后,祖珽方才說道:“主公,您讓我準備的那件事,我已經準備妥當,只是,許多人不知道其中的詳情,便都對我有些不悅,認為我收取賄賂.”
“那你收了嗎?”
劉桃子忽看向了他。
祖珽一愣,“沒有。”
“嗯。”
劉桃子點點頭,便沒有再詢問。
當祖珽領著劉桃子到達驛外的時候,群臣們準備妥當,以前后順序排列,整整齊齊,行禮拜見。
帶頭之人,便是彭城王高浟。
劉桃子跟高長恭對視了一眼,隨即兩人都翻身下馬。
劉桃子快步走到了高浟的面前,將他扶起來,“大王,何必下拜。”
高浟低著頭,認真的說道:“此番大戰,國家得以存活,都是因為大將軍的功勞,若無大將軍,我們這些人哪里還有資格稱王做公?”
“我以大禮拜見大將軍,這都是應當的。”
高浟緩緩看向了身后的那些大臣們,原先還有些惶恐的大臣,在有高浟站出來的情況下便沒有那么的憂懼了,紛紛行禮稱是。
劉桃子看向了這些大臣們。
這是他與這些人的初次見面,彼此都不算熟悉。
“諸位請起。”
“多謝大將軍!!”
眾人行了禮而后起身,對待劉桃子的態度已經與對待主君沒有什么區別了。
高長恭也是笑著上前與高浟相見,“叔父。”
高浟驚訝的看著高長恭,隨即笑了起來,“你與延宗,都是宗室內的賢良。”
田,崔,褚等人這才領著元老們前來拜見,他們的態度就要比這些新人要隨意多了,像田子禮都敢走到距離劉桃子不滿一步的距離而后行禮,其余幾個人也是滿臉堆笑,完全沒有拜見主君的肅穆,嗯,除了崔剛。
劉桃子的眼神變得隨和,讓幾個親近起身,甚至還調侃了一句,“崔君看來吃的不錯啊,這是準備棄文從武了?”
原先還滿臉凝重的崔剛撫摸著那圓肚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周圍的大臣們頓時就松懈了許多。
他們對劉桃子的了解都來自傳聞,而大多的傳聞里,劉桃子都是如妖魔一般。
百姓們將他稱為山魈,比作惡鬼。
這些大臣們之中,不少人的家族都跟劉桃子有過摩擦,而且死傷慘重,許多人都覺得劉桃子是個極為冷漠又兇殘又濫殺的人。
看到他也會跟麾下開玩笑,眾人方才打破了一些對劉桃子的固有印象。
劉桃子跟諸官員們一一相見,而后才領著他們往城內走去。
高浟與劉桃子并肩而行,其余人跟在了他們的身后。
劉桃子開口說道:“大王能來到邊塞,實在是天大的好事。”
“我聽祖珽說,大王對邊塞幾州的農桑事格外上心,來到武川之后,做了不少的事情。”
高浟平靜的回答道:“這些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情,每日只恨自己做的還不夠多。”
“大王還年輕,勿要太過疲憊,將來大王還要治理整個天下,不能棄大事與不顧。”
聽到劉桃子的話,高浟只是望著遠處,眼神復雜,也不說話。
“不做事,我便總是覺得不安,只有不斷的做事才覺得安心充實,大將軍也不必擔心,沒有跟著大將軍完成大事之前,我還不會倒下。”
劉桃子忽問道:“大王此番前來,是為了能略微安撫群臣,讓我不要嚇到他們嗎?”
“或許吧,他們都不曾見過大將軍,只覺得大將軍恐怖,另外,也是為了讓大將軍安心,我怕大將軍對我有所忌憚,我實在,實在是不愿意耗費精力去爭權,我只想去做點事。”
“大王也不必如此看輕我。”
“大王要做事,只要是有利天下的,我都會全力支持。”
高浟一愣,看向了一旁的劉桃子,“為何?”
“大將軍不怕我會奪走你的權勢嗎?還是說,大將軍也看輕了我,覺得我沒這個能力?”
“或許吧。”
“大王做不好,也做不來,我的權勢,也不是來自空設的官職。”
“我這個人向來坦蕩,也希望大王往后不要拘束,有什么想法只管如實告知,勿要收斂,我從不會因為言語而怨恨他人,除非是辱罵我的母親。”
“大王能來到邊塞,我是很開心的,我麾下眾人,都缺乏經驗,大王為人清廉,關心民生,又很有能力,正是我所欠缺的賢人。”
“我也愿意與大王攜手,一同治理天下,只要大王說的有道理,我都會聽從。”
“大王以為呢?”
高浟呆愣了許久,方才說道:“我覺得甚好。”
其實高浟心里還有一句話想要詢問劉桃子,可到了此刻,高浟卻發現自己有些問不出口了。
眾人回到了城內,城內外的軍士們連聲高呼,慶賀劉桃子的回歸。
祖珽倒是沒有安排什么老翁前來迎接的虛假儀式,他知道自家主公不喜歡這個。
他給劉桃子準備了六十多位年輕的學子,都是在城內就讀律學室的年輕后生。
果然,劉桃子看到他們,便停下來,詢問他們學室內的情況。
又獎勵了其中學業優異的后生,而后才前往官署。
到了官署劉桃子沒有再退讓,直接坐在了上位,高浟坐在一旁,其余大臣分批坐下他們并非是初次聚集,彼此該坐在哪里,心里多少都有數。
祖珽依舊是坐的老遠。
劉桃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看向群臣。
“能讓諸位前來迎接,著實是我的榮幸。”
“不過,我這個人不喜歡排場,也不喜歡太多虛禮,我喜歡實在事。”
“諸位當初在鄴城,是因為實務而被驅趕出來的。”
“在我這里,不會如此,有功者我一定會賞賜,絕不吝嗇,有過錯的人一定要懲罰,無論親近。”
“往后大家共治天下,我希望諸君能勤勉做事,多建立功勛,愿諸位都能功成名就,青史留名。”
大臣們都有些愕然,從鄴城到武川,他們還是頭次聽到有上官是這么開口的。
劉桃子這才看向了一旁的高浟,“在我離開的這段時日里,臺內外地方官員的政績過失,盡快給我列出來,讓我過目。”
“我離開之后還能勤勉治政,恪守本心的,進行賞賜。”
“趁著我不在肆意妄為,犯下過錯的,一并處置。”
高浟猛地行禮,
劉桃子這才吩咐道:“那便開始宴吧。”
祖珽起身,開始招呼小吏拿上飯菜,宴會正式開始,飯菜不算太奢侈,也沒有安排上什么樂師舞女,全靠大家自己的發揮,想高歌就高歌,想起舞就起舞。
寇流笑呵呵的坐在劉桃子的身邊,為他倒了些茶。
劉桃子境內禁酒,宴席上也是如此,只能吃茶。
“兄長.張黑祖跟著暴,皮二位將軍在邊塞跟突厥人作戰,姚雄和破多羅在西邊多建立功勛,就我一個人,待在此處,毫無作為,若是兄長有出兵的打算,我愿意做先鋒啊!”
“是田子禮告訴你的?”
“是崔剛言之!”
正在吃茶的崔剛差點將茶水噴了出去,當著外人的面又不好訓斥,壓低了聲音,罵道:“你這廝,在朔州竟當起了佞臣,分明是褚公告知你的!怎么就怪給我?”
褚兼得瞪圓了雙眼,“什么?”
寇流卻很認真,“褚公只是告知我注意身體,不是你說這是機密什么的嘛?”
田子禮笑了起來,“主公,這幾個人都該罰!”
劉桃子皺起眉頭來,看向寇流,“打探廟堂機密,我才說不許違背律法.”
寇流一頓,臉上的笑容消失,趕忙低頭,“兄長.再也不敢了。”
其余幾個人也不敢再笑了,褚兼得無奈得說道:“主公,都是些玩笑話,這出兵的消息,就是姚雄這樣的人都能猜得到,算是什么機密呢?”
劉桃子繼續說道:“惡小而不為。”
寇流頓時清醒,“兄長,我知罪,愿受罰!”
“領十軍棍,而后去校場等著,接下來要出兵,你為主將,戴罪立功。”
“很多大過錯,都是從小事開始的,往后不許再犯。”
“好了,勿要繃著臉,等挨打的時候再愁眉苦臉吧。”
遠處的陽休之打量著劉桃子,忽對一旁的胡長粲說道:“看大將軍的言行,跟鄴城的豬狗們完全不同啊。”
胡長粲一頓,提醒道:“陽公,您因為這張嘴受了不少苦,慎言啊。”
“本來就是實話,鄴城有什么?胡家八豬,趙家二驢,還有一條沒吃奶卻長牙的小狗”
胡長粲稍微坐遠了些距離。
陽休之又拉著一旁的封述,對他說道:“我聽說胡長粲是直臣,可我沒看到過胡長粲是直臣.”
封述的嘴唇抖了抖,不敢接話。
宴會舉辦的相當成功,這些新臣與劉桃子也算是過了個照面,也有不少人給劉桃子留下了印象。
例如那位為自家族人過去冒犯了劉桃子而道歉的封述,還有那位見面就勸諫自己勿要征召太多民夫的胡長粲,以及一位話中帶刺的陽休之。
宴會結束,眾人各自回去休息,沒有酒水,宴會總像是缺了些什么,但是劉桃子卻不愿意帶頭破壞所制定的政策。
當下大齊,不,全天下的好酒之風都達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可謂是無酒不歡,從皇帝到群臣,再到地方豪強,人人酗酒,好酒。
大量的糧食都被投入釀酒之中,為了釀造出最好的酒糧食的耗費變得越來越大。
那些貴族們細細品嘗的,不是什么美酒,是萬千百姓流出的血。
便是被外人當為劉桃子暴政的一個典型,劉桃子也絲毫沒有妥協的想法,極度缺糧的情況下,還他媽的能讓你們來霍霍糧食?
到了夜里,祖珽單獨跟劉桃子坐在了屋內。
祖珽臉色肅穆,“主公,當下周人不能輕易往東,該動手了,我準備先派人去收拾瀛洲刺史,而后是定州和冀州,往西則是收汾州,晉州,將太原和鄴城包圍起來,黃河以北,皆要拿在手里。”
“這些州郡的官員名單,我羅列出了三份,主公可以詳細對比,而后選擇。”
“另外,就是我們當下的諸州,我認為可以進行完整統籌了,拿下這些地區之后,我們麾下的州郡便太多,可許多州只有一個郡,甚至一個城州劃分太多,太雜,太亂。”
“我認為,可以將麾下的州整合,縮減虛設的州和郡,重新設立,分朔,恒,燕,營,幽,冀,并,趙,青,靈十州。”
“另外,大齊一直都多以武將來擔任刺史,我認為,要改變以往的習慣,讓武將們在各地軍府擔任將軍,而刺史太守之職,則交給文士出任,文士里雖然有很多壞東西,但若是能將優良者提拔出來,則對治理之事大有好處,這也是偽周為什么能迅速興盛的原因。”
“整合之后,就可以在每州單獨設立兵府,不需要像如今這般二州,三州才能養出一支軍隊來。”
“北方各地官吏,豪強,寺廟,大族的罪證,我都已經掌握在手。”
“只等主公一聲令下,大軍即刻開發,處置奸賊,提拔賢人,收復北地江山,再建炎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