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徹看向了面前這位猛士。
蕭摩柯。
他站在一群南人之中,那魁梧壯碩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
吳明徹是知道他的,當初武皇帝討伐侯景的時候,這位猛士在敵方,他單人出陣,打的武皇帝麾下諸將抱頭鼠竄,無人能敵。
后來敵人戰敗,蕭摩柯就投了陳,成為了侯安都麾下的猛將先鋒,每次戰事都是最先沖出去,不靠別的,就靠著自己怪物般的體魄,直接沖陣殺敵,是屬于猛將里的猛將,沒有操作,全是數值!
吳明徹打量著他,又看向了遠處的城池。
他心里也有些糾結。
蕭摩柯是他麾下最好用的先鋒了,若是他來攻打城池,搞不好真的能沖上城頭,但是他也擔心這人莽過頭,將自己給送在城池之中了。
北胡向來以兇猛強悍而著稱,他很需要有這樣的猛士來坐鎮前軍,以備不時之需。
他在腦海里分析了一番利害,而后緩緩說道:“好,你今日就先領著你的麾下休整,明日,以你為主攻。”
蕭摩柯再次行禮,“多謝將軍!!”
眾將領們各自散去,開始休整。
天色漸漸的昏暗。
冷風襲來,各處的旌旗隨風晃動。
陳兵的營帳足足占據了數里地,處處都是篝火。
這些篝火點燃之后,就像是在地面之上升起星辰,點點星辰那般的耀眼。
城墻之上,士卒蜷縮著身體,吃著烤餅,小心翼翼的吃著水,遠處有人不斷的走動,將城墻上的石塊運下去,又有匠人連夜進行加固。
人來人往,沒有安靜下來的時候。
城樓之上,放了兩張坐席,一旁放著飯菜,一旁放著燭臺。
錢主簿解下了甲胄,坐在席上,看向了城外的那‘星辰’,城池就像是被無數星辰所包圍,放眼望去,數不清的火光正在夜色之中閃爍著,錢主簿覺得自己的雙手有些麻木,趕忙握緊了幾次,方才舒緩了些。
他看向了對面。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陸杳,陸杳此刻滿臉的疲憊,雙眼無神,盯著城外的那些火光,一言不發。
夜色之下,他的身影看起來略微凄慘。
錢主簿沉默了片刻,“主公勿要擔心,劉將軍麾下多是快馬,很快就能過來支援我們了。”
陸杳笑了起來,“我們二人,還真是時運不濟啊。”
“到哪里都能遇到這樣的事情。”
“自從遇到劉桃子之后,我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
“反而是他,飛黃騰達,你說,莫不是他吸走了我的氣運?”
錢主簿瞪圓了雙眼,“真的嗎?”
陸杳嫌棄的看向錢主簿,“我有些時候實在不明白,當初父親讓我選擇伴讀的時候,我怎么就選了你這么個家伙,若是換個智謀之士,或許還能為我出謀劃策呢!”
錢主簿卻笑了起來,“主公足夠聰慧,哪里需要他人來出謀劃策。”
“子守.若是城池淪陷,你便投降,南人此番前來,乃是為了占領各州郡,是不會殺害俘虜的。”
錢主簿搖著頭,“若主公不在,我不茍活。”
陸杳仰起頭來,臉色苦澀,“此番交戰,又不知要死傷多少百姓,我耗費了許多心思,方才讓此處有所起色,百姓們剛剛過上安穩的生活。”
“這無休止的戰爭啊.”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
錢主簿還是堅信自己的判斷,“等到劉將軍到來,此處定然再次太平!”
陸杳沒有接話,從一旁拿起了飯菜,輕輕吃了起來。
天色再次亮起。
陸杳披上了甲胄,站在城樓。
他從不曾如此喜歡過黑夜,如此厭惡過天明。
太陽漸漸升起來,將光芒灑落在大地之上。
金色的光暈照射在城外的那些甲士身上。
溫和的光芒照耀在那冰冷的甲胄上,也瞬間變得冷冽了起來。
城池四面,早已站滿了全副武裝的甲士們。
蕭摩柯站在原地,披著重甲,渾身上下只露出了臉。
他的右手持著一面大盾,那大盾都有半人高了,左手則是抓著鋼刀,冷漠的看向了面前這高大的城墻。
“轟!!!”
拋車再次開始射擊,無數石塊從蕭摩柯的頭頂飛過,砸向了遠處的城池。
“砰!!”
城墻被灰塵所籠罩,發出呻吟聲,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隨著幾聲慘叫,血和肉從城墻上飛落。
蕭摩柯并沒有急著沖鋒,反而是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雙方從拋射,再到弓弩對射,互有傷亡。
蕭摩柯等了許久,終于,他猛地舉起了鋼刀,“沖!!!”
下一刻,蕭摩柯帶頭開始了沖鋒,而他麾下的數千人,緊緊跟在他的身后,他們也不躲避,直接就從敵將所在的南城樓發動了進攻。
蕭摩柯高舉盾牌,箭矢不斷的襲來,片刻之后,大盾之上便是插滿了箭矢,他整個人都被箭矢覆蓋。
而他所披著的甲胄,足夠厚實,并沒能給他造成什么傷害。
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披著他這樣的甲胄徒步沖鋒的,他身邊的這些精銳,跟在他的身后,一同沖鋒,有人被箭矢所擊中,有人則是力竭而倒地。
蕭摩柯一路沖到了城墻之外,幾架云梯車跟城樓兩處相連,甲士們不斷的沖鋒,整個云梯都被堵的滿滿當當,蕭摩柯混在將士們之中,不斷的往前狂奔。
蕭摩柯面前的甲士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忽然間,前方再也沒有了自家的甲士,只有手持長矛的齊人,正在瘋狂的刺擊,云梯車上掛滿了尸體,蕭摩柯怒吼著,猶如猛獸那般朝著正前方的齊人沖了出去。
“砰”
蕭摩柯直接撞進來敵人的陣型之中,只是一瞬間,數個齊人被他所撞翻,根本攔不住他,蕭摩柯將大盾放在一側,頂著大盾就往前撞,齊人不斷的被撞開,摔落,身邊的甲士們開始效仿,樹立起來的盾牌猶如墻壁,頂著這些齊人們不斷的后退。
原先一直都沒有進展的攻勢,在蕭摩柯的帶領下,頓時變得不同。
蕭摩柯一次次的沖鋒迅速將戰線推進到了城墻之上。
當他跳進城墻的時候,齊人方才意識到了不妥。
陸杳瞪大了雙眼,手持利劍,看向了周圍的生力軍。
“隨我殺!!!”
陸杳帶頭沖鋒而去,這些生力軍們跟在他的左右,前往支援。
錢主簿也是舉起劍,哇哇大叫,似是在給自己鼓氣。
這些生力軍忽然加入,蕭摩柯此刻都已經棄了盾牌,大殺四方,殺的齊人都開始驚懼,可當他們看到帶著援軍前來的陸杳之后,又迅速恢復了原先的勇氣,怒吼著沖殺上來。
陸杳被自家人所淹沒,他砍不到人。
但是他在最前頭,這就足夠了。
將士們猶如被打了雞血,瘋狂的沖鋒,蕭摩柯不得已,再次撿起大盾,齊人一次次沖撞,蕭摩柯便是再勇猛,面對如此眾多的敵人,也是扛不住,就這么一點點的又被退回到了云梯之上。
云梯扛不住這般重量,忽然間倒塌。
蕭摩柯摔落在地上卻又很快站起身來,持著大盾,正準備再次沖鋒,后方卻響起了鳴金聲。
蕭摩柯無奈的退下來。
吳明徹坐在主帳內,盯著遠處的城池,滿臉的肅穆。
下一刻,蕭摩訶怒氣沖沖的闖了進來,看向吳明徹的眼神都有些無禮,“將軍!我正欲猛攻,何以鳴金呢?!”
“放肆!!”
周圍幾個將軍大聲呵斥道。
蕭摩柯這才收起了些怒火,說道:“將軍,敵人扛不住幾次猛攻的,我今日必定能將城池拿下。”
吳明徹并不生氣,他平靜的說道:“我并非是信不過你。”
“如此猛攻,損耗太大。”
他指了指遠處,蕭摩柯順著他所指的看去,只看到了那些被抬下來的諸多甲士們,甲胄與血肉混在一起,幾乎分不開。
甲士跟尋常士卒是不同的,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披甲,能披上甲胄的軍士,基本都是軍隊之中最精銳的那一部分,蕭摩柯的攻勢確實是很有成效的,到目前為止,他是第一個攻到城墻之上的,但問題是,甲士的損耗實在是太嚴重了,南國不只是缺馬,他們也缺鐵。
這倒不是說南國徹底沒有鐵,南國也有冶煉技術,也有鐵礦,但是要跟北國相比,那就實在不夠看了。
主要的鐵礦還是分布在齊國境內,周境內的鐵礦都不算太多,更別說是南國了。
因此他們的甲士比齊,周的更加珍貴。
吳明徹并不想為了拿下第一個城就把精銳全部消耗掉。
蕭摩柯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在他看來,主將吳明徹,有些時候當真是太不果斷了。
吳明徹看著遠處的城池,輕聲說道:“敵人的士氣高亢,上下一心,若是這般強攻,代價太大。”
“應當用我們之所長來對彼之短。”
“陸杳雖然深得人心,但是他不懂得戰事,麾下也缺乏優秀的軍官。”
“從今日起,我們便要以騷擾為主,二面佯攻,一面主攻,一面休整。”
“陸杳扛不住太久的,只要能將他摧毀,城池便能拿下來了。”
“此處乃是我的老家,我也并不想造成太大的殺戮。”
當蕭摩柯被敵人硬生生頂回來的時候,吳明徹就明白,不能再通過粗暴的辦法來拿下這座城了,要讓心態平穩,運用恰當的策略。
蕭摩柯也只好稱是吳明徹又答應蕭摩柯,等到時機成熟,還是會讓他來作為主攻。
接下來的時日里,吳明徹再也不急著猛攻了。
他充分的開始運用各種戰術。
包括夜襲,佯攻之后再實攻,地道,筑高之類的方式。
花樣百出,他麾下的大軍分成了幾股,由各部接替著承擔進攻。
吳明徹手握優勢,也根本不著急,一點點的打磨,連著攻打了六七日,整個城池都已經透露出來深深的絕望氣息。
城墻之上,士卒們疲憊的靠著城墻,即便外頭的戰鼓聲還在作響,他們都已聽不到,呼呼大睡。
陸杳雙眼通紅,需要用手扛著長矛才能起身,整個人都累虛脫。
就如吳明徹所說的,陸杳不懂戰事,他麾下也沒有能代勞的軍官,陸杳只能憑借著粗淺的經驗來應對吳明徹的諸多進攻方式。
這果然使他焦頭爛額,無休止的進攻,讓本來就不是很健康的陸杳搖搖欲墜。
城墻的很多地方都已經被打爛,城內堆滿了尸體,哭聲不斷的從城內升上來,又傳到他的耳邊。
這哭聲像是揮之不去的噩夢,無論陸杳如何努力,都擺脫不了。
陸杳踉蹌著往前幾步,敵人的云梯車再一次鋪了上來。
士卒們驚醒,開始再次迎戰。
陸杳耳邊忽然發出了轟鳴聲,他發現自己忽然聽不到聲音了,只有那暴躁的嗡嗡聲一直貫徹在耳邊,而后,他又聽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遠處的士卒們嘶吼著沖向了敵人。
敵人扛著大盾,不斷的推進,士卒們不斷的摔落。
敵人再次沖上了城墻。
五顏六色的光影在陸杳的眼里閃過,分不清真,分不清假。
“主公!!”
“主公!!!”
陸杳感覺到自己被搖晃,他忽然驚醒。
耳邊的轟鳴聲被喊殺聲所取代,戰場再一次變得真實,錢主簿拉著他的手,驚恐的指著前方,“主公!敵人攻上來了!!”
陸杳看向了那個方向。
“隨我殺!!!!”
他的聲音嘶啞,卻又格外有力。
他領著人再次沖鋒而去。
蕭摩柯再次撞翻了面前的士卒,盡管這些士卒們依舊是那般的有勇氣,但最后還是敗給了自己的身體,陸杳所安排的輪換相當的糟糕,他也很難分得清主攻和佯攻,全城將士們都得不到有效的休息。
他們已經持續作戰了好幾天。
蕭摩柯當即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的反抗變得軟弱無力。
蕭摩柯再次發狠,手里鋼刀不斷的閃爍,一個又一個士卒倒下,他們與蕭摩柯相撞的時候,幾個人都撞不動他一個,反而是將自己給摔倒。
陸杳再次領兵前來支援。
蕭摩柯這次長了記性。
他迅速鎖定在了在人群之中的陸杳。
他朝著陸杳的方向就沖了過去,沿路的士卒紛紛被他所砍殺,兩人的距離越來越短。
陸杳看到了敵將。
那是一個魁梧的家伙,此刻正一臉獰笑,朝著自己狂奔而來。
陸杳拿起了長矛,找準對方靠近的機會,猛地刺了過去。
蕭摩柯輕易的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長矛,往自己身邊一拉陸杳踉蹌著來到了蕭摩柯的面前,蕭摩柯的木盾直接砸在了對方的身上。
陸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休傷我主!!!!”
只聽到一聲尖叫,一個瘦弱的家伙沖過來,手里的劍砍在了蕭摩柯的肩上。
火光四閃。
那劍甚至都沒能砍進去,反而是掉落在了一旁,這正是錢主簿。
周圍幾個親兵怒吼著撲上來,有人扶起陸杳,其余幾個則是砍向蕭摩柯。
蕭摩柯根本不在意,舉刀就要去投陸杳。
錢主簿猛地跳了上來,整個人就像是猴子那樣,掛在蕭摩柯的身上,他往后仰了一下,一頭撞在了蕭摩柯的臉上。
蕭摩柯悶哼了一聲,一股腥味從嘴里出現。
其余幾個士卒皆是保住他,將他往后推。
蕭摩柯猛地揮動左手,將一旁的士卒甩飛,手里鋼刀往前一送。
錢主簿的腹部直接被鋼刀所貫穿。
錢主簿嘴里當即溢出血來,他的眼神冷酷,直勾勾的盯著蕭摩柯,他往后仰起頭,“砰。”
再一次撞在了蕭摩柯的臉上。
蕭摩柯大怒,右手棄了盾,直接抓住他的肩膀,那強大的力量幾乎弄碎了他的骨頭。
錢主簿眼里掉落著眼淚,隨后張開了嘴,直接咬了上去。
蕭摩柯慘叫了起來,錢主簿死死咬住他的臉,蕭摩柯撞飛了周圍的士卒,用力的將面前這廝推走。
再次有士卒沖了上來,眾人狠狠撞在了蕭摩柯的身上。
蕭摩柯第一次被撞翻在地,無數長矛朝著他刺來,蕭摩柯慌忙躲避,持盾的士卒們再次沖來,狠狠一撞。
蕭摩柯怒吼著,從城墻上飛了出去。
錢主簿依舊是死死纏在他的身上,那張嘴依舊是咬著蕭摩柯的臉。
兩人一同飛起來。
而后,一同朝著地面摔落。
蕭摩柯拼命改變了姿勢。
“轟”
兩人摔在城下,蕭摩柯踉踉蹌蹌的從錢主簿身上爬起來,臉上滿是血痕,隨即轟然倒下。
周圍的甲士們大吼了起來,急忙抱起來他,朝著主營的方向狂奔而去。
城墻之上,一片騷亂。
齊人再次擊退了敵人。
幾個軍官圍繞在陸杳的身邊,陸杳輕輕的呼吸著,睜不開雙眼,有隨軍醫蹲在他的身邊,顫顫巍巍的用沾血的手給他喂了水。
陸杳虛弱的睜開了雙眼,“敵人?”
“敵人?”
“刺史公!敵人已經被擊退了!”
“不過.”
“錢錢主簿戰死了。”
陸杳的瞳孔猛地顫抖了一下,他像是遭受雷擊,忽然呆滯。
過了許久,他問道:“尸體呢?”
“摔下去了.”
“我知道了。”
“繼續做好守城的準備。”
陸杳掙扎著坐了起來,繼續囑咐左右的軍官們。
天色再次變得漆黑。
城樓之上,仍然是放著兩張坐席。
陸杳孤獨的坐在這里,他舉起了酒盞,往一旁的坐席撒了些。
他背靠著城墻,雙眼緊閉。
眼淚就從那緊閉著的雙眼之中不斷的涌出來。
渾身一顫一顫。
卻沒有發出哭聲。
ps:太累了,刪改了幾次都沒寫出來,明日再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