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有銀笑著拱手:“楊郎中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楊政以前一直不太瞧得上湯有銀。他是正經的朝廷命官,湯有銀不過是小吏出身,要不是郡主重用湯家,哪里輪得到湯有銀在王府里出頭露臉。不過,眼下也不必計較這些了。他們同是南陽王府出身的臣子,如今更是眾人眼中的天子心腹,天生就比旁人親近得多。
“前幾日尚書大人派了一樁差事給我,我做了方案預算,今日特意來戶部批條子。”
楊政低聲笑道:“排隊的人太多了,還請湯老弟行個方便。”
這都是捎帶手的事。湯有銀不便也不宜回絕,卻也沒一口應下,笑著應道:“楊兄的公文在何處,我先看看如何?”
楊政很爽快地將條陳給了湯有銀。
湯有銀飛快地翻看了一遍,意味深長地看楊政一眼:“修繕宮殿,確實是工部的差事。不過,在宮中動工不是小事。得太皇太后娘娘點頭,還得皇上應允。還有這用度,按著以前的慣例,戶部最多出一半。另一半得去找內務府。”
“楊郎中新官上任,第一回領工部差事,怕是還不知道這些吧!”
楊政:“……”
周尚書這個老狐貍!竟給他挖了這么一個大坑!
楊政半點不傻,被湯有銀一點撥,就知道自己領了一份坑爹的差事,氣得心火直冒。
鄭太皇太后是什么脾氣?銀子到了她手中,只有進沒有出的份。想去內務府批條子拿銀子,難如登天。
戶部這邊,按著慣例最多撥一半。靠著這一半銀子,哪里夠修宮殿?根本連買材料都不夠!
他當日大包大攬領下差事,周尚書怕是暗中笑破了肚皮!
楊政越想越惱怒,頭頂都快呼呼冒煙了。
湯有銀知道楊政最好面子,不好將話說得過于直白,委婉地提醒道:“今日戶部忙碌,堆在尚書大人案頭的公文多得很,不如楊郎中先回去。等過兩日再來。”
楊政深呼吸一口氣,沖湯有銀拱了拱手:“多虧今日你指點,不然,我怕是要鬧出大笑話了。我這就回去,將這份修繕宮殿的預案改一改。”
湯有銀親自送楊政出了戶部衙門。
六部衙門都在一處,相隔不遠。楊政拿著辛苦熬了幾晚做好的預案,一臉若無其事地回了工部衙門。
當然不能直接去找周尚書算賬。
周尚書是上官,派差事給下屬天經地義合乎規矩。這樁差事從表面看來,也沒問題。是他自己熱血上頭,沒看清這背后的貓膩,冒然接下了差事。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完成差事,保住自己的顏面。日后再找合適的時機,不動聲色地還回去。
所以,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這差事到底該怎么辦?
“……楊郎中今日去過戶部了,不過,沒見到紀尚書,倒是見了湯員外郎一面。不知兩人說了什么,楊郎中很快就回來了。”
寬敞的簽押房內,膚色略黑形容略有些粗糙的周尚書,悠然品著香茗,聽著狗腿小吏來打小報告。
想著楊政被坑得有苦難言的模樣,周尚書心情愈發愉悅,慢悠悠地吩咐一句:“你盯著楊郎中那邊,有什么動靜立刻來回稟。”
狗腿小吏殷勤地應聲退了出去。
周尚書揚起嘴角,繼續喝茶。
女帝陛下要安插親信進工部,他這個工部尚書無力抗拒,只能默默接受。不過,想在工部安穩立足,就得看楊政有沒有這個能耐了。
鄭太皇太后將內務府抓得極緊,想從內務府要銀子修宮殿,只這一樁,就夠楊郎中喝一壺了。
當然,楊郎中還有一條路,就是直接去皇上那里告狀,求皇上撐腰。不過,在官場上,這樣的舉動也意味著認輸了。楊政此人極好顏面,又力求表現,想將馬耀宗湯有銀都比下去,怎么肯早早低頭承認被坑?
所以,楊郎中只能絞盡腦汁地想辦法,看怎么縮減預算,完成差事了。
被人打了一巴掌,立刻去尋人告狀求撐腰。這是不懂事的孩童才會做的事。身在官場,遇到難題被人坑了,就得自己想辦法從坑里爬出來。否則,以后再難挺直腰桿做人。
平日里不聲不吭的周尚書,其實陰險狡詐,一肚子壞水。
楊政被坑得苦不堪言,花了兩天時間,將修繕宮殿的預算減了又減,連工匠們每日的伙食用度都精細地算過了,才勉強將預算減了兩成。
這期間,周尚書還打發人來催促過兩回,讓楊政早些去戶部批條子:“……尚書大人說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這事得年前就定下來。過了年就動工。請楊郎中動作快些。”
已經是臘月十八了,離過年也就剩十二天。戶部那邊還好說,厚著臉皮找湯有銀走走后門,內務府那邊少不得跑腿扯皮,這點時間哪里夠?
楊政氣得心里直罵娘,面上一派自信沉穩:“你代我回尚書大人一聲,年前一定能辦完差事。年后過了上元節就動工。”
狗腿小吏不懷好意地笑了一笑:“小的這就去復命,尚書大人可就等著楊郎中的好消息了。”
然后,揚長而去。
楊政壓下心里的躁怒,再次去戶部。
湯有銀很講義氣,將楊政的預案和條陳都送到了紀尚書的案頭,很順手地放在了最上面。
今年國庫連連有進賬。不得不說,抄家實在是無本萬利,國庫里銀子富足,整日為銀子發愁的紀尚書,近來臉頰都跟著豐盈了不少,眉頭也不像以前那樣整日皺著,一臉的苦相都沒了。
“尚書大人,這是工部修宮殿的預算。”湯有銀張口道:“負責這樁差事的是新上任不久的楊郎中。”
紀尚書立刻心中有數了,拿過預算翻看了一回:“這預算做得倒是詳盡仔細,也不算高。不過,戶部有慣例,最多只能撥五成。”
就這還是現在戶部寬裕了。放在以前,戶部能撥個三成用度出去,都算給工部臉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