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樺大區西部,鄉間小道。
天空陰沉沉的,淅瀝瀝的小雨不斷飄落。
對于閑庭信步的游客來說,這也許會是一種美妙的光景。
你能夠聽到細雨拍打在樹葉上的清脆響動,能夠聽到寂靜雨聲中隱約傳來的蛙聲,以及那時不時響起、回蕩在山谷中的清澈鳥鳴。
但對于為前線部隊押送后勤物資的士兵們來說,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衛就是其中一員。
作為南戈登河大區一個無名村莊中農奴的孩子,他還是第一次走這么遠的路。
腳上的皮靴已經被雨水泡爛了,外面沾滿了爛泥,里頭灌滿雨水,每走一步都會噗呲、噗呲地響。
他得花費比平時多得多的力氣,才能將靴子從泥土里拔出來,而不是讓它留在里頭。
大衛痛恨這種情況,也痛恨那個叫雷文的吃人魔王。
要不是他發起了戰爭,自己也不必離開家鄉,走在這種爛地里頭。
“都精神一點!加快腳步,前面有個村子,咱們到那里去歇腳!”
前方的騎士大人高聲呼喊著,聲音傳來,讓大衛心中升起了一絲渴望的火苗。
村莊!
熱乎乎的爐子,軟乎乎的床鋪,還有一鍋新煮的濃湯和面包。
腳下的路似乎也沒有那么難走了。
不過作為農民家的兒子,越是靠近村莊,他就越是覺得有些奇怪。
路兩旁的農田,怎么還沒有收割?
金燦燦的麥穗都要把頭扎進地里了。
這時候的雨最煩人,要是不趁早搶收,一多半糧食都得爛在地里。
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因為心心念念的村莊終于到了。
騎士大人去到了村長家的兩層小木樓,而他們這些士兵就被分到了村里村民的家中。
接待他們這10人小隊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婆婆,穿著一身洗得黃黃的麻布長裙,頭上還包裹著頭巾。
“可憐的,快進來坐。”老婆婆笑著將他們讓進了屋:“你們先等一會兒,我這就去給你們熬湯。”
大衛和一眾戰友走進了屋。
同為艾沃爾人,這里的布局讓他想到了家。
一樣空曠的房子,黃土的地面,還有燒得黑黑的火爐。
柴禾有些濕了,填進爐子冒出了煙,但好在熱氣也起來了。
大衛脫下皮甲,將皮靴放在火爐邊上烤著,伸出已經被泡皺的雙腳湊到火爐前頭,享受著那種溫暖的感覺。
十雙臭腳放在火爐面前烤,那味道實在是讓人掩鼻,但此刻的大衛卻顧不得這些。
太舒服了!
又冷又濕的腳漸漸被烤干,骨頭縫里的寒氣被驅散,那種酸爽感覺簡直讓人忍不住想要呻吟。
“啊……”
大衛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躺起來更加舒服,迷迷糊糊地就要陷入夢鄉。
就在這時,周圍戰友們忽然亂了起來,大衛直起身子,抬頭看去,頓時眼睛都直了。
有人送來了一大鍋燉菜。
但重點不是菜,而是送菜的人。
剛剛接待他們的明明是個老婆婆,現在出來的卻是一位極為豐滿的女人。
她的皮膚有些粗、有些黑,但在農奴出身的大衛看來并不算缺點,反而是生命力十足的象征。
那張鵝蛋般的臉上,五官端正而大方,睫毛修長、眼睛好像會說話,豐滿的嘴唇張開,聲音更是中氣十足:
“大家都來吃點東西吧。”
細長的手指把那一大鍋燉菜放在桌上,然后一碗碗盛出來,低下頭時那胸前的飽滿簡直呼之欲出,身上散發出的體香更是讓大衛心跳有些加快。
這少婦將盛好的燉菜一一送到士兵們的手中,有膽子大的去摸她的手,她也不生氣,只是咯咯笑著,笑得都露出了酒窩。
大衛的膽子更大,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掌,細細揉捏。
好軟、好熱,簡直比這一碗燉菜還要熱。
少婦不著痕跡地抽出了手。
大衛一邊盯著她,一邊將嘴巴湊到碗邊嘬了一口。
熱乎乎的,還有那么一絲焦糊味兒,可是在這種雨天、一個鄉下小屋,還能追求什么呢?
“我說,你們這里怎么都是女人,男人們呢?”大衛問道。
“男人們,包括我丈夫,都被征走了。”少婦倒是并不遮掩。
“怪不得你們地里的莊稼沒人收拾。”大衛壓低了聲音:“要是我們替你家收走地里的糧食……”
少婦微微一笑:“那我就可以讓你們代替一下我丈夫的職責。”
這句話頓時撩撥得大衛心頭火熱。
他們是后勤部隊,不可能在這里停留,不過說點便宜話、騙點好處還是可以的。
頓時一陣敲桌子的聲音伴隨呼號聲響起。
“那,能不能先預支一點?”大衛繼續道:“我聽說鐵樺大區的女人,都特別擅長跳舞。”
“那你們可要給我打一下節拍。”少婦也不拒絕。
士兵們開始有節奏地敲起了桌子。
少婦開始了舞蹈。
衣裙翻飛,胸前的扣子似乎有些松動,伴隨動作一跳一跳地,呼之欲出。
大衛左手拍著桌子,右手拿著碗往嘴里呼嚕燉菜,眼神時不時落在少婦的胸前、腰肢和臀部上。
漸漸地沉溺其中。
也許是眼睛轉得太快,腦袋都有些發暈。
旁邊一個人的腦袋倒在了桌上。
“喂,又沒有喝酒,你在那里裝什么暈呢?”大衛調侃著,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舌頭有些麻木。
就在他說話的工夫,又有兩個人倒下,一個滾到桌子下面的人手臂還帶翻了木碗,熱乎乎的燉菜撒了一身。
這可是太不對勁了。
“不對!”大衛撐著桌子想要站起來:
“菜里……有毒!!!”
但還是滑倒在了桌下。
噹啷一聲,大衛手中的碗落在地上,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開始有些艱難,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為、什么……”
少婦的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去問我的丈夫吧。”
這是大衛聽到的最后一句話,然后他就暈了過去。
10人小隊全都昏倒在屋子里,一開始的老婆婆走了出來,和少婦一同拉著這些人的腿,把人運到了外頭。
家家戶戶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整整500人的后勤隊伍,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就連為首的騎士,都被扒光鎧甲,從村長的屋子里被拉了出來。
枯瘦的村長,親手將那騎士的腦袋切了下來。
即便是雨中,那猩紅的鮮血依舊顯眼。
少婦學著村長的樣子,把大衛的腦袋放在砍柴用的木墩上,拎起了角落里磨得鋒利的斧頭。
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活計。
村長走了過來:“需要幫忙嗎?”
“不,這事兒,總得有人來干。”少婦擼起了袖子,上面還有烈火灼燒過的傷疤。
那是法拉第軍隊留給她的紀念。
少婦高高掄起斧子,用力砍了下去。
咚的一聲,斧刃落在木墩上,大衛的頭顱帶起一蓬鮮血飛了出去。
小雨漸大。
暴雨之中,咚咚聲不絕于耳。
5天后,暴雨。
嘆息高墻之下,法拉第侯爵正在自己的營帳里,對著一堆文書呆呆發愣。
他的一張肥臉緊緊繃著,發青的眼袋簡直像是兩只肥碩的蠕蟲。
雷文到來已有10天。
從他到達開始,法拉第侯爵就像是受到了某種詛咒,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首先就是雨。
從雷文到達的第2天起,大雨就連綿不斷。
土山被澆得泥濘不堪,對于嘆息高墻的攻擊不得不暫停。
法拉第也沒辦法在這種天氣里頭組織起大規模的進攻。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雷文慢慢豎起營寨、加固防御工事,還要時刻防備雷文風王部隊的騷擾。
第二點就是人員損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派出去征收糧食和農奴的隊伍最近損失頗多,許多人派出去后就再無音信。
到現在,已經損失了2000多戰兵了,其中還有6名騎士。
第三點,說起來和第二點類似,那就是……
“大人!”一位騎士推開大帳的門簾,帶進來又濕又涼的空氣:
“我們知道那些失蹤者的下落了,他們的確罹遭不幸,但我們也抓到了兇手!”
“哦?”法拉第侯爵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輕松。
他面對的第三個問題,就是后勤不暢。
從南戈登河大區到鐵樺大區,路途難走,所以后勤補給基本上是細水長流的模式。
一共由大約20000人組成,43支后勤隊伍,源源不斷地向這里輸送物資。
而最近半個多月,已經有9支后勤隊伍失蹤,合計4000余人。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人員還在其次,那些本來就是上不了戰場的家伙,可物資損失卻讓法拉第頭疼不已。
10萬支弩箭、12000套預備過冬的棉服,還有足足300萬磅糧食。
“詳細說說。”法拉第道。
“是!”騎士行了個禮道:“我們奉命去沿路查探消息,在路過一個村莊時入內休息,他們竟然給我們下毒!”
“幸虧當時我們足夠警覺,察覺了出來,把反抗者當場斬殺,還抓了幾個舌頭。”
“其中有一個妞兒長得不賴,您要不要親自審問一下?”
法拉第立即道:“帶上來!”
那騎士早就做好了獻功的準備,拍了拍巴掌,馬上就有人押著一個少婦走了進來。
那少婦身上還穿著農家衣衫,雖然為了討好法拉第,事先讓她洗了個澡,但那略顯粗糙和黝黑的皮膚卻做不了假。
衣服有些破損,將豐滿的身軀半遮半露地展現出來,被捆住的手臂上還有著火焰灼燒的痕跡。
她就是那個砍掉大衛頭顱的少婦。
當然,法拉第不知道這些。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升起一絲欲火。
平日里玩的姑娘都非常精致,這種風格倒是少見;而且軍營之中,他也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
揮揮手讓其他人出去,法拉第走到少婦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隨口問道:
“就是你殺了我的士兵?”
他本以為少婦會瑟瑟發抖地求饒,卻沒想到,少婦絲毫不懼,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他:
“我沒有殺過你的士兵,只是宰了一群牲口!”
“注意你的態度,女人。”法拉第手指微微用力:“我雖然心地善良,但卻不是一位軟弱可欺的貴族。”
“你們為什么要殺我的兵?”
“我早就和你手下的那些禽獸說過了。”少婦的額頭上因為疼痛而浸出汗珠,但語氣還是極為強硬:
“既然他們聽不懂,那我就再和你說一遍。”
“因為我們恨你們!”
“你們來到我們的家鄉,搶走我們的糧食,抓走我們的父親、丈夫和兒子,掠奪我們的財物、欺辱我們的女人!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法拉第眉頭擰出一塊陰影,他不喜歡聽到這些論調。
農奴本來就是貴族的財產,幫士兵發泄一下,也是理所應當。
他決定好好教育一下這個村婦:
“但你要記住,你是艾沃爾的人,我們也是艾沃爾的軍隊。”
“我們是在為艾沃爾抗擊雷文這個惡魔!”
“雷文的軍隊也曾經征收過糧食、征收過農奴,你不去恨他,卻要來恨我們?”
“去你媽的艾沃爾人!!”少婦用力掙扎了一下,手腕上流出血來,卻沒有能夠掙扎動:
“雷文的軍隊,比你們好一千倍、一萬倍!!”
“他們的確征收了農奴,但我的丈夫作為家中獨子,并沒有被征走;我們村子里,在雷文軍隊中服務的男人,沒有一個人死掉,他們甚至還會往家里送錢!”
“是你們帶走了我的丈夫、我們村子里其他男人,連13、4的男孩都要帶走。而不過短短8天,我們就收到了十幾條死訊,卻連他們的尸體都見不到!!”
“而且,雷文的軍隊,也沒有闖進我們的家里,搶走我們僅剩的銅幣;他們沒有把像我這樣的女人壓在床上,用油燈烤我的手來取樂!!”
“更沒有把我9歲的女兒活活給、給……”
說到這里,少婦已經如同一頭發狂的母獅,眼中滿是憤怒和仇恨,眼眶幾乎都要撕開。
到了這一步,法拉第再沒有半點玩樂的心思。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隊伍在艾沃爾的土地中,名聲甚至還不如雷文。
“不對,你在說謊!”
“僅憑你們一個村子,如果全都是普通人,不可能殺掉那么多人!”
“你們是雷文的間諜、早就潛伏下來的間諜,對不對?!”
少婦仿佛聽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事情,開始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用那刀子一樣的眼神剜在了法拉第侯爵身上:
“你以為只有我們在這樣做?”
“雷文男爵早就發出了懸賞,每一個你們這些骯臟豬玀的人頭,都能換到5枚金幣,十足十的純金,不打任何折扣!”
“你最近手下死了不少吧?放心,之后還會更多!”
“就沖你們之前做過的惡事,整個鐵樺大區,到處都是盯著你們獵殺的獵人!”
“別以為你們手里有武器就了不起,人注定是要睡覺、是要吃喝的!”
法拉第侯爵猛地打了個哆嗦。
每顆人頭5枚金幣,這對于農奴來說就是一種天文數字,完全值得他們去玩命。
即便是對于許多貴族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20顆人頭就是100枚金幣,比一個騎士領一年的收入都多;100顆人頭就是500金幣,男爵家族一年的收入也就如此。
更何況,還有那些士兵們身上的鎧甲、武器沒有算進去。
怪不得,這段時間人手損失如此之多!
等等,如今自己已經損失了6000人,帕爾默伯爵那邊還沒通氣,但恐怕也損失了不少,總計該有上萬人了。
5萬金幣的懸賞,雷文軍中哪來的那么多金幣?
對了,博蘭金礦!
雷文占領了博蘭金礦。
該死的雷文,竟然用艾沃爾的金幣收買艾沃爾人,讓屬于艾沃爾公國的鐵樺大區,變成了他們艾沃爾軍隊的噩夢泥淖!
簡直是荒唐!
怪不得他會遲到那么久,恐怕就是為了等博蘭金礦的隊伍和他匯合!
“你們這些賤民!”法拉第指著少婦,臉上肥肉不住顫抖:
“為了區區5個金幣,就枉顧公國的大義、破壞帝國的大局,你們活該遭受那樣悲慘的命運,活該去死!”
“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法拉第喘著粗氣:“現在,向我叩首認罪,我可以饒你一命,不然……”
“不然呢?殺了我?”少婦慘笑著:
“反正我的家人都已經死了,我正好去和他們團聚。”
“或者你想讓那些男人們折磨我?你以為現在我還在乎這些嗎?”
“而且,不妨告訴您,尊貴的侯爵大人,我們村子殺了272個你們的兵,換來的金幣,全都交給了傭兵公會,懸賞你們的人頭!”
“住嘴!!!!”法拉第侯爵一聲怒吼,猛地一巴掌下去將少婦打倒在了地上。
少婦臉頰紅腫,卻帶著不屈目光盯住了法拉第侯爵,然后一口血沫啐在了他的臉上。
法拉第侯爵抹了一下臉上血沫,嘶聲吼叫:
“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我要把她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很快有士兵把少婦拽了出去。
隱約有刀劍入肉聲傳來,但法拉第卻沒聽到慘叫。
風中,帳簾噗拉拉翻卷,灌入冷風。
“雷文……雷文……”法拉第侯爵攥緊了拳頭:
“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啊嚏——”營地中,雷文猛地打了個噴嚏:
“呼,又有人罵我?”
他搖了搖頭,正要讓人把帳簾給拉上,維斯冬就興沖沖跑了進來:
“兄長大人,好消息!”
“波奇男爵那邊,又送來了300顆艾沃爾士兵的腦袋,其中還有2個超凡!吵著要和您當面表功呢!”
一顆超凡的人頭,是250枚金幣。
“那就給他2000金幣。”雷文笑著道:“面就不見了,我這里還有公事要處理呢。”
“好嘞,那您先忙。”維斯冬抬腳就要走,但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兄長大人,難道金幣就這么厲害?可要真這么簡單,為什么我從來沒聽說過,有戰爭能夠依靠這種方式獲勝的?”
雷文停下了手中動作,看著維斯冬道:“金幣有用,但也沒那么大。”
“其實,我也沒有料到,一點金幣,就能帶來如此收獲。”
維斯冬越發摸不著頭腦:“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心似水,民動如煙。”雷文慨嘆一聲:
“民心這東西,看不到、摸不著,但它又是真實存在的。”
“能有如今這個局面,只能說……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