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歷1199年11月18日。
約翰子爵進入雄鷹城后的第4天。
雄鷹城內人頭攢動。
粗略一數，大約有700來輕甲騎兵聚集在城門內——這也是目前雄鷹城中貴族們能湊齊的全部騎兵力量。
除了必須的裝備外，每個人的戰馬上，還帶著大捆的引火物，以及成罐的火油。
為首者，正是約翰子爵。
他穿著那身自從進入雄鷹城后幾乎從未脫卸的鎧甲，腰間挎著一柄附魔長劍，近5米長、環繞著冰藍氣息的附魔長槍半掛在鞍鉤上。
胯下是比普通戰馬高出一頭的二階魔獸，電角銀瞳馬。
計劃已經定下。
由約翰子爵作為箭頭，率領城中騎兵殺出，直奔對方屯糧營寨。
破營、放火！
如果面對是一支真正的軍隊，約翰子爵不會采用如此冒險的戰術，但對方畢竟只是馬賊和海盜們組成的烏合之眾。
燒殺搶掠是他們的強項，但如何作戰，如何構建合格的營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因為他們營地選址、營寨建設本身的粗疏，才讓約翰子爵定下了這種戰術。
“約翰子爵。”南茜走到約翰馬前，鄭重地道：“我知道您品性高潔，不屑于貴族之間的齷齪交易。”
“不過格里菲斯家族，也絕不會忘恩負義。”
“此次作戰，無論是否成功，我南茜·格里菲斯都在此保證。”
“盧克家族，與我格里菲斯家族，友誼長存！”
看著面前已嫁做人婦的少女，約翰子爵露出了笑容：
“雷文娶到了一個賢內助啊。”
這句話后面本來還有一句，但馬上就被他咽了回去，只是將目光挪到了前來送行的隊伍中。
所有貴族基本都在，但沒有一個敢過來和約翰說上幾句話。
色列瓦等人，甚至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布洛卡已經把自己的精銳和兒子都交給雷文，裘德拉的兒子還年幼，不能沒有父親照顧。
可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借口呢？
懦弱呵。
平時裝腔作勢的男人們，如今卻還比不上南茜這么個女人。
至少南茜，還敢提議和約翰一同沖陣，只不過被約翰否決了罷了。
搖了搖頭，將感慨收入胸中，約翰子爵平靜地道：
“出發吧。”
雄鷹城的城門緩緩落下。
約翰子爵第一個躍馬而出。
700輕騎緊隨其后，隱入夜色。
馬蹄上包裹著的棉布讓蹄聲充滿壓抑，傳不出很遠便會消弭干凈。
一片漆黑中，時不時傳來冰面破裂、以及巨物入水的聲音。
人的嘴里含著麻痹舌頭的核桃木，而戰馬干脆被籠頭封死了嘴。
因此沒有嘶鳴，沒有慘叫，一切都安靜得近乎壓抑。
對方的屯糧營地并不很遠，戰馬全速奔馳，只需要大約12分鐘。
當距離營地大約還有1/3路程時，騎兵部隊才點燃了火把，連綴成一條長龍。
而這時候，原本700人的隊伍，就只剩下600出頭了。
其中有幾人逃跑、幾人犧牲，就不好說了。
對方整體營寨布局，是一個π字形，最深處就是對方的屯糧營地，也是兩家營地交接之處。
而約翰他們，此刻就在這π字形營寨中央空出的通道之中。
隨著火把點亮，兩旁營地終于有了反應，驚惶的叫喊聲、鼓聲、號角聲交雜響起。
直到約翰子爵清晰看到了對方屯糧營寨的寨墻。
寨墻上混亂不堪，馬賊和海盜們擠在一起，有的拿著弓、有的拿著十字弩，卻完全不成體系。
稀稀拉拉射出來的箭矢也完全沒有威力。
就算是再訓練有素的部隊，也不可能面對襲營，在短短4分鐘時間內就組織反攻，更別說是這些馬賊了。
當然，真要是訓練有素，也不會等人摸到這種距離才反應過來。
“呼……”
約翰子爵身上亮起了湛藍、近乎純白的斗氣光芒，吹出了一口滿含冰花的濁氣。
斗氣洶涌，纏繞在長槍上。
伸手將其從鞍鉤上摘下，高舉而起，隨后猛地向下一斬！
“弧月光輪！”
唰——
湛藍色的寒冰斗氣化作一道平地月牙，向著營寨橫沖過去，所過之處細微冰晶被凝聚在空氣中，就像是帶起了一蓬月光般的銀紗。
咔嚓嚓。
月牙沒入營寨，冰晶開始瘋狂生長，撐開了木頭間的縫隙、凍結了搖曳的火光，也將營寨上的馬賊和海盜全都凍成了面目猙獰的冰雕。
長槍再揮。
又一抹冰刃沒入寨墻。
轟——
本就被凍到極脆的營寨炸裂開來，化作漫天粉塵。
原本死路化為坦途！
約翰子爵第一個躍馬而入，身后600余輕騎魚貫上前！
“不要戀戰，放火、放火！！！”
約翰子爵大聲下令，身后騎兵如水般散開，流入了屯糧大營之中。
即便是在營寨里，馬賊和海盜們都是涇渭分明。
但共同點就是，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從冬日夜晚溫暖的被窩中蘇醒過來。
所以第一時間，騎兵們可說是如入無人之境。
他們策動戰馬，用鐮槍扯掉覆蓋在糧草垛上的石棉，在一片煙塵升騰之中，將火油罐子摔上去，再扔進一根燃燒的火把！
然后那仿佛小山般的糧草垛，便會化作熊熊燃燒的火堆！
北風勁吹。
飄落的火星、半燃的麥草隨風飄舞，落在馬賊和海盜們的帳篷上，帶起了更多火浪！
短短不到半小時時間，大半營寨都已陷入火海！
海盜們終究是比馬賊更有組織性，也是他們率先反應過來帶兵來到了屯糧營寨。
約翰子爵手持長槍，挑飛了一個敢于撲向他的蜥蜴人。
戰術目的已經完成，到他撤離的時候了。
戰局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
就如同事先約翰自己預估的那樣，自己這一招終究是腹地開花，即便得手、即便對方反應再慢，也避免不了受到三面夾攻。
屯糧營寨本身的守軍，以及馬賊和海盜各自大營的夾擊。
目之所及，已經盡數被馬賊和海盜占據，想退，都已經退不得。
幼時，約翰便看過許多、聽過許多故事，對其中的英雄人物心向往之。
他的人生觀，自那時起便被塑造，并且踐行至今。
約翰并不恐懼死亡，但他恐懼衰老。
每每窺鏡自視，尤其是收到了雷文的天使之耀后，他越發無法躲避這一事實。
而今次這番計劃，在制定之初，他就沒有想過能夠活著回到雄鷹城。
他帶著私心，帶著在生命最后一刻將自己燃燒，戰死沙場、以傳后世的私心！
一個人的價值，不在他生命長短，而是能否一生無憾！
所以，當南茜對他發表感激時，他心中是有愧的。
“以此地為埋骨所，正是貴族榮耀所在。”
約翰子爵深吸口氣，目光開始逡巡——
即便是死，也要在死前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戰場一角，本來正在燃燒的一堆糧草忽然毫無征兆地熄滅。
就是那里！
約翰子爵策動胯下電角銀瞳馬，這魔獸一聲嘶鳴，周身電光爆閃，頓時將想要靠近的馬賊和海盜電翻了一地。
隨后奮揚四蹄，閃電般向那一角沖去。
近了！
約翰子爵能夠看到，正有一名蜥蜴人，手持三叉戟，周身包裹著清亮水流四處沖殺！
每一次揮舞那三叉戟，都能帶起一蓬仿佛大河般的水流，將輕騎兵們淹沒，也將一切火焰都撲滅殆盡！
在看到那蜥蜴人頭頂三角帽的瞬間，約翰便確認了他的身份。
海盜將軍，約書亞！
就以你的頭顱，作為我人生中最后的戰利品！
喀啦啦——
冰藍色斗氣從鎧甲縫隙中噴薄而出，讓周圍空氣都近乎凝固，在約翰子爵背后交織、生長，化作一柄絕不彎折的長槍！
這便是約翰的武魂！
時隔40年，再度出現在戰場上的武魂！
嗡——
長槍武魂震動，與約翰子爵的長槍疊合在一處，爆發出璀璨光芒。
蔓延的寒氣潑灑開來，將靠近的馬賊和海盜凍成了冰塊。
下一刻，寒光內斂，在約翰子爵鎧甲之下，勾勒出冰花般閃耀光痕。
四階專屬，寒冰戰紋！
氣勢瞬間提升到頂峰，潑灑的寒氣讓周圍燃燒的烈火都開始暗淡！
這一刻，海盜將軍也感受到了那刺骨冰寒，扭頭一看，四目相對之下，也感受到了約翰子爵那滔天戰意！
那是綻放出自己全部生命精華，燃燒自己生命的無畏沖鋒！
“人族之中，原來也有這種勇士！”
海盜將軍贊嘆一聲，動作卻并未停下。
身為蜥蜴人一族的最強者，他也有自己的驕傲！
碧波斗氣洶涌而起，從他五官之內帶出點點血絲流淌而出。
空氣中的水汽極速凝聚，便連寒冰都來不及將其一一凍結！
在海盜將軍身后，鱗片被勾勒、尖角逐漸生長，浮現出一顆頭顱。
那頭顱眼眸逐漸清晰，當眼皮揭開，赫然是一對閃爍著寒光的十字星瞳！
海盜將軍的武魂，竟然是一顆真正的巨龍頭顱！
“昂嗷————”
巨龍頭顱仰天長嘯，一團水元素精華噴薄而出，澆灌在海盜將軍頭頂！
而他身上原本厚重鎧甲，忽然在锃锃聲響中一塊塊浮起，又如同帶有磁性般互相牽引，在水元素灌注下化作一枚枚鱗片狀的碎塊，猛然貼在了海盜將軍身上。
就好像本來就是他的鱗片！
道道光痕在他身上鐫刻，縹緲如同水波。
同樣是戰紋，同樣是四階！
水幕滾滾之下，海盜將軍揮動三叉戟直指約翰：
“那就讓我，給予你一位勇士應有的葬禮！”
周身斗氣瘋狂沖入了地下。
轟轟——
大地破開，一道又一道足有馬車粗細、翻著浪花的水泉沖天而起！
水流沖到極高處，又會凝聚出一團團投石機石彈般的水球，砰然高飛又倏然砸下！
早在武魂出現的一刻，海盜們就已經遠遠撤離了戰場，留在這里的除了約翰，就只有那些還沒反應過來的馬賊。
他們可慘咯！
有的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被腳底下沖出的水泉噴到高空，有些直接暈厥，而沒有暈厥的則是慘叫著落在地上摔得骨斷筋折。
有些被噴到高空還不夠，還要被裹挾在水球里，在窒息之中砸向地面！
還有的則是被從天而降的水球砸中，被其中蘊含的巨大力量拍在地上，壓碎骨頭和內臟，讓自己的鮮血染紅了水流！
約翰子爵老了。
他無法通過元素流向來精準判斷水泉出現的地點，也就談不上有準備地去躲避。
因此他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
“沖！！”
喊殺聲在喉中迸發，所過之處，大地都覆蓋上了一層冰殼！
一道水泉在面前沖起。
約翰子爵探出長槍，斗氣噴涌之間，水泉化作千年巨木般的華麗冰柱，又被一槍抽成粉碎！
咚——
冰屑四濺，仿佛煙霧。
沖破冰晶煙霧，又有水球當空砸來！
約翰子爵掄起長槍，寒冰斗氣潑灑開來，那水球便當空凝結，化作一枚碩大冰坨，又被他長槍挑起，砸入一旁馬賊群中。
骨骼碎裂與慘叫聲次第響起。
白色堅冰與鮮血交融，分外惹眼！
在營寨之內，約翰子爵開辟出一條寒冰通路，一路直沖向海盜將軍。
在身后留下的，是一道道高聳冰柱、滿地碎裂冰球。
從高空中看去，就像是一面眾神擺下的棋盤！
近了！
約翰子爵眼中已倒映出海盜將軍的身影。
那蜥蜴人的體魄之強，明明沒有坐騎，身高卻絲毫不遜色騎在馬上的約翰子爵！
海盜將軍站在原地，反關節的雙腿弓起，高舉三叉戟，身后再度顯出巨龍虛影！
巨龍仰頭、張口，昂然噴出了一道龍息——
海盜將軍與其一同開口：
“先祖之怒！”
澎湃水流轟然沖出！
所過之處，泥土翻卷、糧堆旋滅，帳篷、柵欄、以至于來不及逃走的馬賊都被盡數裹挾其中！
就像是原地爆發了洪水！
約翰子爵豎起長槍。
凜凜冰雪包裹在槍鋒之上，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得更加劇烈，就連已經凝固的寒冰都在這寒意下應聲碎裂！
約翰子爵低聲呢喃：
“陪我最后一舞吧……
靈魂冰結——”
洪水滔天，約翰子爵簡直就是一頁不起眼的孤舟，隨時會船毀人亡。
那槍鋒之上卻爆發出了無可匹敵的寒氣。
螳臂當車，卻截停了那滾滾車輪！
洪水如同無窮無盡，卻抵不住寒冰在倒卷蔓延。
就像是雨后瘋狂拔長的竹林。
寒氣蔓延，洪水從中一裂兩半！
海盜將軍眼睜睜看著，一道寒光閃閃的槍尖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那之后，是身上掛滿堅冰、仿佛從冥界沖殺而出的約翰子爵！
三叉戟劃出弧度，向那長槍斬去，然而還沒等接近，就連上面的斗氣都已經被凍結！
“——不”
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那長槍便貫穿了海盜將軍的頭顱。
從眉心白磷刺入，又從后腦貫出，讓后將他整個身子都凍成了堅冰！
踢踏、踢踏……
電角銀瞳馬慢慢放緩了腳步，不斷地喘著粗氣，幾乎已經無力動作。
而縱然海盜將軍的尸體就僵立在身后二十余米，約翰子爵的手臂依舊維持著最后一擊的姿態。
噹啷。
長槍落在地上。
寒冰不再，水流消失，只有滿地瘡痍和尸體證明著此前這里發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
本來被壓抑著的火光再度升騰，照亮了約翰子爵的面龐，融化了他鎧甲上的冰碴。
“呼……”
約翰子爵的呼吸無比平靜，感受到了火焰帶來的溫暖。
說來有趣，他從來都最厭惡寒冷，卻用了一輩子寒冰斗氣。
現在，終于可以……
啪！啪！啪！
響亮的巴掌聲響起，血眼蒙恩加爾策馬而來：
“哦呀呀，約翰子爵，您真是給我演了一出絕妙的好戲啊！”
說著，咚的一聲，他翻身下馬，一腳踹翻了海盜將軍的尸體，又在他咽喉狠狠踩了兩腳。
手指抿過肥碩嘴唇，蒙恩加爾冷笑著道：
“說來真得感謝您，我正愁著這只爬蟲不聽話、想要火并了他的隊伍呢。”
“沒想到，竟然讓您幫忙完成了！”
“對了，您別以為這里就真是我屯的全部糧食了。那就是糊弄這頭爬蟲的，不過能將您也裝進來，還真是沒想到的事情。”
“放心，您的尸體我也不會浪費——
聽說這些爬蟲部族里，有一項血祭的傳統，會把仇人的尸體切割成13份，然后磨成灰燒掉。
我呢，就把您的尸體送給他們，以做安撫！”
一邊說著，蒙恩加爾一邊接近了約翰的后背。
能夠整合血腥高地的馬賊，除了殘暴陰險，謹慎也是他不可或缺的素質，之所以要說那么多，就是要試探約翰是否還有反擊的余力。
約翰子爵的確被他的話點燃了怒火。
但除了不甘之外，他連一根小指都動不了。
锃——
血眼抽出了腰間長劍：
“那么，永別了，子爵大人！”
猩紅斗氣，覆蓋在了劍刃上。
然而就在這時，一簇熾白色的火光忽然在血眼胸前炸開，滋啦聲響之中，由內而外噴發著火色熔漿！
“啊——”
一聲痛吼，血眼連退數步，斗氣翻涌之下將胸前火焰湮滅。
混亂之中，南茜騎在馬背上，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她頭上雙馬尾迎風飄蕩，與周圍火光融為一體。
嬌柔身體上，頭一次披上了大紅色、仿佛流淌熔巖般的法師長袍，馬鐙之上，半截白色絲襪隨著衣袂擺蕩而隱現。
明明是與戰場格格不入的裝束，但卻莫名讓人感受到了無法忽略的危險！
“裘德拉男爵，拜托你帶約翰子爵后撤。”
火光照耀著南茜那粉潤嘴唇，她仰起下巴，銀白色的金屬法杖在纖細指尖轉動，對準了驚疑不定的血眼，睥睨道：
“這個人，我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