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部的辦公室是一間朝北的屋子。
里邊辦公桌不多,大概有十幾張的樣子,都是靠窗和靠墻位置擺放。
每張辦公桌上都碼放著一摞摞書稿,地上也是,它們都是用牛皮紙包裹著的,外皮紙上寫有投稿名字。
陳小米平素是一個愛打扮的人,也是一個喜愛干凈之人,不過更愛花花草草。
這不,她辦公桌上就有一盆這年頭非常流行的春蘭。
本來呢,今天她可以不用來上班了的,但自己做為這間辦公室資歷最淺的人之一,陳小米也有著自己的執著和野心。
她不愿被同事貼上靠“父輩關系進來”的標簽,她想用自己的能力才干做出一番業績,揚眉吐氣。
而編輯的業績靠什么提升?
自然是靠發掘好的作家和好的作品咯,經她手的稿件刊載越多,她就越會得到文學社的認可。
要是運氣爆棚的話,能挖出一個能轟動文壇的新人作家,那她的名氣、地位在文學社內和業界都會跟著水漲船高,迅猛提升。
這是她們這類編輯升職加薪和刷聲望的最快捷徑。
80年代文學之風盛行,作家地位高,投中一篇稿子的收入也不少,像她們這種國內最有牌面的文學雜志,每天都能收到無數來自全國各地的投稿。
忙得很!
只是可惜,雖然新人作家每天都會數以千計地涌現,但能讓她碰著、讓她撿著的超級牛人幾乎等同于大海撈針,機會渺茫,可遇不可求。
帶著一些零零碎碎的雜念,陳小米轉眼已經審核了七八份稿件,這些稿子質量談不上多壞、卻也算不上多好。其中就一篇能勉勉強強入得了眼。
又淘汰掉一份…
陳小米右手拿茶杯,左手則熟練地從一摞稿件中取一份新的過來。
瞟一眼外皮紙上的名字:活著,作者十二月。
這一眼,平平淡淡,她沒瞧出什么特別的東西。
看樣子又是一篇“庸才”了,腦海中閃過如此念頭的她,一邊抿茶,一邊快速閱讀。
只是讀著讀著,陳小米忽地愣了一下,才發覺茶杯停在嘴邊許久沒動靜,自己一時竟然代入了書中角色,忘了神。
做為人民文學的審稿編輯,陳小米的專業和素養毋容置疑,瞬間明白自己這種狀態代表著什么?
意味著什么?
思及此,她心里猛地一個激靈,茶都不興喝了,迅速放下杯子,再次翻頁喵眼活著的小說名后,立馬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看了起來。
沒錯,重新看!從頭至尾看!
一改之前囫圇吞棗的審稿態度,逐字逐句,一絲不茍地細細品味。
這一看不得了!
她很快就被龍飛鳳舞的文字所吸引,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這個樣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等她再次回過神時,才發現書稿已經到了盡頭,后面沒有了。
陳小米用指尖扶下眼鏡框,視線仍然停留在最后一頁最后一行字上,像木雕一般怔怔地望著,不舍離去,久久不能言。
“喂,小米,你在發什么呆?我的鋼筆掉地上壞了,借支筆我用一下。”
隔壁辦公桌的廖姐見她一動不動,喊也喊不應,于是干脆伸手在她跟前揚了又揚。
眼皮跟著晃了晃,漸漸反應過來的陳小米下意識查看稿件出處。
投稿地址:湘省邵市第一中學。
咦?
竟然來自邵陽嗎,自己老鄉?
陳小米以為自己眼花了,閉上再睜開,發現地址沒變,果然還是邵市一中。
真巧!
真好!
發現作者是自己老鄉,陳小米心頭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喜滋滋的,甜絲絲的,倍感榮耀和親切。
因為她第一時間就是這么思量的:自己是邵市人,作者也是邵市的,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光憑借這一點,兩人就有著天然的親近屬性。
再加上自己是大牌文學雜志的編輯,十二月是新人作者,兩人相得益彰,沒有利益沖突,是最好的金牌搭檔,說不定今后可以合作很久。
之所以這么判斷對方是新人作家,因為她關注文壇已經將近有十年了,從沒聽說過“十二月”這號作家的名頭。
按理講,如果對方是老人,有這么高深的文學造詣不可能是無名之輩才是啊!
不可能被埋沒才是!
思著想著,原本就激動的心情愈發抑制不住了。
新人好!新人好呀!
十二月是新人作家的話,自己優勢更大,更能把握住對方。
這樣的心思一起,陳小米更是情難自禁了,感覺前路豁然開朗,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就在眼前。
真是應了那句: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云開見月明。
目光不知不覺再次落到了投稿作家的信息上。
第一中學…
這是子衿曾經就讀的地方。
對方是一名老師嗎?
應該就是老師了,有可能還是浸淫文字多年的語文老師。
看到陳小米嘴角含笑,眼里全是流光溢彩,借筆的廖姐筆也不急著借鋼筆了,忍不住把頭湊過來問:
“小米,我認識你快兩年了,從沒見你這么精神過,你這是遇到神仙稿子了?”
廖姐這樣說不是無的放矢。
陳家的背景她是有所耳聞的,陳小米也是畢業于人民大學的高材生,一般稿子還沒資格讓小米如此忘形。
怕自己有審美偏差,陳小米大大方方把活著遞給廖姐:
“廖姐,你幫我掌掌眼。”
這間辦公室都是初審,遇到有好的稿子還得交給編輯部副主任兼主編周明偉終審才能過關。
所以為了以防萬一出岔子,大家有時候會讓關系好的同事過目一遍,才進行送審。
一般走這流程的,要么是自己把握不準的,要么就是稿件太好,才讓人幫著把控一下。
而今天陳小米顯然是因為稿件太過好了,好到爆炸了,好到她無法自制。
她也不擔心對方會搶稿子,一來這么多人看著呢,誰敢明目張膽干這事?
二來陳家不是吃素的,在陳家面前廖姐還翻不起什么浪。
“行,能讓你這么激動的稿子肯定不凡,我來拜讀一下。”廖姐接過稿件,埋頭瀏覽了起來。
四萬字不多,卻也不少,廖姐足足花了20多分鐘才看完。
陳小米第一時間問:“廖姐,怎么樣?”
廖姐定了定神,半晌十分羨慕地說:“真好!寫的真好!難怪你會如此動容,換我可能更不堪唉。
小米,這是機遇,你要把握住。”
聽到廖姐這么夸贊,眼睛看累了、正作短暫休憩的戴叔頓時按耐不住了,站起身伸手:“來,給我看看,是不是真有這么好?”
陳小米笑著把稿子親自送對方手里:“給,您幫著瞧瞧。”
戴叔是編輯部的老資歷了,聽說以前上面準備讓他當主任的,但由于其身體不好且年歲大了,最后他大公無私地把機會讓給了更年輕的人。
有這樣一位有話語權的老資歷打底,陳小米自是求之不得,在一旁慢慢等待的同時,也暗暗觀察對方臉上的神色。
戴叔是經歷過苦難的人,活著開篇的短短幾行字就吸引住了他。
閱讀過程中,他臉上神色多變,好似文章勾起了很多回憶一般。
到這,陳小米心里落實了,有底了。
戴叔看得太過投入,速度比較慢,花了快40分鐘才看完。
廖姐急忙問:“稿子怎么樣?”
戴叔取下老花眼鏡,十分感概地說:“小陳撿到寶咯,上次讓我有這種感覺的還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了不得,了不得…”
在這間辦公室,戴叔差不多是權威,其評價往往比主編更管用,更受親睞。
他說活著行,那就是真的行,摻不了一丁點假。
聽戴叔如此高的評價,聽說能比肩老人與海,辦公室其他人瞬間不淡定了,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紛紛出聲:
“小米,給我看看。”
“我要看。”
“我也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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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筆名改為“十二月”,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