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走廊傳來一陣喧囂,赫斯塔循聲轉頭——陳老師正和六七個同學一起從教室的前門進來,她走得不快,手里牢牢握著一根手杖。赫斯塔先前就聽說過陳老師膝蓋不好的消息,這情形看起來確實不太樂觀。
赫斯塔正要起身過去打招呼,忽然感覺肩上多了一只手。
“你坐下。”一個聲音說,“別給自己惹事了。”
那只手上有著驚人的力道,赫斯塔回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梅郡的水銀針,法恩。
一時間,赫斯塔生出一股沖動,她想把兩只手的袖子都擼起來。
“是你。”赫斯塔挑起眉毛,“你怎么在這兒?”
“我在工業大學修了二學位呀。”法恩笑著道,“哎?你干嘛這么看著我,好像我把你怎么著了似的。”
“松手。”
“別為難我,更何況我還是為你好。”法恩眨了眨眼睛,“你這個月的評分跌檔了,必要的時候我得限制你行動——你最好聽我的,真的,我沒有敵意。本來接這個任務的是個特別多事的水銀針,我想方設法才拿自己換的他,你好歹領領我的情。”
不遠處,左文韜大聲向陳老師打了招呼,陳北祎從講臺的位置慢慢走向第一排課桌,十分友好地同左文韜交談起來。談話中,左文韜手勢頗多,且不時發出笑聲,只是自始至終都沒有站起來。
赫斯塔慢慢坐了回去,“我不聽你的會怎么樣。”
“俞老師沒和你說過嗎?”法恩輕聲道,“你要是鬧得太過分了就會被關起來,直到你休養期結束——至少一年呢。我可不想看你走到那一步。”
“我憑什么不能過去打招呼。”
“你說呢,”法恩趴在桌上,“不要再做激化矛盾的事了,劃不來啊。”
“論激化矛盾誰有你做得絕?”赫斯塔低聲道,“誰把我的名字遞給林驕她們的?”
法恩笑著撓了撓頭,“沒辦法呀,我估摸著這幾個月上面要開始審核我的社交關系了,等聯合政府和2號辦公室徹底完成了交接,我也就不太方便再和她們接觸了……你們不是相處得挺好嘛,你前天才說她們有魅力——”
“你住口。”赫斯塔說道,“你為什么要想方設法換來我身邊執勤?”
“……本來沒這個打算,”法恩望著講臺,“但你周三的評估視頻有點離譜了,沒有哪個水銀針會當著鏡頭那么說的……就算是那些后面適應不了宜居地生活的水銀針,也知道那種場合應該說什么。”
赫斯塔略帶詫異地瞥了法恩一眼,“所以你是來干什么的呢?”
“來給你放點水啊。”法恩笑著道,“不然照這么下去,你非得被關起來不可——我再確認一遍,你不是真的想被關起來吧?”
“也不一定,”赫斯塔低聲道,“說不定關起來煩心事更少……”
“別講氣話,”法恩輕聲道,“你今天還有個小演講對嗎。”
赫斯塔沒有作聲。
“不用擔心,你的稿子我已經看過了,內容非常溫和,很安全,沒什么問題,”法恩兩手交疊,“不過我不明白你什么要做這個。”
原先圍繞在陳老師周圍的同學慢慢散開,陳老師的表情則漸漸淡漠,最后她臉上的笑意幾乎完全消失了,也不接話,只是聆聽著,直到課堂鈴響。
左文韜沒有離開的意思,他放下了架起的腳,一副今日要來當學生旁聽的樣子。上課鈴響起的時候,左文韜朝著赫斯塔的方向稍稍轉頭,在余光捕捉到那抹十分鮮明的火紅色以后,他又立刻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講臺。
講臺上陳老師戴起了眼鏡,整個教室變得安靜。
“各位同學好,我是負責你們文學鑒賞課的另一位老師,陳北祎。”她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郵箱,“原本我應該和左老師交替上課,左老師上一周,我上一周,但因為我個人的身體原因,不得已讓左老師連續代了兩周的課,所以直到這周,我才和大家見面……很高興能和各位一起共度接下來的這個學期,希望我們都能不虛此行。”
臺下,左文韜率先鼓起了掌,在眾人的掌聲跟上之前,陳老師打斷了章聲,她低頭翻著講義,低聲道,“……那么,接下來的三周都是由我來給大家上課,之后再恢復正常。”
左文韜訕訕地放下了手。
令赫斯塔感到有些驚訝的是,陳老師并沒有立刻點自己起來。她先接著左文韜上堂課的進度,繼續講文學的若干母題。赫斯塔一時有些拿不準,這是陳老師刻意的安排,還是她已經將這件事忘記了。
赫斯塔目不轉睛地望著臺上的陳北祎,期望一個不經意的四目相對能提醒對方,然而從頭至尾,陳老師沒有往她的這個方向看一眼。
當下課鈴響的時候,赫斯塔幾乎確定,這是陳老師的有意為之。
課間十分鐘,同學們各自起來活動,整個教室嘈雜混亂。陳北祎站在講臺上,繼續同過來討論的同學交談,當上課鈴再響,第二節課剛剛開始的時候,她向赫斯塔的方向投去了一瞥——那個位置,已經空了。
校長室依舊大門緊閉。
離開文匯樓后,法恩笑吟吟地跟在赫斯塔身后,兩個人隔著七八步的距離,這樣恰好能讓赫斯塔獨自懊惱而不被打攪。
在離主樓不遠的草坪上,赫斯塔坐了下來,日光曬得她整個人暖暖的,她閉著眼睛瞇了一會兒,不一會兒就直直地倒在地上,頹喪到極致。
直到這時,法恩才走到赫斯塔身旁坐了下來。
“話說,”她轉過頭,“你知道我是怎么從別人手里搶到監視你的名額的嗎?”
赫斯塔沒有動。
“我把你的檔案給那個水銀針看了,你那串長長長長的極危作戰記錄把他嚇了一跳,我說像你這樣的人要是瘋起來,第一個殺的就是身邊的小尾巴。”法恩望著赫斯塔的臉,她掐了一根長草,戳了下赫斯塔的臉頰,“我看你整個人生龍活虎的,你來十四區養的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