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試圖讓赫斯塔透露一些,但不論她如何問詢,赫斯塔始終閉口不談。
臨近天明,屋內的暖氣似乎出了些問題,阿爾薇拉起身去里間找絨毯,房間里只剩下赫斯塔與索菲兩人。
“那如果是你來寫這個故事呢?”索菲想了想,“你會怎么寫?”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小說家。”
“不說劇情,你覺得在那之后,一個人的狀態應該是怎樣的?”
赫斯塔靠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她兩手交握,望著窗外正在漸漸轉向深藍的天空。
“也許在一開始,人確實會為此感到痛苦,”赫斯塔輕聲道,“因為復仇的成功……往往會讓人意識到另一重事實——假使她沒有做出行動,那么她所為之復仇的那件事很可能就將從這個世上無知無覺地過去,因為有些罪犯藏匿得足夠好,他們原本將永遠不必為自身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索菲若有所思。
“但這一層痛苦,或者說是駭然,很快就會被新的喜悅沖淡。”
“因為,她畢竟做出了行動,現世的報應也正因她的行動才變得分明。這是她用汗水掙來的榮譽……不論在旁人眼中它有多么血腥,對她而言,這都是莫大的安慰。”
赫斯塔的聲音輕下來,似乎帶著一些不確定,“也許今后她會對這個過程反復咀嚼,也許在某些時刻,回憶起過程的艱辛,她仍會為之顫抖。但在復仇完成的那一刻,她已經得到了最大的解脫——一切舊有的枷鎖已被她親碎,而她,絕不會為此尋求任何人的寬宥。
“那時,她才能夠躺下來,閉上眼睛,真正睡一個好覺。“
赫斯塔的目光望向天花板上的光影。
“她也終于能夠……繼續往前走。”
房間里一片寂靜。
赫斯塔轉頭看向索菲,“如果是我,我就這么寫。”
索菲久久沒有開口,她莫名覺得有些鼻酸。優萊卡的聲音很慢,也幾乎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情緒,但透過這一層平靜的講述,索菲仿佛能夠感覺到一片恢弘的心海。
赫斯塔望著她,“……為什么要哭?”
索菲低頭按了按眼睛,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傷感感到尷尬,她突兀地笑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輕撫心口,調整呼吸:“……如果你也是小說家就好了,我感覺,我好像更喜歡你說的這個結局。”
阿爾薇拉抱著兩條毯子重新回到了房間,“來,你們倆披上——”
“我確實得走了。”赫斯塔站起身,她接過阿爾薇拉的毯子,并把它們放在了索菲的床上,“謝謝今晚的款待。”
“等等——”索菲伸手去夠赫斯塔的衣袖,胳膊肘卻不小心將一本手旁的歐內斯特小說精選擊落,那本書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地落在赫斯塔的腳邊。
“又是這本書啊……”赫斯塔俯身拾起,三張舊照片從封底的紙槽里掉了出來。
她再次俯身,發現分別是一個孩子的誕生、百日與周歲留念。
第一張照片上面記著日期:27/11/4615
赫斯塔余光看了一眼阿爾薇拉的表情——她睜大了眼睛,顯然沒料到這本書里會夾有照片。谷吽
“11月27,那不就是前天嗎?哦,現在得說大前天了,”赫斯塔將照片重新放回了書的封底,將書遞給了阿爾薇拉,“那天凌晨公爵和我們談起過這本書,說他對書里‘印第安營地’那篇故事印象深刻。”
“是的,”阿爾薇拉眼眶微紅,她接過書冊,翻開扉頁,輕輕撫摸上面的那行字,“他也同我說過,我們都有過……一樣的體會。”
赫斯塔剛想開口說些什么,一旁正在翻找東西的索菲打斷了她的話,“姑媽,我們白天一起準備的那些東西呢?我想現在就把優萊卡的那份給她。”
阿爾薇拉扶住了額頭,笑了起來,“東西在我房間里,我們明天再說吧?”
索菲一怔,目光有些失望地暗淡下來,她看向赫斯塔:“現在確實有些不方便拿,不過等明天,明天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赫斯塔沒有多問,在與兩人告別后,她退了出去。
在同樓下值守的水銀針打了個招呼以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間。
徹夜不眠的身體似乎有一些微醺的醉意,赫斯塔感到一種由衷的疲倦,但這種感覺如此美好,就像是一個農民完成了一日的勞作,帶著某種完滿和欣慰。
赫斯塔撐了個懶腰,放松地倒在床上。
恍惚間,她想起索菲的那句“我好像……更喜歡你說的這個結局”,不由得笑了笑。
她當然在親手書寫這段故事的結局,只不過并非以文字的形式。
望著天花板,赫斯塔抬起左手,五指伸展,握拳,如此反復。
窗外的天幕已由深藍慢慢轉淺,過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升起來。
再醒來已經臨近中午,赫斯塔感到饑餓,在洗漱之后,她很快下樓給自己找東西吃。
今天的大廳有些冷清,赫斯塔一眼看見了羅杰的仆人,他正心急如焚地向唐格拉爾講述一件萬分離奇的事。
盡管他聲音壓得很低,但赫斯塔還是聽了個大概——原本他的主人應當在今早抵達譚伊的碼頭,他們將搭乘一艘小船前往第三區的西海岸,并從那里前乘坐跨洋巨輪往第一區。
然而,今早的碼頭始終沒有羅杰的身影,昨晚他突然出門,也沒有說去哪兒,緊接著就消失了一整天,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仆人想著,如果羅杰沒有走,應該是會回莊園和大家一起吃午餐,所以就回來看看……
然而,羅杰并不在這里。
唐格拉爾聽得臉色沉郁,“……我昨天送過去的那箱酒,他開了嗎?”
仆人露出迷茫的神色,“什么酒……哦哦,那箱酒,我們大人把它和裝衣服的箱子放在一塊兒了,這會兒都在行李車上。”
“就是說沒有開?”唐格拉爾抓住了仆人的手,“他沒看見我留在酒箱上的字條?”
“看見了……但昨晚大人急著出門,就吩咐我把酒先收起來——”
唐格拉爾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唉,我還專門提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