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或者不是？
這的確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肖恩思索著。
從夢中的經歷和對雕像的控制來說，他是。
但從二十多年的平凡生活來講，他也可以不是。
即使人的這一世和上一世有所關聯，擁有上輩子的記憶，站在生物學的角度，他依然不是原來的自己——甚至每個人前一秒和后一秒都不是同一個人。
因為人體內的細胞每時每刻都在代謝，新的細胞和舊的細胞并非同一個細胞，組成的身體自然也就不是原來的身體，這就是著名的忒修斯之船悖論。
也是真理術式的“哲學”分支中最強大的魔法之一。
特定情況下，它能把人忽悠瘸了。
思緒飄得有點遠，肖恩及時打住。
回到自己究竟“是不是布萊克”這個問題——
他選擇了不作回答。
看得出來，阿德夫很渴望得到一個確切肯定的答案，這位老人家都已經快熱淚盈眶了。凱特等人也激動不已、臉色潮紅，滿懷期待地望著他的雕像，這讓肖恩不禁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什么魅魔體質……
而越是這樣，肖恩越不表態。
就像女神回消息總是很慢，就得要這種似是而非、模棱兩可，拿不準吃不透的態度，才能釣得住人，維持自己作為時代史詩中傳奇人物的神秘感。
接下來，不論阿德夫等人說什么，肖恩都沒再動過。
穩如老狗。
可即便如此，阿德夫等人也沒放棄。
或者說，他們本來已經放棄了，數百年的時過遷境滄海桑田，布萊克和他的博學者時代早都已成為歷史，現在的人們過得越苦，就會越懷念從前，誰都希望布萊克還活著，可同時，誰也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肖恩這兩次動作，卻讓他們本已接受現實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如果真的是您，布萊克大人，請睜眼看看這個世界。”
阿德夫高聲道。
“請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么。”
“那幫背棄信義的家伙對我們冠以異端的污名，想將我們趕盡殺絕，我們被逼得不得不四處躲藏，惶惶無終。我們想抗爭，想為被屠殺的同伴報仇……”
“可如今神秘學勢微，敵人又人多勢眾，我們很多初生巫師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只能在敵人的追殺下四散奔逃、茍延殘喘……”
“但沒關系！”
“因為您回來了！”
“正如曾經的您一手開辟虛術空間、一手創建真理殿堂，一手征服圣女、一手大敗教皇……”
“布萊克大人，請您現身！”
“請領導我們，請懲治那些罪不可恕的叛徒。”
“請讓神秘學和巫師…再次偉大！！”
肖恩：“……”
原來他有這么多只手嘛？
阿德夫情緒濃烈，極富感情，仿佛一名虔誠的信徒在祈禱主的降臨，讓伊莉絲等人一時也受到感染，凱特更是眼眶發紅，使用塑型魔法變了個軟趴趴的墊子出來，當場跪下，哽咽道：“請布萊克大人現身！”
不現。
肖恩一臉木然。
他是不會出來的。
畢竟他又不是真正的“主”，不吃這一套，他本身也不信主，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只相信知識，曾經有個教徒非要和他討論主以什么形式存在，他告訴對方是數學，且主=6。
眾人見他遲遲不給回應，難免有些失望。
特別是艾爾薇莉，肖恩一直注意著少女，她臉上似乎比別人更多了些落寞，微微咬著嘴唇，看得他心頭一陣嘀咕。
他之前向艾爾薇莉打聽布萊克的事時，少女的表現是有些不耐煩的，好像不是很想提起這個名字，可現在見他沒有回應，又變得很失落……
所以，艾爾薇莉對布萊克到底是什么態度？
肖恩發現女孩子的心思有時還真不好猜。
感覺有故事的樣子。
可有一點又很奇怪，按照阿德夫的說法，博學者時代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了，艾爾薇莉一個十七八歲的現代少女，能和歷史人物有什么故事？
肖恩想不明白。
雕像前，阿德夫并未泄氣，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緒，轉過頭對眾人道：“不要垂頭喪氣，睡了這么多年，布萊克大人或許是累了，我們先不要再打擾他。”
這不是自欺欺人，因為雕像確實是動了，不止他和凱特看到。
布萊克大人不肯現身，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退一萬步講，哪怕布萊克大人真的已經被時間長河淹沒，如今只剩一縷殘魂，也同樣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因為只要他在，就能帶給大家希望。
這就是偉人的力量。
更何況，布萊克大人或許還能幫助他們踏入圣殿三層以上，獲得那些塵封的知識，它們足以讓虛術空間內所有巫師的戰斗力跨上一個新的臺階。
“不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的開始，屬于我們巫師的時代，很快將再次來臨！”阿德夫聲音蒼勁有力，他對著雕像深鞠了一躬，又道：“今晚先散會吧，該準備的回去準備，不要耽誤了正事。”
“另外，從今天起，我們必須保證每時每刻都有人守在雕像旁，如果布萊克大人有任何指示，務必第一時間通知大家。”
肖恩：咦？
指示？
“我，讓我來！”凱特自告奮勇。
長時間待在虛術空間內其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會不斷消耗精神力，但凱特不怕辛苦，他是從小聽著卡爾·布萊克的故事長大的，能成為布萊克大人的獨家一手傳話筒，他倍感榮幸！
“那我就不和你爭了。”伊莉絲意味不明地看了艾爾薇莉一眼，笑著說道：“等你什么時候累了，可以叫我來換班。”
凱特：“那你有的等了。”
他才不會累呢！
眾人笑著搖頭，又紛紛看向雕像，眸子里明顯比之前多了些亮光。
今晚的黎明會議，似乎真的迎來了黎明。
艾爾薇莉最后看了雕像一眼，轉身離去。
伊莉絲快步跟上，其他人也陸續離開，只留下凱特一人。
以及雕像里的肖恩。
圓桌上的燭臺無聲地燃燒著，大廳重歸于靜。
此時的肖恩大腦又開始旋轉跳躍，回憶著自己在夢里從階位一修煉到階位二的過程。
不論對他還是對布萊克，這都是很久遠的事了，肖恩想了挺久才想起來。
主要凱特太努力了……
阿德夫等人已經走了一會兒了，他都還保持著之前敬仰的姿勢，望著雕像的雙眼充滿期待，隔著一層石雕肖恩都能感受他心中的渴望——他真的很想被指示。
整得肖恩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趁著凱特脖子有些酸了，想著光這么等著也不是個事，起身去圖書館拿書時，肖恩悄悄咪咪飄出來，以精神力為筆，在桌上寫下了幾行字里行間都透露著高傲與淡漠的小字——
凱特？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你今晚的表現我都看著，不錯，我想我可以考慮給你一個機會
銀藻、銹礦、白水晶……這些你應該都知道？
舊西格爾市東郊，這是地址，一周后你親自送去
親自，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除了幾樣用來鑒別毒性的東西之外，剩下都是熬制“魔靈藥劑”的材料。
巫師修行魔力依靠冥想，魔靈藥劑則是用來輔助冥想，其中白水晶含有一定致幻效果，但通過煉金術，可以將幻覺作用到冥想上，提升低階巫師的修行速度。
留好指示后，肖恩也離開了圣殿，很灑脫的頭都沒回。
而凱特從圖書館回來，看到桌上的字跡，整個人都驚呆了，手里的書“啪”一聲掉在了地板上。
過了快十秒，桌上的文字開始燃燒起來，一筆一劃化為灰燼，他才反應過來。
真的是布萊克大人！
布萊克大人還活著！
雖然讓自己去做這么簡單的事有點大材小用，也有點奇怪，但也許，這是布萊克大人故意給他的一個小考驗？
畢竟這是布萊克大人第一次用他，總不能直接委以重任，先觀察觀察是應該的。
換成是他也會這么做。
逐漸理解一切的凱特滿臉通紅地望向雕像，激動地道：
“請布萊克大人放心，您的指示，我一定竭盡所能去完成，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感謝布萊克大人的信任！”
“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