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是第一次體驗入夢。
這和平時做夢或者冥想的感覺完全不同，像是在看一場電影。
可妮專門調制的夢境魔藥擁有很強的喚醒效果，再加上魔咒“醒夢術”的引導，讓肖恩做了一次比普通清醒夢更清醒的清醒夢，他整個人好似被從故事中抽離了出來，和可妮一起成為了兩名“觀眾”，站在喧鬧繁華的街道上。
忙碌的身影來來往往，有說有笑，卻始終沒人注意到他們。
他和可妮仿佛是兩個透明人，置身于這個世界，但這個世界的事又與他們無關。
“我們還可以對話？”
“是的。”
肖恩試探著和身旁的可妮說了句話，得到了少女肯定的答復。
“這就是由你內心深處的記憶構筑出來的夢境，我們先等它穩定下來，就可以嘗試調整時間線，尋找你想要的記憶了。”
“肖恩先生只需要注意一下心里不要有超出現有規則的念頭就好。”
可妮為肖恩介紹著清醒夢的注意事項。
這個夢境雖是由她構筑，但本質上仍是肖恩的精神世界，最終主導權依然掌握在肖恩手中，他一個念頭就可以改變夢里的一切，像造物主般無所不能。
但相應的，強烈的主觀意識也會導致夢境的內容發生改變，嚴重點可能還會讓夢境崩塌，這樣就無法觀測到內心最真實的記憶。
“明白。”肖恩笑著道，“那接下來就交給可妮小姐了。”
“嗯嗯。”可妮笑容甜美，“肖恩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幫你把記憶找回來。”
兩人在街上走著，肖恩明顯能感覺到眼前的畫面有些失真，像是一臺老舊的電視機，時不時“滋啦”幾聲，出現類似雪花的斑點，應該是夢境還沒穩定下來的緣故。
除此之外，這條街也讓肖恩感到很熟悉。
克沃特商場、福爾區警局、比格斯公寓……
“這里是霍爾科都？”肖恩問。
“你要是覺得像的話，那應該沒錯。”可妮道。
她沒去過霍爾科都，只是聽過，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但眼前的一切都是肖恩內心的投影，不論人還是建筑，都是肖恩曾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他說是霍爾科都，那這里大概率就是霍爾科都。
倒是有一點比較奇怪。
可妮手指點著嘴唇思索：“霍爾科都是這個時代的城市，你的上一世不應該在這啊……”
雖說博學者時代的科技發展并不比現代差，甚至猶有過之，可不該連各種建筑，乃至名字都一樣，博學者時代或許存在與霍爾科都非常相似的都城，但它絕不可能和霍爾科都一模一樣……難不成是巧合？
肖恩卻愈發覺得不是巧合，這里就是霍爾科都。
因為他看見了一張許久未見的熟悉面孔——科妮娜。
此時的科妮娜剛從外面回來，看見小區門口停了一輛卡車，有工人正在往里搬運家具，剛好還和她同一棟公寓，科妮娜出于好奇，進電梯時和工人聊了幾句，才發現原來是自家隔壁來了一位新鄰居。
電梯抵達樓層后，那位男主人剛好也從家門口出來。
然后肖恩就看見了自己。
這是他幾年前剛來比格斯公寓時發生的一幕。
那時的科妮娜看上去比現在更年輕漂亮，也更含蓄，畢竟初次見面，科妮娜的人設還是純情人妻。反觀肖恩，歲月似乎并未在在他臉上留下痕跡，現在的他和幾年前的他，模樣幾乎沒有變化。
這個夢不是上一世，而是這一世。
“以前你有遇見過這種情況嗎？”肖恩問可妮。
可妮眉頭微皺，抿著嘴搖頭：“沒有。”
現實案例沒有，理論上也不會有。
她明明是用肖恩腦海中埋藏最深的記憶碎片構筑的夢境，怎么可能會是這一世？
除非肖恩不是重塑者，只是一個普通的覺醒者。
普通人通過覺醒獲得的認知并不屬于自身記憶的范疇，所以無法被捕捉。
可如果肖恩真是覺醒者，又怎么會剛成為巫師半月時間就突破到階位二，還獲得了布萊克大人雕像的認可？
可妮為了增加這次入夢的成功率，特地向伊莉絲詢問過肖恩的近況，她的想法和艾爾薇莉是一致的，認為肖恩前世應該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大魔法師，在轉世重塑后，才會有這么嚇人的天賦和潛力。
可現在夢境的內容卻推翻了她的猜測。
可妮很難想象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偶然覺醒后能有這種修行速度。
難道肖恩是個天才？
“會不會是時間線不對？”
肖恩不太懂師徒倆的夢境理論，只能憑感覺去猜哪里出了問題。
可妮一時也拿不準。
不過可以試一試。
夢境世界已經穩定下來，可妮開始嘗試將時間線往回撥。
她閉上眼睛，雙手握于胸前，指尖繚繞起無數細小光絲，仿佛將整個世界抽絲剝繭。
肖恩只覺眼前的畫面忽然模糊起來，光線也變得昏暗，像是突然坐上了高速行駛的列車，周遭的景象飛速往后退去。在這疾馳的光影中，他看見了車站、看見了田野、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大海，和廣闊無邊的枯黃草原……
這些都是他這一世曾去過的地方，本該看一眼就能記起來，可不知為何，這個在幾秒鐘前還令他感到無比熟悉的世界，突然間變得異常陌生，好像他過往的種種經歷都是假的，從來不曾真實存在，以致于肖恩眼里不自覺流露出了茫然之色，腦袋隱隱作痛。
直到“列車”到站。
肖恩的視線重新變得清晰。
他和可妮從城市中心，來到了一家醫院。
肖恩下意識抬頭，看見墻上掛著一個牌子。
婦產科
“快、快，要生了，準備好營養液……”
幾名戴口罩的護士推著一個孕婦，快速進入產室。
“這家醫院你還記得嗎？”可妮問。
肖恩看著在門口焦急等待的家屬，皺眉搖頭：“完全沒印象。”
“那可能是你長大以后沒有再來過。”可妮道。
和她一樣，她也記不住自己出生的醫院是什么樣子。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出生時的畫面？”肖恩問。
“嗯。”可妮點頭，又補充道：“準確的說，是根據你腦海中的記憶模擬出的場景。”
一個人在出生之前是看不見自己在哪的，肖恩腦子里關于這家醫院的描述，只能來自于他的父母，只不過二十多年過去，他已經把這件事給忘掉了，期間也沒再來過醫院，所以才會對這里沒印象。
“不，我說的沒印象不只是醫院，還有人。”肖恩道。
按理說，等在產房外的這些人，應該都是這位孕婦的家屬，也就是他的父親，以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可是肖恩卻對他們感到很陌生，盡管他和可妮是站在這群家屬的背后，看不見他們的面容，但肖恩還是可以肯定這點——
“他們不是我的家人。”
感覺不對，沒有那種血濃于水的親和感。
而且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和可妮仍舊處在這一世。
可妮卻有了不同的看法，她很篤定地告訴肖恩：“我剛才將時間線往回撥了五百年。”
“五百年？”肖恩微愣，“那我們為什么會在醫院？”
“因為你的記憶到頭了，肖恩先生。”可妮答道。
五百年只是一個用來調整時間的數字，它的意義不在于具體年份，而是在于作為夢境構筑者的可妮，已經盡可能讓時間回溯往前，最終會停在這家醫院，說明肖恩已經沒有更早的記憶了，這里就是他的人生起點。
事實擺在眼前，即使可妮感到很不可思議，也不得不相信，肖恩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覺醒者，他沒有所謂的上一世，能這么快提升階位，獲得雕像認可，全靠自身的天賦和潛力。
他真的是個天才。
這無疑是個很高的贊譽。
明明是普通人出身，修煉起來卻比重塑者還快，說出去能驚掉一堆巫師的眼球。
可肖恩還是覺得不對。
如果真的沒有上一世，他不是卡爾·布萊克，那為什么可以控制雕像？
真理圣殿又為什么對他不做限制？
說不通。
肖恩打量著這家醫院，問少女道：“你確定這是從我腦子里翻出來的記憶？”
可妮很確定：“沒有摻雜任何其它因素。”
為了確保夢境的純粹，不影響夢境的真實性，她甚至封閉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記憶。
肖恩其實相信可妮，少女本身也沒有騙他的必要，但他還是覺得這家醫院有點怪。
“因為你覺得他們不是你的家人？”可妮歪歪頭，用最可愛的表情說出了最傷人的猜測：“有沒有一種可能，肖恩先生你其實不是你父母親生的？”
肖恩：“？”
可妮說道：“出于某種原因，你原本的家人不得不將你交給別人撫養，而你的養父母為了不讓你傷心，選擇了隱瞞真相，編造出一個善意的謊言，告訴你你是在這家醫院出生，于是你過往的記憶中，就有了這家醫院的存在。”
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肖恩：“……”
她發現這少女還挺聰明，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思維很敏捷。
但他拒絕這個說法。
“可是沒有其它可能了啊。”可妮沒有故意傷害肖恩的意思，她是在認真分析，“不然你說說，你心目中的家人，應該是什么樣？”
話音一落，走廊的燈光忽然滅了。
整個醫院一瞬間陷入黑暗，只剩下拐角處標注安全通道的指示牌還亮著，發出幽綠的燈光。
可妮嚇了一跳，緊張兮兮地問肖恩：“你關的燈？”
“不是我。”肖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閃了一下，冷不丁眼前一黑，怪嚇人的。
可妮拍著胸脯，平復著心跳，說道：“可能是停電了。”
肖恩沒控制夢境，她也沒有，那這一幕應該是肖恩父母口中，他出生時“真實發生”過的事。
“不，不對。”
肖恩心頭的怪異感在放大，他問道：“你有聽見誰在尖叫嗎？”
可妮還真仔細聽了聽：“好像沒有？”
“所以才不對。”肖恩眉頭緊鎖，“這么大一家醫院，多少病人，突然遭遇停電，怎么可能沒人驚慌呼救？”
可妮怔了怔，聽肖恩這么一說，她才發現，停的不只是電，還有聲音。
此刻的醫院非常安靜，安靜到甚至可以說是詭異，通過燈牌散發的微弱光線，可以看見產房外的家屬們仍在焦急地等待，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他們依舊互相鼓勵安慰著，可她卻聽不見半點聲音。
莫名的，可妮心里有點發毛。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很怪誕荒謬的錯覺。
自己和肖恩聽不見夢里的人說話，那夢里的人，能不能聽見她和肖恩說話？
這一刻，入夢的觀察者與夢中被觀察者的角色仿佛發生了調轉，好像停電的不是這家醫院，而是她和肖恩。
可妮衣袖里的手臂上，雞皮疙瘩正一顆一顆地往外冒。
夢境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想法，下一秒——
產房外的家屬們突然停止了交流，緩緩轉過頭來。
指示牌幽暗的綠光下，是五張沒有眼睛、沒有鼻子，也沒有嘴巴，完全空白，扁平如紙的臉。
可妮：“！！！”
她嚇得大叫起來：“肖恩先生！”
肖恩本來沒太被嚇著，被她這一喊，也跟著驚出了一身冷汗。
感覺到少女正用力抓著自己的手臂，他強行鎮定道：“不要慌，可能只是你把夢境魔藥拿錯了。”
將自然夢藥劑拿成了噩夢藥劑。
可妮很想告訴肖恩，她年紀雖小，但已經是個成熟的筑夢師了，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如果真沒拿錯魔藥，又怎么會出現這種恐怖的事情？？
千萬別告訴她肖恩的養父母真長這樣！
此時的可妮并不知道，更詭異的事情還在后面。
就在她和肖恩思考著尋找各種可能時，產房的門打開了。
一名護士抱著一個嬰孩出來，臉上滿是如釋重負的笑容，對家屬們說道：“恭喜恭喜，是個健康的男孩。”
無面的家屬們轉過頭去。
走廊的燈光重新亮起，耳畔的聲音也恢復了醫院應有的嘈雜。
趨于失控的夢境世界似乎重新變得正常起來。
當可妮剛要松口氣，余光順著家屬的目光看去時，眼睛又倏然瞪大，心臟都漏跳了半拍。
護士抱出來的確實是一個男嬰，也很健康。
可是男嬰的面上，長的卻是肖恩現在的臉！
似乎感受到可妮的目光，男嬰睜開眼睛，勾起唇角，對著她露出了笑容。
可妮：“！！！”
救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