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桂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說:“行,晚上給你殺。”
怎么一點都不客氣了?換作以前多半是說算了,不用那么麻煩。
這時,陳勤學把捧在手里的碗放下,秦桂香又問他:“素芬家今天又燒肉啦?這隔三岔五就吃肉。”
吳家是前幾年搬來他們村的,在這之前吳素芬只聽說過大學老師陳勤之,一直沒有見過。
她和陳勤學認識是機緣巧合,父母答應他們在一起,也是因為陳家有一個大學老師,在省城有一個依靠。
不然年紀輕輕沒有爹,家里沒有一個可靠的勞動力和頂梁柱,吳家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和陳勤之說了一下房子的事情,秦桂香回廚房接著炒菜了,陳勤之則是去旁邊看下好的地基。
方方正正四間連排,前面留了一小塊院子。
這塊地是他爸還在的時候,花幾百塊錢買回來的。
想起父親,陳勤之陷入了回憶。
“哥,吃飯了。”
陳勤學喊他吃飯的時候,陳勤之才回過神。
進了屋,他媽說:“勤之你真是的,這幾天天氣熱,是我不讓勤學干活的,你怎么還打他。”
“背都打青紫了幾道,他是你弟弟,你就不知道讓著他一點?”
讓?
陳勤之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他拉開椅子坐下沒有說話。
吃完飯,他去隔壁幫了一下小工,然后扛著鋤頭上山了。
他去了父親的墓地,他把墓地旁邊的雜草除了,又在墓前擺上了父親愛吃的橘子和糕點,用抹布擦了掉墓碑上的泥土和灰塵。
他在墓地旁邊坐下來時,風吹動了雜草,也吹起了他的頭發,他看著拱起來的錐形小土堆,想和父親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從哪說起。
最后,望著父親的墓碑說:“爸,你應該都知道了。我是從前的我,我又不是從前的我了。”
他想說,世界很大,展現在他眼前的卻只有那么一點點,他把那一點點看完了,最后又回到這一點點上了。
他還想說,做人太有良心,從一開始就會失敗。
他覺得就算不說,父親也會懂他,明白他。
太陽下山的時候,陳勤之扛著鋤頭下山了。
回到家里時,母親剛剛殺完雞,大舅母在家里,看他回來了,大舅母說:“勤之也回來幫忙了啊,家里做房子,是該回來幫忙的。”
陳勤之說:“是啊,回來看看。”
拉著陳勤之不痛不癢說了幾句之后,大舅母就擺出了長輩的姿態:“勤之,雖然你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你是在省城里當大學老師,但有些話大舅母還是要說你兩句。”
“你在外頭千萬別娶了媳婦忘了娘,不能去了大城市就把根忘了。你爸不在了,你媽,還有勤學你得多照顧一點,有錢不能光花在女人身上,你也得惦記著家里。”
“勤學馬上要結婚了,除了房子,還有一堆地方要用錢,這個時候就得看你這個當大哥的表現了。”
陳勤之一聽一股火就往頭上冒,說他小氣錢拿少就算了,要道德綁架他就算了,怎么這事又跟南心扯上了?
那天她就沒在家里,都是他一個人做的主。
再說南心有工資,她犯不著要花他的錢。
沒有沖大舅母發脾氣,他只是說:“大舅母說的是,只是這老師也就是面子風光,而且南心馬上要生了,大家都不容易。”
大舅母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這日子都是算計著過的,錢都是省出來的嘛,你和南心兩人省省,這錢不就給勤學省出來了?”
“我還聽你媽說,你和南心連冰箱都用上了,家里都是汽水和水果。”
陳勤之望著頭頭是道的大舅母,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人做了一個局,別人怎么說都可以,他做什么都不行,做什么都是錯的。
沒有跟眼前的農村婦女解釋太多,陳勤之只是笑了說:“大舅母說的都對,這錢確實都是省出來的,我表哥快三十了還是單身,他沒有家庭負擔,一定存了很多錢給大舅母。”
大舅母一聽,臉色一下就變了,被陳勤之懟的一陣紅一陣白。
最后說:“這在說你的事情,你扯你表哥做什么?你表哥他沒有你這么不懂事。”
說完,她起身站了起來,看向正要進屋的陳勤之他媽:“桂香,你家的事情以后你自己處理,你別喊我過來說話了。”
兒子今年29了,一直游手好閑的沒有對象,村里早就七嘴八舌說的不好聽,她也真是缺心眼,自己家都這樣子,她過來摻和別人兒子結婚做什么?
結不了最好,都陪她兒子一起打光棍。
“大嫂,勤之他是讀書讀傻了不會說話,你別跟他一般見氣。”
大舅母頭都不回的走了,飯都不吃了。
秦桂香留不住她,進屋就說陳勤之:“勤之你怎么說話的,怎么句句話都戳你大舅母的不痛快?”
陳勤之平靜地望著他媽沒有說話。
他那眼神,秦桂香心虛了,說鍋里菜要糊了,就趕緊回廚房了。
秦桂香總覺得這個兒子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以前很在意別人,很想做一個好人,現在好像都不在乎了,就連他大舅母的話,他都能頂回去。
他的眼神也和以前不一樣,看得她心虛。
覺得對不住他。
晚上吃飯,秦桂香給陳勤之夾菜,她給他夾一塊雞,就要給陳勤學夾兩塊。
陳勤學不喜歡秦桂香偏心,就把雞腿和雞翅都夾到陳勤之碗里:“我哥今天回來,這雞是殺給他吃的,媽你別給我夾了,我平時又不是吃不著。”
頂著那張臉,他在外面就沒有缺過吃喝。
“我又不是沒給你哥吃,都是不知好歹的。”
秦桂香的偏心,陳勤之早就習慣,再說這都重活一次了。
吃完晚飯,陳勤之把他爸生前的躺椅搬到了外面,他躺在椅子上看著天空,很久沒有看到這樣滿天的繁星。
漢城好多年沒有這樣多的星星了,
興許,是他很多年沒有抬頭往上看看了。
手里搖著蒲扇,陳勤學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哥,你還在和大舅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