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眠灰頭土臉,滿身血污,難以看清面容,雖帶著長刀長弓,但打眼看去,任誰也會覺得他就是個從某個戰亂之地流竄來的難民。
巫明瞧見他還稍微愣了下,粗略感知之下,此人似乎還受了不輕的傷。
念及此處,巫明不由收力幾分,打算隨手把這人砍死就回身斬向小女俠。
方才交手十幾個回合,他倒是通過劍法認出了這少女的身份。
江南蘇家的月華劍,蘇家現任家主乃是偵緝司總捕,官居三品,這估摸十五六歲的女子應當是他的幺妹,蘇青綺。
她年歲不大,但實力卻是不俗,去年秋收便拿到朝廷親賜的元魁牌匾……也就是朝廷認可的年輕一輩武林高手,目前朝廷也只賞賜了十幅元魁牌匾而已。
鐺!
就在巫明都已經將注意力放在蘇青綺身上時,卻聽一聲宛若撞鐘般的悶響。
卻看闊刀上居然出現了一個凸出的巴掌印,與此同時一股巨力順著刀柄傳來,闊刀竟是差點當場脫手而出。
巫明出于武者本能,握緊刀柄,卻是虎口崩裂,血珠飛濺,身形更是被拍歪的闊刀帶著向側方偏轉。
他不由略顯駭然看向趙無眠。
卻見趙無眠一掌拍開闊刀,另一只手當即握緊腰間繳獲的長刀,拔刀出鞘,刀尖在旁邊的門框上擦出明晃晃的火星,猶如一條紅線,在刺耳‘擦擦’聲之中,悍然斜斜撩向巫明腰腹。
巫明心中驚駭,千鈞一發之際收腹彎腰,下一瞬長刀徑直砍斷他的狂亂長發,繼而刀柄竟是直接被握碎,長刀宛若回旋鏢般脫手而出,貫入墻壁之內,刀身直顫,‘嗡嗡’聲極為刺耳。
全場一靜,這是什么恐怖握力?這哪里是難民,分明就是龍筋虎骨的武林高手!
蘇青綺也是微驚,身為十元魁卻是敏銳把握戰機,挺劍直刺,只聽一聲凄厲劍鳴,劍尖便已至巫明的后心口。
長劍已至,兩路夾擊之下巫明無力躲閃,只得稍微扭轉身子躲開要害,任由長劍刺入肩膀,悶哼一聲,繼而雙手按在地面,右腿彈起,猛然踢向蘇青綺。
蘇青綺抬起小臂擋在身前,卻聽砰的一聲,身形向后倒飛數米之遠,撞在墻壁上,背后木墻瞬間裂痕四起,她悶哼一聲,嘴角滲出血絲,卻是白靴猛踏地面,身形猶如蒼鷹捕兔,再度飛身而來。
一擊得手,巫明不喜反憂,卻是身前那男子重踏地面,碎石崩起,身形拔地而起,向前直掠而來,旋身如風,長靴宛若重炮‘鐺’的踢在巫明匆忙架起的闊刀之上。
巨大力道讓周圍燃燒的熊熊烈火都忽的一蕩。
砰!
巫明只覺闊刀之上傳來一股撼山之力,小臂衣物瞬間撕裂,露出粗狂肌肉,闊刀撞在胸前讓他噴出一口鮮血,衣袍更是如刺猬般鼓了起來,旋即身形猛地向后倒飛而去,在地上滑了數丈之遠,撞碎數個桌椅板凳后一拍地面,彈身而起,撞碎天花板遠遁而去,絕不戀戰,只余一句驚怒之聲。
“今日之事是我小覷了中原武者!可留姓名!?”
趙無眠沒有搭理這句話,又抽出長弓,彎弓搭箭,卻是一用力直接將弓弦繃斷。
周圍匪徒又是一驚,長這么大從沒見過能把弓弦硬生生拉斷的猛人。
眼看那巫明起落之間便要消失在雪幕中,趙無眠當即棄弓,抬手自箭筒抽出一把羽箭,宛若擲標槍般朝黑影猛擲而去。
咻咻咻!
箭如流星,刺破雪幕,準度不行,但勝在量大,眨眼便聽‘叮叮叮’的金鐵交擊之聲,雪幕中迸發一抹血光。
巫明驚怒之中大喊,“大離皇帝在晉北的消息天明便會傳遍大江南北,我看你們兩人怎么護她回京!!!”
話音未落,那黑影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趙無眠胸如擂鼓,氣喘吁吁,背后衣襟已被冷汗浸濕,周圍火光映在他的側臉,巫明被他砍斷的黑發此刻才混著自天花板空洞落下的雪花緩緩在空中飄蕩。
聞聽此言,他眼底不由浮現幾分錯愕,大離皇帝?什么玩意?皇帝怎么會來這種荒郊野嶺?又是一個御駕親征的土木堡戰神?
巫明聲若洪鐘,在雪幕中傳去極遠,秦風寨眾人先是一靜,繼而轟然吵鬧起來,連架也顧不得打。
“皇帝老兒在晉北?”
“難怪巫明會來秦風寨……所以老皇帝在寨子附近!?”
“王長志勾結戎族是為了抓皇帝?”
“這待不了,風緊扯呼!”
大離開國不過三任皇帝,至今還不到五十年,今年是景正十七年,他們這些山匪也就知道這些了,還以為是老皇帝來到晉北御駕親征,討伐戎族……
蘇青綺臉色不是很好看,無暇顧及自己寶劍還在巫明身上插著,提著劍鞘匆匆而來,“巫明輕功絕世,追不上的,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第一個來此,其余草原高手估計離這里不遠,此次放他離去,亂世將至……”
話音未落,趙無眠卻是忽的吐出一口血,或許是光影問題,血跡卻是略帶青色。
蘇青綺微微一怔,便要往衣兜里掏丹藥,趙無眠卻是抬手打斷她,用手背抹去唇角血跡,緩緩道:“我敬佩姑娘的善良,也是為了償還一飯之恩才來此相助,至于皇帝……”
他微微一頓,才道:“不該問的我不會問,此刻人情已還,我也不會多留,江湖再會。”
言罷,趙無眠轉身跨出破爛大門,孤身走向層層疊疊的雪幕。
蘇青綺愣了少許,他居然當真只是為了償還一飯之恩?世上居然真有這種人……
她來此地,確實不算為了剿匪。
巫明所說不差,大離正統目前流落晉北,她乃是受大哥所托,有暗中迎帝入京之責,碰見趙無眠純屬巧合。
事關重大,按理說周圍無關人等不是殺了就是驅逐。
趙無眠身份不明,但偏偏實力不俗,直接殺了吧,無冤無仇,良心不安,還不一定打得過……若是她被打的重傷逃離,那任務還做不做了?
不殺放任離去吧,又擔心這是別方勢力的人在暗地當老六。
思來想去才決定同行,至少趙無眠做什么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背地里動不了手腳。
她對趙無眠說那么多話可不是對他感興趣……趙無眠在打探信息,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直到現在都不能完全相信趙無眠這身份不明之人,但此刻她又難以遏制產生一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虧欠感。
眼看男子身影已經在愈發厚重的雪幕中消失,她才連忙開口問道,“今日之事,罪在青綺,他日公子有求,可來江南蘇家,青綺定然不遺余力相助!可告訴青綺公子名諱?”
“趙無眠。”
趙無眠隨手自腰間解開空蕩蕩的箭筒拋下,長靴踩過積雪發出沙沙輕響,眼底略顯無奈。
皇帝為什么出現在這里,蘇青綺又是什么身份……趙無眠不清楚,但也大致猜得出來。
蘇青綺的做法他也理解,兩人都不是什么清蠢大學生,不可能路上見個陌生人就隨便相信,從騎馬那會兒就知道了。
但還是有夠操蛋的,本以為他是在幫尚義任俠的江湖俠女行俠仗義……結果其實是幫朝廷鷹犬做事,什么所謂江湖,朝廷紛爭罷了。
而他傷勢未愈,此刻境遇不能說舉目皆敵,卻也不能隨意相信別人,這時候參與朝廷內爭,恐怕縱有一身高強武藝那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這種麻煩事自有人處理,而且能逼退巫明純屬是他太過小覷趙無眠導致吃了大虧,加之蘇青綺在側,否則再多打幾個回合趙無眠可能就會被干趴下。
屋外大雪飄揚,但混戰卻已緩緩止歇,那些戎派顯然是看到了巫明的敗退,此刻面若死灰,不是放棄掙扎就是心生退意,王長志則還掛在墻上生死不知。
幾位提刀漢子抹了把臉上血跡,看向趙無眠,爽朗笑道:“力敗戎狗,真英雄!”
“好漢!”
“還不如你來當我們老大!”
趙無眠不覺得這些匪徒披上一層愛國外衣就不是匪徒,也不知那小女俠口中的為村落報仇是真是假。
他深呼一口氣,雪天冰冷的空氣吸到肺部讓他精神一振,喉中還有幾分血腥味。
雖然事態復雜,但人情已還,念頭通達,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憑,這些不過小插曲,此方世界還有廣闊天地任他馳騁。
他已經有些開始期待仗劍江湖,飲酒當歌,一展拳腳了。
雪勢又大了幾分,周圍火光洶洶,趙無眠獨自朝寨外走去。
他忽的想起王長志,這廝的人頭可值20兩紋銀,來這莫名其妙打了個草原高手,總不能空手而歸。
管他是什么勾結戎族的死漢奸,在他手上就是20兩罷了。
拿了王長志的人頭呢?
趙無眠心底又泛起幾分茫然……天地之大,該往何處去?
就在此時,他的耳邊卻傳來一道清澈嗓音叫住他。
“公子留步。”
趙無眠眉梢一蹙,聞聲看去,卻看一穿著布衣,也是灰頭土臉和他差不多模樣的人站在不遠處,鬼鬼祟祟,但卻難掩那一雙明慧雙眸。
看打扮這人不過乞兒,模樣與趙無眠半斤對八兩,但此刻她那平和的嗓音,有神的雙眼以及一股莫名的氣質還是讓趙無眠察覺出此人的不俗,結合現狀,他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何事?”站在原地,大雪落在肩頭,趙無眠偏頭看她,簡短問。
“懇請公子護我回京。”眼前乞兒極為莊重彎腰行禮,語不驚人死不休道。
雖然嗓音清冷平淡,但還是能聽出其中的誠摯懇切。
話音落下,趙無眠一時沒有回應。
‘乞兒’略顯困惑,抬眼看來。
趙無眠:“(-_-)”
‘乞兒’:“(O_O)?”
兩個灰頭土臉,一個賽一個狼狽的家伙隔著雪幕對視,難言的沉默縈繞在兩人之間。
趙無眠有點牙疼,他正打算離這種麻煩事越遠越好,人家正主就找過來了。
他雖然不知此事細節,但一個年輕皇帝孤身流落在晉北邊疆之地,單明面上的敵人就是巫明那種級別的,更別提各個地頭蛇藩王了。
不是每一個藩王都想當閑散王爺的,要是這皇帝死了,那下一個皇帝是誰,其中操作空間可就大了。
瞧趙無眠一副不是很愿意的模樣,‘乞兒’便低聲道:“公子明昭,想必已經猜出我的身份……”
“等等。”趙無眠抬手打斷她的話,“你憑什么相信我能幫你?就不怕我把你拐了賣給草原部落或是什么藩王?”
“青綺自幼苦學劍法,在京師便常聽說書先生講俠客傳,為的便是日后行俠仗義。”女子朝蘇青綺的方向微微頷首,“能讓她說出‘今日之事罪在青綺’,可見公子并非見利忘義的卑鄙小人,但歸根結底……”
她微微一頓,沉默少許,才繼續道:“單靠青綺,恐怕難以護我回京,方才看公子武功蓋世,也是一方人杰,因此求助公子,實屬不得以為之。”
說罷,她又朝趙無眠微微拱手,帶著幾分歉意,“此乃肺腑之言,無意冒犯公子,想必公子也更愿意聽實話。”
道理很簡單,都要活不下去了,當然是要爭取一切可爭取的力量。
此乃從龍之功,女子心想趙無眠至少也該猶豫幾分,卻不曾想趙無眠直接擺手拒絕。
“我傷重未愈,也有仇敵在側,自顧不暇,無力擔此大任。”
護女帝回京,聽上去浪漫俠氣,指不定回京后還能當個‘趙皇后’,但他又不是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兒的初哥,自己眼看都要混江湖了,還是當謹防落入女色陷阱為好……畢竟自己的事都還沒眉目,哪有能力參合進這等泥沼里?
女子微微一愣,繼而眼里浮現幾分贊許,心底反倒是對他高看了幾分,若是尋常人聞言早便拍著胸脯擔保,能在從龍之功下保持冷靜的人可不多見。
她思索少許,正想繼續勸說,繼而便注意到趙無眠唇角手背上的青紅血跡,面容浮現幾分驚疑,“公子中了蠱毒?寒玉蠱?”
趙無眠微微一怔,聽到‘寒玉蠱’一詞,渾渾噩噩的大腦忽的清明,宛若打開什么閥門,昏迷時聽到的那幾句話瞬間回蕩在心頭。
救他那人確實提到過‘寒玉蠱毒’。
只看一眼這女皇帝就知道他中了什么毒?這是醫術高超,還是說她與此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