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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授名

更新時間:2024-10-20  作者:鸚鵡咬舌
“裴哥,裴哥,裴哥.”

“誒誒,裴哥!”

“裴液!!”來人斷喝一聲。

裴液轉過頭,張鼎運正高高舉著一把扇子,見到少年回頭,兩條立起的眉毛又立刻彎了下來:“裴哥裴哥,題個名字嘛。”

裴液呵呵一笑:“那日在博望園,你是怎么說的”

“我當時就說,你本屆要是拿了前四,我也找你題啊!”張鼎運笑道,“現在瞧來,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前四這兩個字,實在是辱及裴公子了!”

裴液立刻轉頭:“李縹青,他這種行為叫什么?”

少女道:“前倨而后恭!”

“裴液!”張鼎運一把牽住他袖子。

裴液轉過頭。

小胖子抬起頭癟著嘴:“求伱了”

裴液接過少女遞來的小劍,在扇柄上刻下了“裴液”兩個一筆一畫的字。

張鼎運滿意一笑,寶貝似地捧著空白的扇面搖頭晃腦道:“等我再請人往上畫一幅‘劍俠破幽圖’。”

而后收起這把,又從布袋掏出一把新的,趨步往前叫道:“雪姐!雪姐!”

徑自遠去了。

這是勝者擂結束后的黃昏,裴液迎接過長達半刻鐘的歡呼,與高臺上各位大人略略做過寒暄,便先被勸去休息。

那位據說是天山所來的高大男子當場取了一枚丹藥與他,裴液服下后腹中立刻升起溫涼,痛意消下去不少。

即便裴液不怎么懂這些,也猜得出此丹之珍貴。

李縹青倒是比裴液先拱手道謝,說這丹藥的花費由翠羽負擔,但這位叫谷云扶的男子笑呵呵地搖了搖頭,說這是單與裴公子結的善緣。

沒有更多的交談,少年連戰過后確實傷疲,便就此別過,先往翠羽下榻處而回了。

“我的獎勵呢?”眼見走得遠了,周圍已沒什么外人,裴液終于忍不住低聲問道,“什么時候發?”

“你還記得獎勵呀?”李縹青笑看著他。

“銀一百兩,授銅雀符,牒銘‘博望金秋·魁’,登階丹一枚,東海劍爐丙下之劍,劍術《崩雪》,翰閣授名神京武舉。”裴液點著指頭如數家珍。

“人家敗者輪還沒打完呢!”李縹青忍不住笑,“這些東西都要開庫取出的,尤其銅雀符,是要先刻錄你的名字——等明天啦,會在‘授名’之典頒給你的。”

“授名之典?”

“對啊,翰閣授名翰閣授名,你不去翰閣,怎么授名?”

“哦!”裴液恍然記起——魁首是可以登上捉月樓九層的!

“現在只是大家知道你是魁首,還得要明日真正授魁之后,你才能錄于博望金冊,發往神京兵部,成為博望推舉參加大唐壬午年武舉的三人之一。”李縹青含笑道,而后頓了一下,彎眉看著他,“從此,這便是你的出身了,博望秋魁裴少俠。”

“哦”裴液倒沒太懂這句話,但這扯起了他心里的另一件事情,“你呢?之前隋大人說考慮錄你進修劍院,有音訊了沒?”

少女翻個白眼:“隋大人來之前,我就被裴少俠的神劍打下擂去了,能有什么音訊?”

“.那哪能怪我。”裴液瞪眼,“他要是看見你毫無還手之力被我打敗的樣子,你更沒機會啊。”

少女氣得深深吸了口氣。

裴液扶著下巴琢磨著:“沒事,這件事我會幫你的。”

“那真是多謝你。”

“不客氣。”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玩笑話漸漸沉了下去。

夕陽晚照,鱗湖煙柳,一大行人是稀稀落落、前前后后地走在街邊,少年少女落在隊伍的最后,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李縹青忽然輕聲道:“裴液。”

“嗯?”

“恭喜你啊。”

“.啊?”

“你真厲害。”少女偏頭看著他,眉眼上帶著一個柔柔的笑。

“.哪有。”裴液沒料她忽然如此認真的一句話,有些不好意思。

“就有。”李縹青哼道。

這副圖景令少女心情溫潤而愉快,一種莫名又溫和的雀躍在她心中持續地回蕩,少女踢踏著步子,眉眼微微彎了起來。

“你怎么好像比我還高興。”裴液忍不住笑道。

“有嗎?”李縹青不信,瞇眼看著他,“你肯定比我高興多了,只不過裝樣子。”

“但你裝都裝不住啊。”裴液笑。

“.”李縹青怔了一下,不說話了。

是啊。

自己為什么這么開心呢。

裴液取得魁首,她當然非常高興;七蛟徹底垮塌、翠羽前路明了,她也心情開闊;而夕陽、月夜、清雨,這樣代表安靜的天氣打小就能令她開心愉悅.但是,確實有一份快樂,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

直到她意識到,它來自于視野中,那幾乎并在一起的兩片影子。

那個月夜的記憶驟然輕輕燙了她一下,少女臉色緋紅。

“是不是?”裴液什么都沒發覺,繼續笑,“雖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啦,但我的魁首就是我的,哪有人老為別人的——”

裴液忽然一啞,就此住嘴,表情怔怔地沒再往下說。

于是兩個人一起沉默。

“裴,裴液.”良久,少女忽然怔怔低聲道。

“嗯?”裴液偏頭看她。

“怎么了?”

“.沒,沒事。”李縹青有些泄氣,她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又很亂,一時實在無法把自己剛剛的發現說出口。

——“裴液.我好像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很高興。”

十七歲的少女怔怔地繼續踢著步子,心亂如麻。

裴液一時也沒注意到少女的心緒,他安撫下剛剛涌起的心情,前面已有人在叫他。

少年笑著應了一聲,大步而去。

這是大勝后松閑的時光,后面還有諸多事務要進行,但至少在明天結束之前,少年可以純粹地享受這份榮耀和快樂。

翌日,清晨。

淡霧如紗,朝日灑下清涼的光。

博望城里,由南至北的主干大道兩邊已立滿了人。

本就連日雨水,路面上沒什么塵土,昨夜又已開閘洗過三遍,現在簡直清潔如新。

武魁游街,由來是武比結束后最受歡迎的環節。擂斗之時,武場又大,人又小,許多離得遠的都根本看不清選手的面目,一些勉強看清的,也嫌瞧得不夠真切。

但到了游街之時就不同了,人們可以在三丈以內,偕親喚友地細細來看這位新武魁,許多人沒有或沒能去看武比,卻都會來看武魁游街,畢竟這只是出門走到街邊的功夫。

武魁要到巳時才從北邊出發,現在街上來回奔走的除了清街的差吏,是騎著一匹匹黑俊大馬的騎士,正在宣報敗者擂結束后,整個武比的最終結果。

有些人從敗者殺了上來,有些人守住了位置,還有人因傷或敗或棄。

這宣報也只從前十六開始,一騎先舉著寫著“拾陸”的大旗奔過,后面八騎依次而過,一人舉一雙面繡名之旗,兼以開喉唱名。

敗者擂確實絕非無用,它真的重新洗刷了一遍名次,最終張貼在州衙門口、此時隨騎士宣報的結果已是下面的排列:

八強:李縹青、古光、張墨竹、張宗元

四強:張君雪、尚懷通

次魁:楊顏

魁首:裴液

張墨竹和古光還是重新打了上來,尚懷通卻因為棄戰,被楊顏不戰而勝,落到四強去了。

“我肯定要打啊,多三十兩銀子,還多一把劍——劍也可以賣挺多錢的。”翠羽院中,楊顏繃著臉道,“大不了,我分裴液和張君雪一人十兩嘛。”

一夜過后,裴液氣色好了許多,討價還價道:“得給我二十兩。”

他此時已脫下了那身深青武服,少女當日為他做的第二套衣服終于肯取了出來,此時正端正仔細地穿在身上。

確實不是合適在武場上穿的式樣,少年當時的埋怨顯得毫無道理。

一件錦緞所裁的青袍,顏色比武服明淺許多,量體而成,上身分毫不差,七只種類、姿態、大小不一的翠鳥躍飛其上,乃是青線暗織,既顯生動又不輕佻奪目。

外罩則是一件色近的對襟長衫,織以祥云山霧,針者手藝極高,竟然真的繡出了三分霧氣之感,使其名貴中多了一份飄飖。

這名目喚作“云中翡”,所花銀兩三倍于那件武服。

李縹青幫他整理好衣服,甚至還強行描了描眉眼,齊昭華指點他在腰間配上一塊玉,裴液想了想,把祝高陽所贈之玉系在了上面。

今日“授魁”之典,乃是從城北明德牌坊開始,先行“武魁游街”,至博望園下馬,而后登樓翰閣,行獎授名,最終武魁在捉月九層的臨風臺上,以魁首之身份面見全城,此禮便成了。

一來是賦予魁首應有的榮耀,二來則是展示給人們魁首的風光,武風之盛,本就來源于這諸多細節。

此時,巳時已近,裴液翻身上馬,在眾人相送之中,提韁往院外而去。

“二十兩就二十兩。”楊顏最后湊到前面蹙眉道,“你記得把《崩雪》好好帶回來。”

前面街上,宣報之騎已發,大旗一路高呼:“武魁踏街!”

“武魁踏街——”

“武魁踏街——”

宣報聲中,裴液騎馬而出,穿過了牌坊之下。早已擁擠在街上的人們頓時爆發出了歡呼,裴液含笑立馬,顯得很是安靜——縱然從來愛出風頭,但此時真要他走這種流程,還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抬頭望去。

從州城之北,直到博望園。

一條通衢。

長街明凈,鑼鼓花喧,兩側滿滿擠著無數熱情好奇的面孔,在今日,幾乎整個州城的風光熱鬧都擠在了這條街上。

而長街中心,只有他這一騎。

花散鼓鳴,巳時已至,有些怔愣的少年回過神來,回頭看了看歡呼擺手的朋友們,也露出一個笑,提韁一驅,高俊的白馬“噠噠”而前。

兩側頓時爆發出更猛烈的歡呼。

身后歡呼未歇,前面的人已忍不住彎腰探頭看來,在這樣萬人矚目的氣氛中,聽著胯下駿馬堅實的腳步,裴液心中的忐忑漸漸消弭不見了。

初至州城時,他立在博望園前,短褐破舊、見識短淺、籍籍無名,人家說什么,少年都懵然無知,連馬都只是個充門面的樣子。

那時的他,是走不了這樣的路的。

劍舊方愁棘路,無名怕見春風。

如今卻不是了。

他確確實實是金秋武比名列第一的天才劍者,名姓傳頌于州城,無數人都想見這張臉。身下是真正的駿馬,身上是名貴的錦衫,由內而外,沒有一處經不起打量。

因此在這種時候,目光便不是審視,而皆是加身的榮耀。

裴液挺身一抖韁繩,馬速加快,細風吹面拂襟,身前是通衢,兩側有無數張面孔朝著他、無數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裴液心中真的漸漸灌滿了足以溢出的榮耀與滿足,那些目光溫暖地炙烤著他,他春風策馬,含笑揮手,恍惚間,滿心期待地瞧見了自己未來的路。

博望園。

白影如龍,少年策馬飛馳而入。

同樣是花瓣漫天,鑼鼓相迎,早已等待的人們立刻響起一片歡呼。

常致遠、李蔚如、黃師傅、趙章、白司兵許多人都在這里,裴液翻身下馬,笑容未歇,面色紅潤地和諸人一一拜過,而后一抬頭,那位沉和安靜的大人正立在門口含笑看著他。

老人總有這種在一片飛花艷景中沉勁如松的氣質,這也將裴液心中膨起的情緒壓實了些,他走上前去,禮敬躬身到:“隋大人。”

隋再華看著他微微一笑。

禮官敲鼎而鳴:“請武魁往翰閣授名!”

諸官員皆靜言退后,為裴液讓出了通往樓口的路。

從進博望園開始,禮儀侍從便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比起街外的熱鬧歡慶,這里鄭重端莊的意味占了上風。

裴液抬頭望著捉月樓,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座高樓,但立于其下仰望,方才更覺其高。

趙章笑道:“請隋大人引武魁先行,我們跟在后面就好。”

隋再華微一頷首,裴液便隨老人而上。

一進樓中,外間的喧鬧便被蒙蔽,老人亦不發言,朝陽穿窗而入,一時兩人踏樓之聲成了耳邊最鮮明的聲音。

老幼二人皆腳步輕捷,不多時已將后面官員落下。

在這種安靜規律的聲響中,裴液心情也漸漸沉靜了下來,只是無聲相隨。

就在這種無聲中,老人忽然輕輕一笑道:“我其實還是不信你。”

“什么?”裴液怔。

“因為你知道,即便真的殺了他,你也不會付出什么代價。”隋再華緩聲道,“并不能證明你真的可以為正拋利。”

“.”裴液這才反應過來,老人提及的是那日在書房中的談話,有些怔然道,“我沒想那么多。”

“因為那時你本就一無所有。”老人呵呵一笑,而后輕聲道,“你瞧,現在得以榮華加身,你不是春風得意,滿面紅光嗎?”

“.”裴液這倒無法反駁,實際他也沒想到老人把那場對話記了這么久,并沒準備怎么進行這個話題。

所幸老人也就此停口了,面前已是九層。平日封起的門此時已經打開,那些平日常開的門路需要毯與花來顯示此時的特殊,但對這副門楣來說,只要開啟,就已足夠莊重了。

裴液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與前八層在結構上已有不同——樓梯并非直上直下,而是九曲回廊一般,通往許多不同的小閣樓。

隋再華也暫時立住了腳步,靜靜看著里面。

裴液有些懵然,他理應是東道主,但這地方.他哪里來過。

還好隋再華只是暫暫停了一下,便又立刻抬腳邁步了,徑直向前,絲毫不為岔路所迷。

裴液跟在后面,片刻之后,明白了何為翰閣。

“‘翰’就是筆墨文章,里面留有歷任刺史的筆跡。”少女當時跟他解釋道。

果然,如今踏上這一層,四壁之上,諸多新舊大小不一的紙張掛在壁上,上面墨跡也有新有舊,俱都被鄭重完整地保護了起來。

授魁之典布置已畢,禮官已在靜等,但身后大人們還未到達,兩人便暫時閑立。

裴液立到墻邊一瞧,第一張卷軸已然泛黃,末尾落款是“丙寅之冬”。裴液實在怔了下,掐指一驚:“這豈不是.七十多年前了?這樓有這么久嗎?”

隋再華笑:“自然不是,博望園二十多年前才開始營建,前面這些歷任官員的墨跡,是翰閣修成后才收集進來的。”

“.哦。”裴液緩緩點頭,“二十多年前”

他喃喃著找到一處很短的墨跡之前,上面落款是“鎖鱗丁巳之秋·俞朝采。”

“那就是這一任刺史了。”少年喃喃自語。

卻見隋再華也正站在這副墨跡之前,靜靜看著。

“認得嗎?”老人看著這短短十六個字。

裴液覺得自己本來應該認得的,但顯然此人在書法上有所造詣,風格頗為獨特,于是裴液又不認得了。

他勉強蹙眉道:“古”

“古來志士,先窮后憂;人生在世,擊楫中流。”

隋再華讀罷,轉身向前道:“后來,此人為奸臣所害。”

此時,后面稀稀落落一群官員才跟了上來。

一入此閣,便紛紛肅靜。

諸官以品級職位列位兩方,隋再華、趙章、常致遠三人立于屋中盡頭。

裴液靜立于閣廳中心。

樓上展了下旗,博望園中鑼鼓一寂。閣中鼎香靜燃,禮官持冊念道:“奉懷參選之人裴液,生年十七,武藝優卓,由縣令常致遠推舉——常大人,此人可合參比之資格?”

裴液心中一跳——楊顏還和他說想拿魁首之獎勵,此時他才知道,這真是兩個少年聽之使人發笑的打算。

常致遠肅容道:“裴液生長奉懷,無罪無案,來歷清白。”

“請常大人簽印。”

常致遠簽過,禮官持冊繼續道:“常大人在此,已驗明正身,請武魁前往臨風臺。”

這環節少女昨夜大略和他說過,禮官也提前遞過流程,裴液轉身,果見此廳盡頭,正有一方臺子探出樓外。

裴液提步而去,視野天光漸明,直到立于此臺之上,少年一時臨風怔然。

城南地勢本來便高,其上再筑九層之臺,乃是高臨博望,目極云天,腳下正是南北大街,往前而望,縱橫百路千巷,樓屋鱗鱗排列,盡頭,已是高聳城墻。

真是看盡博望。

低下頭,人們已盡數跟來,緩緩聚于街巷之中,幾乎堵滿了七八條巷子,一眼望去,俱是人頭攢動。

此時見少年踏上臺來,無數人揮手相呼。

而后,身后渾厚的唱聲響起,不知傳出去多遠:“辛巳年博望金秋武魁,奉懷裴液,已驗明正身,魁首無疑!現為之頒禮——第一禮,銀一百兩!”

腳下響起呼聲,一位公差將一盤銀子搬出放在了裴液身旁。

裴液余光瞧了兩眼,到底知道這時不應去碰。

“第二禮,登階丹一枚!”

公差捧盤而出,再次一枚精致的小盒再次放在了裴液身邊的桌上。

這個盒子裴液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枚丹藥再配合琉璃龍血,可以令他短期內就直奔五生之境。

“第三禮,授銅雀俠牒,牒銘‘博望金秋·魁’!”

裴液忍不住先探頭去看了,比起前兩者,這大概更是“身份”的象征。此牌在身,別人看他就不再是鄉下少年,而是一位奪得武魁的佼佼俠士。

這一次出來頒禮的是常致遠,老人目光中帶著滿溢的溫和,鄭重地將此牒交予了少年。

裴液接入手中,此牒確實是黃銅之色,質感和雕刻比他想象中要精致得多,邊緣打磨圓潤但又瞧來鋒利,剛好是一種不割手的輕薄,整個牒子透出渾然一體之感。

其正面雕著一只矯捷的云雀,空處刻了“裴液”和一堆其他的字;背面則暗紋而平,留有大片的空白,只在第一行刻了一條清晰的字跡,字上飾以潞水環繞和秋葉之紋,正是“博望金秋·魁”。

裴液將此牌入手,是一種冰涼的沉實。

“第四禮,東海劍爐丙下之劍!”

自第一禮過后,腳下就已完全寂然,和少年一樣,人們靜靜聽著每一件獎勵的名字,每一樣都豐厚的令人艷羨。

但無人覺得少年配不上這份豐厚。

此時,裴液再一次探頭看去。

公差捧盤而出,紅布蓋住了一柄劍形,放在了他面前。

裴液一把掀開,眼神立刻明亮。

只見青鞘細如脂,金紋若羽毛,柄如青玉,格似魚鱗,劍格一側,刻有博望辛巳秋魁之獎一行小字。

東海劍爐所鑄之劍,自“丙”而始,多有些奇特之處,此時卻不知這柄應在什么地方。

裴液輕輕拔開一截,秋水光斂,出鞘無聲,明鏡般的劍身上,銘有山羽兩個瀟灑書體。無論自內自外,這一柄劍都遠遠勝過了少年自己那柄,他微微沉默了一下,下一道唱聲已自身后傳來。

“第五禮,劍術《崩雪》!”

裴液微微一笑,不必尋找,他也能想象到少年在下面握拳咬牙的激動樣子,這一次,卻是隋再華走出來,將一冊舊但保存頗好的書放在了他面前。

裴液一怔,卻見老人并未離去,而是轉身面向下方,竟然親自為他高聲唱出了最后一禮。

“第六禮——翰閣授名大唐武舉!”

老人肅然轉身,持一柔韌金箋鋪在桌上,將筆遞給了少年。

其上文案已俱,只留有一處空隙。

裴液怔了一下,在此處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地填上了“奉懷裴液”四個字,蘸取紅泥,按上了指印。

而后,趙章、范長史、白司兵、常致遠四人一一在這名字上壓上了官印。

隋再華將此冊卷起,裝入一個結實的小鐵筒之中,交予了少年。

裴液雙手鄭重地接過。

至此,授魁已畢。

所謂博望推舉、入京赴試,至此,少年再非籍籍無名,博望記得他的樣貌,兵部錄有他的名字,持冊入京,當要參加整個大唐目光所聚的無雙盛會。

隋再華指著那枚銅雀符道:“這個平日是可以佩在身上的。”

“.唔。”確實,即便僅就美觀來看,這枚雀牒也足夠別致,不大不小,正合佩在腰上。裴液提起它來,果見上端正有一處小小的系孔。

老人遞與他一根串有銅片的系繩,含笑道:“授魁末尾向來有刺史贈詩之環節,今早趙大人把這美事讓于我了。”

裴液一怔接過,這銅片顯然是剛剛磨圓雕好,薄薄一片,竟然頗為精巧別致,一入手,牌上那行筆力勁灑的字就當先闖入了眼簾。

——“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

裴液重重地怔了一下。

而后他翻過來,背面小字雕著這首小詞的全貌,是曰:

“不堪揣摩往事,夜來常見舊容。燈孤人寐怕秋風,搖落一枝凄夢。

未遇行藏誰信?如今方表名蹤。天涯踏遍鏡中逢,回首冰心不動。”

裴液似懂非懂地怔了許久,直到老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山羽劍身平平朝他遞來,另一只手指了指下面昂頭探看等待的無數雙眼睛。

裴液再次怔了一下,有些倉促把手伸入懷中:“那個.等一下。”

他從懷中摸出了一枚劍纓,有些破舊粗拙,上面串著一枚小小的青色玉柱。

新劍的系孔小了許多,繩子就顯得粗大,裴液有些笨拙地把它一點點塞了進去,牢牢地系住。

然后他接過此劍,轉身面對著下面數萬雙屏息看著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上前一步,奮臂高高地把劍舉了起來!

小玉柱在朝陽下安靜地跳動著,鑼鼓花雨炸開在博望園,驚天的歡嘯宛如海浪,一疊疊傳遍了整個博望。

還欠28更!

對了,補一下,“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出自侯蒙的《臨江仙》:

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無端良匠畫形容。當風輕借力,一舉入高空。

才得吹噓身漸穩,只疑遠赴蟾宮。雨馀時候夕陽紅。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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