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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故劍事

更新時間:2024-10-20  作者:鸚鵡咬舌
瞿燭再一次打開了這枚玉佩。

《道虛明實總經》和明珠依然安靜地躺在這里。

但這次他不是束手無策了,剩下三張戲面從臺下走上來,這是歡死樓準備好的情景了。司馬從懷中取出來一枚拇指大的小亮片,如鏡又如冰,對著這顆明珠一照,那筑起的星光障壁就被明珠自行突破,飛出來落入了司馬掌中。

裴液如今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觀察這樣東西,始覺一直以來以明珠相稱的偏離敷衍。

它確實完全不是什么“明珠”,裴液分辨不出這是什么物質,如同凝結的云氣團成,輕渺深邃,變幻莫測,仿佛永遠沒有固定的形狀。

瞧不出任何東西,裴液嘗試開啟了鶉首,于是一瞬間,一種難言的至簡展現在了他面前。

——那些變幻的幽蒙在最細處竟然是由一個個無比細小的、長短不一的線條組成,它們本身并沒有運動,只是長的有時變短、短的有時變長,太長太短的都會消失,但很快又有新的出現.這一幕只在裴液面前映入了一瞬,他的心神就如同攥成了一團,鶉首破碎,他痛苦地捂住了額頭。

而縱然沒有入手,裴液也已有種它無法被觸碰的感覺。如今它也確實沒有和任何實體接觸,而是懸浮在司馬的手掌心上。

裴液緩過神來再去看,這一次他又從這顆“明珠”中看見了七個星象,它們是死寂安靜地烙印在里面,仿佛七扇鎖著的門戶.它被司馬裝入了囊中。

“這樣東西,真的能決定所謂天下的形勢嗎?”

“它就是‘天下’本身。”司馬聲音冰冷,因而也就透出一抹威嚴。

“那究竟是什么?”

瞿燭看著他,似乎已經等這個問題的答案等了太久。

司馬安靜了一下,素、白兩張戲面竟然自行遠遠避開。

他抬手一指臺上的銘文:“穆天子位,埋星之冢。實沈未落,大梁離位,因取降婁.這是他們劃分天下的方式。”

“在比商周還要遙遠的上古,在還有‘仙’的時候,”他道,“世界就是那副模樣。你可以當它是上古西方的傳國玉璽,那時執掌它的人,不唯是人間的首領,也是天地的主人。”

“我們叫它.西庭心。”

“.那么,實沈、大梁、降婁又是何意?”

“因為人本身不能成為天地之主。”司馬道,“西庭心認可的是對應的仙權,身負仙權,才能得傳西庭之心,踏上它所指定的登仙之梯,最終以之執掌天地。”

殿中一片安靜。

“所以,你知道我們要做什么。”他輕聲道,“這是天下最危險的勾當.這是一方天地的繼承之權。”

“畢竟上古的東西,都在慢慢回來,不是嗎?”

瞿燭沉默地看著這座高臺,良久道:“所以,這也是周穆王當年追尋的東西,他死后,把西庭心和用以繼承的仙權都放在這里了。”

“是的。”

“那我們如何取下這枚降婁仙權?”

“既然一時難取,便先放著好了。”

“.放著?”

“因為我們不走這條路。”司馬看著身旁的青面,輕聲道,“‘登仙之梯’不是一條固定的階梯,它是要你一邊爬,一邊自己修這道梯子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兇險難行,我們有自己選擇的起點。”

司馬目光落向銘文:“實沈參觜未合,從無前人踏足;周穆王踏上降婁,卻半途而廢;只有大梁,在穆王拿到西庭心之前,就已被走到最巔峰的頂端.那正是上古西庭主人所行的道路。”

“庶子、謀逆和太子。”這威嚴的聲音第一次微微含笑,“西庭心已然在手,我們就要最正統的位置。”

所以,你要怎么去要?你在哪里做著什么準備??

裴液手指攥白地握著臺角,眼睛死死地盯在這張戲面上,但話語就截停在這里了。

“走吧。”司馬輕撩衣擺,就此下階,“潛幽行暗,已經多少年了又不知,還要再等多少年。”

他露出兩聲威嚴又詭冷的輕笑:“真是期待這驚世惡行,展現在世人面前的那一刻啊。”

“所以埋星冢可以劃分為兩個部分。”

裴液蜷縮著身子,面色蒼白地按頭仰靠在墻上,窗外已經泛起冷灰的晨色。

黑貓輕聲梳理著他在照幽中的所見。

“陣道的部分,足以完成整個埋星冢所見的一切,人氣、星光、入山、游蟲.這是極高深的成就,但仍然屬于陣道。而陣道的基本觀念是,只要是人為設置的程式,無論看起來多么奇異詭譎、了無痕跡,其實都有破開的門路。這就是瞿燭十七年做到的事情。”

“而令此陣不能解破的是,死的程式中,被添入了一道玄妙的‘活’。”黑貓道,“它來自于西庭心本身所引動的天地本質,這是不可復刻的東西。”

“瞿燭在這十年里,挖掘出了鐵屬之物獲得這份天地授靈的儀式。”

“應以天星,游以四時,融與自然微妙的諧律,如此,金鐵與天地漸漸合一這就是他們背過去的六十八柄劍經歷過的事情。”黑貓道,“但不是合于自然就能令死物有‘靈’,這里需要一個令天地本質顯明的步驟來畫龍點睛。”

“所以他把它們帶到了埋星冢當年成陣的地方——西庭心千年來一直籠罩著那片山谷。”

“如此,一條新的星蟲就誕生了。”

“它與星蟲同源而生,陣紋道道相合.所以它當然也就是星蟲的一部分,很自然地融入了它的身體之中。”

“但這只是表象,十七年前騙過它的那張陣圖如今再一次回到了這里,只是這次它鑄入了劍中。于是當這些游劍進入那些重要的關節之后,就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這就是瞿燭在歡死樓十年里的積淀。”

黑貓安靜了一會兒:“要做到這樣一套流程,要花很多功夫在那六十八柄劍上。”

裴液微微睜開了眼睛。

“和天地的相諧不是一時一刻就能完成的,那些劍需要常年累月的巡游,拋開人為的控制,在與草木、與山石的接觸中一點點契合自然”黑貓道,“除了時間沒有其他東西能完成這一切。”

“而更重要的是單靠六十八柄劍,并不足以完成這份共鳴。”

“什么意思?”

“因為天地諧律是這樣的,你總要選擇一處河流、一方山川,它才構成一方完整的天地。而后你要對這整方天地做出囊括和融入,才能完成對它的契合。”黑貓道,“這就是我剛剛說的‘天地授靈’的儀式,幾千年前,埋星冢就是如此以整座湖山之谷成就。”

“你的意思是太小了?”

“太小了。”黑貓道,“瞿燭是從埋星冢拓下的這道古儀,他走的應是一樣的道路。把六十八柄劍扔進一個土丘是遠遠不夠的,他一定也是擇一靈秀之山河,而后構建至少十里的大陣將其囊括.至于最后得出的這六十八柄劍,只是這陣的一個縮影,就像從星蟲上截下的一段青銅。”

“.”裴液沉默一下,“埋星冢已是當年帝王之力,這樣一個類似的陣式,即便做些削減.值得嗎,或者,歡死樓可以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不留痕跡地,完成這樣的偉業?”

“這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裴液望著窗外,輕聲道,“所以我們找出它來,就可以找出它的設計者與建造者,是不是?”

黑貓還沒有講話,窗外已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她敲了敲門,是個有些干澀的女聲:“裴少俠。我心中焦急,瞧貴處燭火未熄,打擾非時了。”

裴液認得這個聲音,正是許裳。

寅州城外,青鏡湖底。

無洞與隋再華走上來,晨光熹微。

“我也要往崆峒去一趟。”無洞看著流風消失在天際,“隋大人身在重位,就不勞隨我奔忙了。”

“我發封函便好。”隋再華抬了下手,“既然事急,走一趟就是。”

“我聽說城里是處很重要的集會?”

“就是我一直虛忙之事。”隋再華道,“東奔西走,連統少隴各處門派,將年輕有為的劍者們統一列冊。如今算成了十之七八,因有這么一個集會,名多于實,何況還有十多天,不算太急。”

“.這確是難苦功高的事績,尤其我們這邊,一定是樂見其成。”無洞緩緩點頭,“公孫大人致仕在即.隋大人成就此事,又可向上一階了。”

隋再華搖頭一笑:“浮名虛祿,豈有終極。”

無洞看著這位老人,低頭一笑。

要讓無洞選一生中見過最會做官之人,一定就是這位隋大人。絕非是說他心口不一、道貌岸然地行鉆營之事,實際上,無洞此笑充滿了感嘆般的贊賞。

行端踏正、游刃有余,在才能上他直追當年那位恩主俞朝采,卻要洞明柔韌十倍。尤其近些年來,不急不躁,看起來隨意從容,卻從未踏錯過任何一步.很多人一直覺得,這位大人應當去神京一展身手,而非在地方上虛度時光。

“那就共往一行吧。”無洞收回思緒,“隋大人的劍也是少隴難得。”

“過譽。”

彩霧峰。

裴液隨這位峰主走上來時,橘黃但沒有溫度的日球剛從天際跳出來。

確實是小而偏的一處峰巒,二十幾處院落四散而落,中央平地上應是主殿,但也不過大上一圈,幾處連院,一棟朱紅的五層小樓。

“那就是景弼的院子。”許裳看向東邊的那處偏院,“沒人和他交好,平日他也就不大出去,尤其這兩年知道用功了,每天就在院子里練劍。”

女子推開門,院中好幾處不同的木樁,劍場上排列著四五把制式相近的劍。

裴液一一抽鞘查看——年歲上不是新劍,但并沒有多少使用的痕跡。

“.這是他從他父親樓里翻出來的老劍。”許裳低聲道,“他好幾次想讓我給他找一把他父親喜歡的劍。但梅卿用劍挑剔長情,一柄好劍就用到壞掉,像這些劍,其實他都沒怎么摸過。”

“所以景弼也不滿意用,就只掛在這里——怎么了裴少俠?”

“張景弼他,一直想用一柄令夫的劍嗎?”

“.他小時候很頑劣,梅卿要他練劍,他總是吵鬧耍賴。”許裳道,“后來長大懂事了,我總見他自己跑到梅卿樓里.有時撞見,眼眶都是紅的。”

裴液低頭看了自己手上的劍,正是張景弼比劍所用的那柄,它和劍場上所掛之劍制式相同,年歲也相似,但在人手中的時間遠遠超過。

他蹙著眉揮舞了幾下這柄劍,又去看架上之劍。

“許峰主,這柄劍與令夫有關系嗎?”

許裳一怔低頭。

“這不是梅卿的劍。”許裳看著他,“它怎么了?”

“這不是用了兩年的痕跡。”裴液輕聲道。

“.什么?”

裴液從劍架上隨意抽出一柄,兩柄劍俱是崆峒所出,完全是一樣的制式,此時白日之下,除了劍柄纏絲不同,仍看不出什么分別。

“張景弼說他用這柄劍用了兩年,但只用了兩年的劍不是這個樣子。”裴液認真看著女子,將兩柄劍遞給她,“許峰主是上乘的劍者,一柄劍在長久使用中,重量、磨損、鋒刃.都會微妙地傾向于用劍者的習慣,一柄只用了兩年的劍,不會有這樣分明的變化。”

其實一點也不分明,許裳凝眉感受良久,輕輕揮刺靜持,才真切地體悟了到了少年所言的這份區別。

“伱是說景弼已經用了很久?”女子微怔,“可他用心練劍,也不過近幾年的事,也就數近兩年最勤快”

“不,那是不同的趨向。”裴液看著她,“這柄劍里有兩名劍者的用劍習慣——甚至不單是習慣,那趨向差異分明,我想根本是兩門不同的劍術。”

“在張景弼拿到它之前,它就非常長久地被一名勤奮的劍者使用過。”裴液輕輕撫過劍刃,抬頭道,“我想或許正是這段經歷令景弼選擇了它,從而令陷害者有機可乘.我想看一看令夫亡故前的事情,不知合不合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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