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滾滾海水中,陰風怒號。
遠處,巨大的瀑流不斷地從穹天之上傾斜而下,激起萬丈白浪。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惡龍渚內星羅棋布的島礁在這海面之上,便猶如一葉扁舟,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海浪打翻。
然而奇異的是,這惡龍渚便仿佛是一口深井,從遠處奔涌而來的波浪,到了這里,卻迅速舒緩下來。
若從高空往下看,這里,便仿佛有張巨口,將四周的波浪旋轉著源源不斷地吞入其中。
而此刻。
荒無人煙的惡龍渚一處島礁上,此刻卻氣氛凝重。
季原橫刀,面色沉肅地仰首看著上方的十余道身影。
每一個,都有著金丹境的修為,為首那位,更是毫無遮掩的散發出元嬰中期層次的氣息。
和之前遇上的那條毫無神智、除了力氣大也別無稱道之處的羽蛇相比,只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季原便感受到了來自靈臺深處不斷跳動的驚悸之感!
季原的心,此刻也沉入了谷底。
在他身后,躺著一具無頭身軀。
再后面,梁仲康、陳泰安等寥寥十余人,正努力地維持著一道防御陣法,只是可以看出,每個人身上的氣息,都已經變得微弱起來。
余光掃過不遠處跌落的木龜壽那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頭顱。
季原的心中極速的轉動,卻仍是想不到半點逃生的可能。
“這次,怕是要糟了。”
他輕輕感受著手中越發興奮跳動的刀。
心中沒有畏懼,只有遺憾。
“可惜,若不是這次我剛好不在宗門,怎么會叫席無傷那渾人得了金丹第一……”
“死也就罷了,卻不能名傳千萬年,實在是枉為修士啊。”
而卻在這時。
上方,渾身涂畫著詭異色彩的大漢忽然好奇地開口問道:
“雖然被你發現了……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發現的?明明你并沒有進入海中。”
季原聽到對方忽然問出這個問題,不由得微微有些錯愕,心中下意識便想起了海中那道在惡龍渚四周多次出現的陰影。
不由得暗暗無語。
這種事情大家一開始走入了思維誤區,沒有往這方面想也就罷了,在梁仲康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提醒下,他要是還沒反應過來,那就真是個蠢貨了。
畢竟,絕大部分修士都畏懼元磁之力沒錯,可西陀洲、涂毗洲這些人能夠橫渡遠洋,穿過海上重重海障而來,又豈會沒有應對的辦法?
意識到這點,一切便豁然開朗。
只可惜,在他意識到問題的同時,這些賊修們不知道為何竟發現了自己的異常,木龜壽雖然意識到了他的警示,可反應終究慢了一拍,被眼前這個毫無留手的元嬰中期修士,一擊斬下了頭顱,生機頓時湮滅。
不過他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若是我說了,能放我們走么?”
然而讓他驚疑的是,大漢卻似乎聽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來。
“不用了……看來是因為頻繁靠近海面被你察覺了啊。”
季原心中一凜,面色雖然沒有絲毫變化,可心中卻是震駭不已。
“他怎么會知道的?!”
心中悄然一動,一個猜測隱隱升起便被他立刻抹殺。
神識迅速掃向四周。
然而只在惡龍渚靠近海障方向的海面下,‘看’到了一抹長長而巨大的陰影,除此之外,竟是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
“不用看了……”
大漢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哂笑了一聲,旋即面露正色,看向季原道:
“我名烏杜。”
“我看你天賦不錯,腦子也足夠靈活,我給你一個機會,加入我‘羽蛇部落’,為我羽蛇部落效力!”
“待族長到來,咱們攻下西海國之后,我會求族長賜你蛇尊,讓你真正成為我羽蛇部的人!到時候,以你的天賦,四階不過是等閑,甚至五階,也未必沒有希望!”
季原心中不由得一動。
臉上卻是露出了遲疑的神色,似乎不太敢相信對方的承諾。
不過還是忍不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過想要加入我們羽蛇部落,自然也是要立下投名狀的,你能做到么?”
大漢烏杜笑著問道。
季原微微皺眉,不過還是開口道:
“需要我做什么?”
而這個時候,后方在防御陣法的保護下勉強茍活的筑基弟子中,梁仲康暴怒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師叔!不要誤入歧途啊!”
“真特娘的煩!”
大漢烏杜身后,一尊羽蛇部落的修士冷臉怒叱一聲,旋即揮手便是一道人骨榔頭法器,重重砸在了那陣法之上。
陣法頓時劇烈晃動起來。
眾人頓時面色一白,便是梁仲康也氣息一滯。
季原掃了一眼,面色不變,看向大漢:
“這都是我帶來的小朋友,我這人最重承諾,既然要我加入部落,何必毀我道心?”
大漢烏杜聞言,頓時笑呵呵地輕輕一抬手。
身后的修士頓時連忙將那人骨榔頭法器收了回去。
陣法頓時安靜了許多。
然而梁仲康卻是破口大罵:“兀那賊子!爺便是死了,也不受你的情!”
他本便是筑基弟子中修為最高者,且仗著身形敏銳,之前短暫的交手中并未損耗多少,如今拼起全力,竟是以一人之力,裹挾眾人,運轉起了法陣,悍然沖向了大漢!
烏杜紋絲不動,只是笑著看向了季原。
季原面色微冷,沒有任何的動作,手中的刀輕輕一躍,朝天揚起,旋即輕輕一斬!
咔嚓!
整個陣法,瞬間崩裂!
筑基修士們毫無反抗之力地跌落在地。
一道刀芒,直直橫在了不及閃躲的梁仲康脖子上。
“席無傷會慣著你,我可不會,閉上你的嘴巴,不然……我先殺了你。”
季原冷冷道。
然而梁仲康的眼中,卻是絲毫無有畏懼之色:
“怕你便不是神秀峰的人!”
說罷,竟是舍掉眾人,以精巧的身法,險之又險地躲過刀芒,奮力朝著大漢烏杜撞去。
面對這番變故,烏杜卻依舊是笑容滿面,似乎渾不在意地看著季原。
季原目光驟冷!
一道刀芒旋即朝梁仲康斬去!
然而就在這即將斬中的瞬間,梁仲康的身形竟是詭異地一閃,剎那間,竟是倏忽一個折返,速度暴漲,瘋狂往遠處飛去。
刀芒錯過,直直劈在了一道暗礁上,暗礁瞬息間無聲無息地化作了兩段。
看著梁仲康一騎絕塵的身影,季原心下微緩,面色暴怒道:
“該死!我去追他!”
“呵呵,不必了,你就瞧好吧。”
烏杜似有深意地看了眼季原,意有所指道。
季原心中一震,不著痕跡地朝梁仲康飛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就在梁仲康的身后下方海面下,一道狹長的陰影迅速接近,然后……
一條修長、巨大、滑膩,長滿了一個個巨大吸盤的觸足沖天而起,將視線中已經只剩下一個小黑點的梁仲康,直直攫住卷起,旋即下一秒,轟然落入了水中!
頓時激起漫天的浪花。
“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他剛才可是想要逃走的……”
烏杜面帶遺憾道。
季原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無妨。”
“嗯,那就好,不過你也不要因為這個太生氣,這個小子被抓起來后,會被放在兇獸的胃液里好好浸泡一段時間,他這個層次,還是特殊的風靈根修士,估計要泡個半年,等他被胃液完全泡開,怨氣盈身,充滿了無盡的痛苦,人也就自然死去,到時候就被送給西陀洲的那些食尸僧,呵呵,咱們這里就有個叫明善的,他就好這一口……”
烏杜笑著安慰道。
刀器緩緩飛回了季原的手中,他以袖掩住,捏著刀柄的手掌,青筋暴起。
臉上依舊沒有什么情緒,語氣平淡:
“那就好。”
烏杜笑容滿面地看著季原,眼神越發充滿了詭異:
“嗯,方才說到哪了……哦對,是說投名狀……呵呵,倒也簡單,你便說說,這西海國這邊的布防,其中有元嬰幾人,都是什么實力,你們的人在海岸處又設下了什么陷阱、陣法……可不要騙我哦,我可是有辦法驗證的。”
季原微微凝眸,袖中,點點滴滴的法力,不自覺地緩緩涌入刀中,卻沒有半點氣息泄出。
他看著對方,卻反問道:
“在我回答之前,我也想問問烏前輩,不知羽蛇部落又是何等規模?我畢竟出身大宗,宗內化神不知凡幾,羽蛇部落若是太差,在下不懼死,卻也羞與為伍。”
烏杜的臉上笑容緩緩收起,靜靜地盯著季原,似乎是在判斷著什么,過了數息,他才緩緩開口道:
“大洪水之下,涂毗洲的小部落早就都被吞并了,能活著堅持到這里的部落,部落內少說也有境界接近半神的存在,哦,半神,便是你們所說的‘化神’。”
“當然,我羽蛇部落自然不可能是最弱的那種,部落之內,族長與其本命蛇尊、大祭司,俱已經是半神之境,大頭領雖沒有到半神,可如今也只差一線……待他跨過海障,借此洲陸之生靈饗宴蛇尊,恐怕也很快便能與其蛇尊雙雙成就半神。”
“才三個啊……”
季原的臉上,浮起了一絲不太滿意的神色。
“不,要不了多久便能有五尊!”
烏杜加重了語氣,眼中也閃爍著絲絲危險。
而身后的那些金丹層次的修士們,看向季原的目光里也帶著一抹冷意。
季原卻似是渾然不覺,又問道:“這里只有羽蛇部落?不是還有什么阿什納部落么?”
“阿什納?不過是一個被派來打探情況的小部落罷了!即便是立下功勞,也沒有分享戰果的資格。”
烏杜嗤笑道:“我們雖也是先鋒隊伍,不過我們部落早已得到了允諾,攻下的這片地方,便是我們的領土,雖然貧瘠了些,但也無妨,只要生靈足夠蛇尊饗食,雖然慢些,也可……你到底還入不入我羽蛇部落了?”
季原微微沉吟,開口道:
“我似乎也別無選擇?”
烏杜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他盯著季原的眼睛:
“你自然是沒有其他選擇了……那么,西海國南岸線的布防,你要說出來么?”
季原眉頭不經意地皺起。
西海國的布防無非便是提前設下的諸多陣法,配合一些修士而已。
只是他畢竟也是第一次來西海國,具體的內容,他也只是稍微聽了些,并不了解。
“南岸線的布防,我并不清楚。”
出乎意料,對于這個回答,烏杜似乎早已知曉,并不在意,又問道:
“那么,風嶼山上如今又有多少尊者……元嬰呢?又都有什么本事?”
季原微微沉默。
腦海中努力地回想起須彌和袁真傳的身影。
須彌的本事自不必說,一身劍道修為,宗內元嬰中,敢言能夠勝過他的,屈指可數。
其心劍遠隔萬里,只要能被察覺到,便能隔空出現,威力無雙。
唯一的問題……便是由于自斬雙臂,所以一旦被近身之后,反倒是更容易對付。
而袁真傳乃是長生宗第五真傳,實力雖不是元嬰中的頂級存在,卻也已經到了元嬰后期,弱點便是反應較慢了些。
其他的元嬰……
一個個元嬰修士的生平、擅長以及弱點都在季原的腦海中,一幀幀緩慢凝成。
他遲遲沒有說話,而烏杜卻奇怪地并沒有催促,反而臉上卻露出了一抹遮掩不住的笑容。
就在這時,季原似乎終于回過神來,遲疑道:“這里,元嬰層次的有須彌、袁長庚、谷御玄、蘭辛夷……我的師父說過,須彌師叔的弱點就在其不善久戰,只要堅持過前期,便能反制,還有袁真傳,他的弱點是……”
烏杜靜靜地聽完了季原的話,看向季原的眼神,卻是越發帶著深意,他笑著道:
“那么,你們宗門內的詳情又是什么樣的?宗內有多少化神,有多少……嗯?”
烏杜愕然頓住了話語聲,迎面便看到了季原冷笑中,帶著一絲瘋狂的雙眸,以及……從袖中,忽然暴起的一刀!
刀芒從下方撩起,旋即暴漲,猶如要將整個島礁都劃開一般!
下方不遠處的地脈死穴處,瞬間被切出一道巨大的洞口!
湍急猶如利箭一般的水流凌空爆開!
百丈刀芒,無數刀影,轟然斬向烏杜!
紛亂的水光中,季原的聲音傳徹四周:
“我在等這一刀,你……”
“又在等什么?!”
‘咻!’
刺耳的激嘯霎時間充斥著整個惡龍渚!
烏杜的瞳孔中,倒映著刀芒與漫天的刀影……
那刀影之中,甚至都帶著一絲讓他感到濃濃的威脅感!
然而烏杜的臉上卻仍然帶著一絲錯愕,似是仍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會!你的心里不是這么想的!”
“頭領!快避開!”
身后的修士急喝道。
說著,在那刀芒猶如斬斷一切的威懾下,烏杜身后的金丹層次修士們已經慌不迭地飛向了遠處。
烏杜這才驚醒過來,不過并不慌張。
他畢竟是四階修士,雖覺危險,可想要避開一個金丹直來直去的攻擊,卻仍是游刃有余。
然而卻在這時,他驀然心有所覺地低下頭。
便見一具無頭身軀中,陡然飛出了一面八角鏡子,微微一搖,鏡光瞬間對準了自己!
他只覺自己的身體頓時變得無比沉重,猶如身陷泥潭之中!
“不好!”
烏杜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猛然抬手,想要打破這鏡子的束縛。
然而下一刻,他的視線,便已經被刀芒、刀影以及漫天的水霧所淹沒……
“不!”
激射的水霧混合著被季原同時震起的海水,將整個天空都彌漫得無法看清。
季原死死盯著眼前。
他的身體劇烈的起伏,方才這一刀,已經是竭盡了他所有的積累。
以他此刻的狀態,已然無法再揮出第二刀,乃是他壓箱底的一招。
也是他迄今為止,最讓他滿意的一刀。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不管這一刀在揮出時有多驚艷,最后的結果才是檢驗這一刀是否合格的標準。
而木龜壽已經將頭顱重新接回了身軀上,面色蒼白,來不及敘舊,同樣極度凝重地站在季原的身邊,朝水霧深處看去。
這些水沾染了元磁之力,即便是神識都無法窺破。
然而伴隨著水霧的消散。
看到眼前的一幕,季原和木龜壽俱是面色一沉,心情更是徹底沉入谷底:
“沒死……還多了兩個元嬰!”
烏杜的身前,此刻赫然站著兩尊修士。
一位是身著僧袍,一臉慈悲的僧人。
另一位,卻是穿著畫滿了古怪圖案、寬大衣袍的長發老者。
烏杜看著眼前兩個人,眼中閃過了一絲后怕:
“烏嫄祭司、明善……”
明善白凈的臉上,微微帶著一絲無奈:
“你方才真的是太不會演了,你想套他話,可這小子看來也早就通過你的言語,察覺到我在讀心,故意在心里胡編亂造,隱瞞真實目的,在這拖延時間呢。”
烏杜的臉上頓時充滿了愕然。
而那位長發老者卻并沒有言語,而是輕輕攤開了手掌。
在他的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狹長整齊的疤痕,血液在其中蠕動,似要滲出,卻又被一股無形力量所約束。
老者的臉上,不由得微微動容:
“竟能以金丹之身斬傷我……”
聽到老者的話,烏杜和明善都不由得面露吃驚之色,掃了眼老者掌中的傷痕,旋即都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不遠處氣息遠比之前虛弱的季原。
烏杜的眼中,更是升起了一絲濃濃的后怕!
烏嫄祭司的體魄之強,他清楚無比,便是和那些深海中的兇獸角斗,也不遑多讓。
若是真的被這一刀斬中,那后果……
后怕之后,便是一股無法遏制的殺意和怒氣!
差點就陰溝里翻船了啊!
“該死!”
“蛇尊,給我殺了他!”
烏杜怒罵著,一只蛇頭迅速從他的腋下緩緩游出,旋即迅速鎖定了季原和木龜壽。
很快,蛇背上猛然張開了兩扇羽翼,身形迅速變大,轉眼便化作了一頭十余丈的大蛇,旋即雙翼輕輕一震,便倏忽出現在了季原和木龜壽的面前。
季原和木龜壽兩人當即默契地各自往兩邊飛奔。
兩人的消耗都已經極大,別說原本就不是這羽蛇的對手,就算是,如今也無有足夠的法力。
然而看到這一幕,明善似是覺得有些虧欠,當下低聲宣了一聲佛號。
旋即便見一道兩道參天的巨大佛掌一左一右,將兩人往中間合攏!
“本還想假死脫身,待找到機會后再逃離……”
“這下,真得死了!”
木龜壽被佛掌驅趕,不得不與季原并肩而立,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和嘆息。
雖說萬般法術,只求長生,然而真的面臨生死,木龜壽卻也顯得極為坦然。
季原身為刀修,更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眼中,卻仍是帶著一絲躍躍欲試:
“若能以疲憊金丹之身,斬下全盛下的元嬰修士……宗內天刀峰中,當有我之名吧?”
感受到季原心里的想法,明善看向季原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錯愕。
都已經到了這個程度,竟然還想著要殺元嬰?
這是何等的自負、何等的驕狂!
“阿彌陀佛……若非大洪水,我若遇上施主,當為知己,可惜……”
明善搖頭嘆息了一聲,眼中劃過了一抹欣賞、遺憾。
一場大洪水,改變了三洲修士所有人的命運,卻又何嘗不是改變了整個小倉界?
“還是讓我先宰了他!以泄我心頭之恨!”
烏杜怒聲道。
卻在這時,明善忽然似有所感,猛然看向下方被季原一刀斬開的地脈死穴的洞口。
眼中陡然間亮出一抹金色佛光,然而只是瞬間,他便面色微變!
“不好!牽引到這里來了!”
“快避開!”
話音未落,地脈洞口處,原本勢頭降下來的水流陡然再次湍急起來。
甚至比之前還要急促!
長發老者原本還不太在意,然而當那水流激射到他面前的這一刻,他陡然感覺到了一股危險的感覺,連忙錯身飛開。
饒是如此,他的寬大衣袍,卻還是被水流毫不費力、猶如利刃一般切割了下來。
雙眸微凝!
“此地乃是海中,地脈密布,壓力極大,莫要以為是在洲陸上!”
明善急聲道。
不過這一次烏杜卻是頗為聽勸,迅速躲開,甚至連羽蛇都招了回來,擋在身前。
而也是在這一刻。
一股浩瀚的法力轟然從地脈深處,迅速膨脹,順著水流,轟向了四周!
這法力在水流的加速下,頓時爆發出駭人的威能。
烏杜、烏嫄、明善這三尊元嬰中期的修士,俱是不由得迅速退開!
“明善!怎么回事?!”
后退中,烏杜急聲道。
明善一掌將射來的法力激流拍開,面色有些難堪:
“我本想借著地脈把云蕩那邊的人全都引到海障里去,結果這邊被我特意封了的地脈卻被這個季原給切開了……”
長發老者在不遠處聽到這話,頓時冷哼了一聲。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明善聽到這話,卻也沒有反駁。
而察覺到那股有些熟悉的法力氣息,季原的眼中卻頓時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和錯愕!
“這是……”
“席無傷?!”
呼——
一道身影在湍急的水流中,迅速飛躍而起,渾身法力充盈,第一時間環顧四周。
而緊隨其后的,卻是一道微有些狼狽的金丹修士,秦鳳儀!
很快,便是季原有些眼熟的幾道身影,秦凌霄、甄伯恩、陶如意、周綠萼等人。
就在這時,水中卻是又噴出來了一道巨大的碧藍色球形身影。
看到那身影,季原不由得有些疑惑。
“這是何物?”
而很快,他便看到那球形身影陡然間伸出了四肢和龜首。
龜首微張,從中鉆出了一道他熟悉的身影。
“王師弟?”
這身影面貌平平無奇,卻帶著一絲獨特的安寧氣質,正是萬法峰弟子,王魃。
季原一臉愕然。
“你這師弟的出場方式,倒是挺別致。”
一旁的木龜壽苦中作樂道。
雖然多了兩個金丹,然而在他看來,卻依舊是無力回天。
三尊元嬰,隨便拉一個出來,他們四個金丹聯手恐怕也不是對手。
唯獨讓他們失望的是,連席無傷他們這些本該在云蕩的隊伍都出現在了這里,說明這些兩洲修士早已有所準備,他們卻是一腳踏進了陷阱中。
“是挺別致,不過倒是也有效。”
季原看了看王魃的身上。
除了他之外,其余人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狼狽和擦傷。
唯有王魃卻是毫發無傷。
而這時,最后一道身影,終于也被水流沖了上來。
只是和其他被沖上來的人不一樣,這位竟然在極度湍急的水流中穩穩行走,一躍而下。
正是千流峰的婁異。
與此同時,眾人也都看到了彼此的身影。
“西陀洲的僧人,涂毗洲的元嬰修士……”
“季原、木龜壽……”
席無傷環顧四周,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對面的三尊元嬰修士,以及四周分散的十余位金丹修士。
而原本二十余人前來此地的季原隊伍,如今,除了季原和木龜壽之外,其余筑基弟子,也都生死不知。
“仲康……”
席無傷神識匆匆掃過,心中卻不由得一沉。
四周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唯獨少了梁仲康。
只是此刻也不是詢問的時候,席無傷雖然心頭焦急,卻也只能強自鎮定,迅速朝季原和木龜壽傳音。
同時緊緊盯著這三尊元嬰修士。
面色凝肅。
他在宗內雖說也和不少元嬰境的師兄、師叔伯們試過招,可是試招,和真正的生死之戰,沒有絲毫的可比性。
然而此時此刻,也已經沒有任何退縮的余地。
季原和木龜壽警惕地快速跳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烏杜、烏嫄祭司以及明善,卻都沒有任何的動作。
而當眾人終于匯集到了一起,烏杜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獰笑:
“正好,一起把你們都喂給蛇尊吧!”
“烏嫄祭司、明善,你們都不要出手!”
烏杜朝另外兩人道。
正欲動手的烏嫄祭司聞言收回了手掌,唯有明善微微皺眉:
“最好快點,時間一長,風嶼山那邊必然會發現他們失蹤,萬一引來那個須彌就麻煩了!”
烏杜聞言神色一凜,不過隨即自信道:“不會要多長時間!”
話音剛落,他面前同樣有著元嬰中期的羽蛇,便毫不遲疑地撲向了為首的席無傷!
“小心!他們中的那個禿子會讀心!不過應該同時只能讀一個人!”
季原低聲提醒道。
席無傷微微一凜,心念微轉,面對這頭襲來的身上同樣彌漫著元嬰中期氣息的羽蛇,他不敢有絲毫的留手。
雙手微抬,第一次開始掐訣念咒!
而季原也沒有任何的停歇,趁著機會,立刻便從自己的法器中,找出了一瓶丹藥。
飛快服了下去。
“季師叔祖,我這里有一種‘蕓香槐蜜’可以和其他丹藥一起幫助恢復法力,是我師祖賜給我的,對您應該也能有用。”
一旁的周綠萼見狀連忙道,說著,迅速從盒子里找出了一只瓷瓶,遞給了季原。
季原眼睛一亮,迅速接過來,沒有任何遲疑,便直接倒入口中。
而另一邊的秦凌霄察覺到季原身上微弱的法力氣息,微微思索,旋即也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了一件三階蒲團,送給了季原:
“季前輩,這是混靈蒲團,可以幫助你快速恢復!”
看著眼前的蒲團,季原一時間竟是有些恍惚。
我確定是在惡龍渚,而不是在天刀峰?
不對!我特么哪有三階蒲團!
不過當下能積攢一點法力都是好的,他也不多言,連忙便將蒲團收下,迅速煉化起法力來。
見季原收下,秦凌霄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這份人情算是結了。”
畢竟自己也算是過來營救對方,且又送了一件對修行有極大便利、且珍貴稀少的三階蒲團。
足以抵消了授道之恩。
她旋即看向席無傷,卻吃驚地看見席無傷此刻竟是全身都被一股令人心生驚懼的恐怖法力包裹住!
他的面孔之上,更是浮起了一道不規則的、扭動的特殊紋路。
面對羽蛇的撲襲,席無傷竟悍然以法力將之逼退了回去!
“好強?!這才是席師叔/師叔祖的真實實力么?”
眾人面面相覷。
人群中,唯有王魃看著席無傷臉上的紋路,隱隱覺得眼熟:
“怎么那么像是師父身上的那些萬法神紋?就是數量少了太多太多……”
眼看著席無傷如此悍勇,與這羽蛇竟也打得有來有回。
王魃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氣,旋即便悄然錯開了目光,不著痕跡地朝四周看去。
感受著靈臺中,以極度驚人的速度旋轉著的陰神之力,他的心中沉重無比:
“這里……不止有三尊元嬰!”
“至少還藏著一個更厲害的角色,不,要厲害很多很多!”
他曾在燕譙關見識過兩位數的元嬰修士,對于元嬰修士帶來的壓迫感,幾乎是刻進了骨子里一般難以忘卻。
而眼前這三尊元嬰修士,強則強矣,卻無法給他那種強大的壓迫力。
也完全無法與陰神之力的消耗速度相匹配。
結論是什么也就不需要多說了。
很顯然,這位藏起來的元嬰修士,才是此間最大的危險所在。
王魃稍稍看了眼天上,但見一抹暗日偏斜。
他的心中,迅速思量了起來:
“從地脈中過來,百余里路,連半炷香的時間都沒到……這么說,我們仍需要堅持半個時辰左右,等風嶼山那邊聯系不上我們,才會知道我們這邊出了情況,而一旦知道后,他們應該就能意識到惡龍渚這邊出了情況。”
“以我對師兄的了解,他必然會去請須彌師叔出手。”
“而須彌師叔的速度,一個時辰內,能到么?”
“即便一個時辰內能到……可我們恐怕也根本堅持不到那個時候,必須想別的辦法!”
目光不著痕跡地轉動,他旋即便注意到了不遠處仍在噴射,只是水流卻比之前舒緩了許多的地脈洞口。
心中陡然一亮!
就在這時,烏杜也終于加入了戰斗。
相比起不太靈活的羽蛇,烏杜卻立刻展露出了他身為元嬰境中期修士的實力,一個切入,瞬間便讓席無傷身上的法力屏障險些崩散!
好在席無傷立刻警惕無比地拉開了距離,臉上的紋路快速地扭動,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紋路似乎隱隱縮短了些。
“來啊,不是打得很痛快么!”
烏杜面露冷笑,立在羽蛇蛇頭之上,羽翼一震。
羽蛇迅速朝席無傷襲來。
而與此同時,烏杜手中,驀然浮現出了一道古樸的長矛,微微后仰,旋即直直朝席無傷拋來。
這一刻,席無傷靈覺之中,警鈴狂作!
他身形連閃,卻赫然發現,不管是羽蛇還是那長矛,都像是鎖定了他一般,完全無法躲閃!
眼看著越來越近,秦鳳儀終于按捺不住,嬌叱一聲,仗劍就要沖上去。
“十七姑!”
秦凌霄急得用力一跺腳,咬牙咒罵道:“這個笨蛋!”
說話間,她咬牙從儲物法器中,抽出了一把劍器,丟給了秦鳳儀。
“這是我身上最后一件殺伐寶物了!”
秦凌霄怒道。
正要飛出去的秦鳳儀連忙轉了個身,一把接住這劍器。
眼中充滿了羨慕:
“爺爺可真疼你!”
旋即喜滋滋地接過:
“不過我就知道你最疼你十七姑了!”
說罷,便祭起那劍器,刺向了羽蛇!
凌厲的劍光,頓時令羽蛇低嘶了一聲,不得不停止對席無傷的追殺,迅速躲避開。
“四階法寶!?”
烏杜微微吃驚。
法器易得,法寶難尋。
一旦成就四階,法寶便身具靈性。
除了原主人之外,其他修士也唯有獲得了器靈的認可,方能駕馭。
而在器靈的輔佐下,法寶的威能將會遠遠超過法器的極限,在修士的交戰中,更是能夠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然而駕馭者畢竟只是金丹修士,在烏杜這樣的元嬰級數眼中,卻是很快便發現了破綻。
只是讓他無奈的是,這劍器看著普通,卻煞氣四溢,且一旦靠近,便自主防御,秦鳳儀更像是劍器上的配飾,幾乎完全是靠著劍器本身在抵擋著他。
而少了羽蛇的制衡,席無傷也多了轉圜的余地,憑借著驚人的法力,在躲閃多次,消耗了長矛之上的大半法力之后,竟然將烏杜拋出去的長矛,直接接住!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烏嫄祭司,咱們一起出手,以防那須彌察覺到不對趕來這里!”
一直沒有動手的明善,眼見烏杜以及他的本命蛇尊受挫,當下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連忙開口道。
長發老者瞇眼看了看對方,正欲開口。
就聽到烏杜暴怒的聲音傳來: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一定可以!”
明善不由急道:“都什么時候了,你之前在云蕩的時候著急,怎么現在反倒不著急了!”
然而長發老者這時卻忽然開口道:
“讓他打。”
“身為部落的頭領之一,若是連這些尊者都沒到的修士都處理不了,底下的人如何能夠信服?”
“這是他的尊嚴之戰,也是他在部落中繼續立足的地位之戰!”
“若是敗了,那就將蛇尊賜給更需要它的人!而不是繼續留在一個失敗者的身邊!”
“再說,須彌他也不敢過來……這里不是他的主場,元磁之力肆虐,咱們無需那么怕他。”
明善滿臉無言。
你要是真不怕他,咱們何必都龜縮在這犄角旮旯里?
別說是你了,就算是那位……
呵,不過是說得好聽罷了。
他最終開口道:
“好!那兩個金丹修士我不管,其他人,我也不出手,先讓下面的人都處理掉,如何?”
“這樣一來,只要烏杜解決了這兩人,即便須彌來了,咱們也可以立刻重新躲起來,不用擔心咱們的情況被泄露出去。”
長發老者掃了眼下方,衡量了下,這一次,他終于點了點頭。
明善頓時松了一口氣,心中暗罵了一句:
“這些蠻子真是死腦筋!”
他旋即連忙便安排了起來。
很快,之前散開的十余尊金丹層次的修士,立刻便朝著正在迅速煉化法力的季原、木龜壽,以及下面的一眾筑基修士們殺來。
“你們躲好!”
季原丟下了一句,連蒲團都沒來得及收起,便縱身御刀,朝著這些金丹層次的修士悍然殺去!
然而對方數量不少,又很分散,法力尚未恢復的季原壓根無法攔住這么多人。
即便加上木龜壽,也僅僅是攔下了四位金丹真人而已。
卻仍有十三個金丹真人從四面八方朝下方的秦凌霄、陶如意等人殺來!
“殺!”
面對金丹層次的對手,秦凌霄卻是毫不畏懼,英姿颯爽,充滿了堅毅果敢之色。
抬手便是數顆紫黑色的石頭拋了出去。
這些涂毗洲的金丹修士們卻是完全不在乎,直接便支起了法力屏障,硬頂著朝眾人殺來。
然而他們很快便被自己的忽視付出了代價。
隨著幾聲激烈的爆炸之聲,正面撞上的幾尊羽蛇部落金丹修士,頓時毫無阻擋之力地被炸飛了出去。
秦凌霄一馬當先殺了過去,旋即迅速和負了重傷的一位金丹修士交戰起來。
刀氣縱橫,一時間竟是打得那位金丹修士節節敗退!
而李乾久、翁大壽這兩個長生宗弟子看到那些前來惡龍渚的同輩們大半都隕落,早已憋了一肚子怒火,頓時便沖了上去。
陶如意、周綠萼這兩人雖然不善斗法,然而眼下情形卻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當下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各自施展手段,跟著前面幾人,一起參與。
而婁異和甄伯恩也正要出手,卻忽然聽到了王魃壓低的聲音:
“不要出手!”
“你們跟我來,待會我……然后你們就……”
聽著王魃的傳音,兩人微微錯愕,然而他們對王魃都頗為信服,只是稍稍遲疑了下,便立刻聽從了王魃的吩咐。
卻在這時。
由于秦凌霄的過于亮眼,終于引來了其他方向過來的另外幾位金丹。
秦凌霄很快便陷入了苦戰。
好在她似乎頗有家底,一件件防御寶物迅速將其保護,雖然艱苦,倒也并未受什么傷。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她驀然看到了不遠處正拉著婁異、甄伯恩低聲私語的王魃。
頓時勃然大怒:
“王魃,你還愣在那邊做甚?!”
然而緊接著,她忽然看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變,不假思索地縱聲大喊道:
“快退!快退!”
只是已經遲了。
半空中,一尊與烏杜打扮頗為相似,氣息約莫金丹中期的修士,正面帶冷笑,手持腿骨法器,從背后,朝著王魃三人奮力砸去!
這一擊若是砸中,只怕三人瞬間便要尸首分離,甚至肉身都要化為漿糊。
秦凌霄下意識便想去營救,四周的金丹卻攻勢愈急,完全無法脫身。
秦凌霄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不忍之色。
然而下一秒。
她忽然怔住了。
只見一道金色身影猛然從王魃的腰間躍出,旋即迎風見漲,只是瞬間便化作一道足有十丈的巨大身影。
它仰首看到那金丹修士,頓時猛然用力一捶地面,旋即巨大的身體轟然飛起,揮舞雙臂,兩只巨大的手掌直接便將那尊壓根沒有反應過來的金丹中期修士一把攥在手中,猶如捏著一只小雞崽,齜牙咧嘴,隨后……
用力一捏!
噗——
金色身影重重墜落了下來,旋即緩緩松開了手掌。
在秦凌霄呆滯的目光中。
在附近一片鴉雀無聲中。
一灘肉泥,從指縫間,跌落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