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血氣滋養了陰魂,讓他們成了兇鬼。”
赤鳩羅站起身,帶著小羽來到懸崖邊上。
“你看,此時風吼灣的河水,依舊有血紅之色。”
他指著下方黑洞洞的深澗,也不擔心小羽看不清。
“被殺的大妖、妖仙,吃了那些人,他們的亡魂既怕妖精,又無比憎恨妖精。
偏偏妖精被你殺人還滅魂,魂飛魄散后只留下血和肉。”
聽到“殺人還滅魂”,小羽微微有點尷尬。
她連忙解釋道:“大師,我也無奈啊!當時妖精們喝了醉酥散,我得抓緊時間將他們都殺光,沒空處理陰神和元神。
如果不滅魂,妖仙的元神駕馭妖丹,一樣可以使用強大的神通。”
赤鳩羅偏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是否創造了多種專門滅魂的劍招?”
小羽道:“也不算多,每一套劍法,頂多只一招。”
赤鳩羅又問:“你總共創造了多少套劍法?”
“四五百套吧。”小羽道。
以老和尚的定力,此時都忍不住老臉扭曲。
小羽尬笑道:“我是說,每一套劍法頂多一招滅魂之法,可并非每一套劍法都有‘滅魂斬’呀!事實上,我經常用來對付妖邪的劍法,還不到十套呢!”
赤鳩羅沉吟道:“你可知曉,在我佛門中有一套‘大阿鼻地獄劍’,可以通過因果和業力,直接將妖邪的靈魂打入阿鼻地獄?”
小羽眼睛一亮,“我不知道,但很愿意學。”
赤鳩羅搖頭道:“這門劍法,老衲只聽說過,并不會。”
——既然不會,那你說什么?
小羽心里吐槽,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赤鳩羅又道:“大阿鼻修羅劍出自《冥王寶典》,而《冥王寶典》僅僅是九十九部《地藏十輪經》中的一冊。”
之后的話他沒說,只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小羽若有所思。
《地藏十輪經》只聽名字,就知道和地藏王菩薩有莫大關系。
老和尚知道她頗得地藏王菩薩歡心,才透露這條消息。
赤鳩羅看到她明白了,就指著下方深澗,繼續道:“妖精被殺,留下了大量的精血無法收集干凈。
被鎮壓的亡魂得到自由,瘋狂吞噬河中精血,漸漸從力量微弱的怨魂變成了厲鬼。
若只是如此,請河神府的鬼神配合,老衲也能將他們強行超度。
偏偏你當日和妖仙在瑯嬛水府內大戰,把河中山根都震碎了。
若非趙城隍帶領多位土地和山神,用神力加固山體,此時風吼灣已經斷成兩截,此處河段也被土石掩埋。
可水面之上的山體穩住了,下方的水脈和地脈卻崩斷了。
風吼灣巡河夜叉的水府,修建在一條四通八達的深淵中。
那深淵本身就是蜀東連接流沙河的主要水脈。
現在它崩塌了,徹底堵塞。
我們腳下小山丘不算高大,但它下方也有地脈。
地脈同樣崩斷。
怨魂原本就被鎮壓在地脈中,現在水脈堵塞、水煞淤積,他們開始吸收水脈中的‘水煞’。
山脈崩斷,地脈中的‘地煞’外泄,他們又吸收了‘地煞’。
如果放任不管,他們真可能在水下建立鬼國。
類似當年的拐子山鬼國,卻不是旱鬼,是水鬼陰國。
水中的陰國十分兇險,老衲都不敢亂闖。
現在只能將他們封鎮在這片水域,不至于禍害四周的村寨。”
小羽面色微變,“水脈和山脈都崩斷了,豈不是和拐子山一樣,出現了‘地裂之禍’?”
先前光顧著對付妖仙、妖將,又知道有府城隍掃尾,她都沒考慮過地脈崩斷、水脈堵塞之事。
赤鳩羅搖頭道:“只崩斷了地表的地脈和水脈,并沒貫穿陰間地脈,算不上地裂之禍。”
頓了頓,他又遲疑道:“但會折損不小的陰德你最好盡快將水脈、地脈修好。”
小羽道:“大師稍等片刻,我下去瞧一瞧。”
她偏頭看了眼二狗子,笑道:“你看到鬼了嗎?”
二狗子小臉發白,連連點頭,“姨,我看到下面好多鬼,他們張牙舞爪,像是要吃人。”
赤鳩羅道:“小孩子眼睛靈,看太多幽冥事物,不太好。”
“幽顯殊途,普通孩子肯定要少去陰氣重的地方。二狗子不普通。”
小羽道:“二狗子,姨說要帶你見大場面,肯定不食言。走,我們去鬼海里游兩圈。”
說完她拉著二狗子的手,直接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啊呀呀”二狗子嚇得驚聲尖叫。
他不叫還好,一旦尖叫,聲音中的恐懼和生命活力,立即將水下群鬼吸引過來。
哪怕是孩童的亡靈,也已經看不出人樣。
各個體型巨大且扭曲,仿佛噩夢中爬出來的怪物,滿臉滿眼的憎恨和怨毒。
“嗚嗚嗚”頃刻間,怨魂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籃球場大的黑色煙云。
二狗子魂兒都嚇得從身體里冒出來.其實也不僅是驚嚇的緣故,孩童靈魂不穩,接觸到濃郁的陰晦之氣,本來就容易離魂。
羽姨見了卻哈哈大笑。
呃,不是笑周圍的怨鬼,她都不屑看他們一眼。
她是被二狗子的慘樣兒取悅到了。
“吃了你,撕碎你,吃了你們”
兇魂已經朝他們撲過來,嘴里發出憎恨的尖嘯。
普通人聽了,靈魂幾乎要凍結成冰。
剛從肉身冒出來的二狗子之魂,體表就凝結了一層冰霜。
羽姨一巴掌拍在他腦頂門上,不僅把靈魂拍了回去,還有一股純陽熱氣瞬間游走全身,二狗子又能活力滿滿地尖叫了。
“滾!”羽姨沒了看侄兒出丑時的惡劣笑容。
她滿臉寒霜,聲音清越冷冽,一個字吐出來,竟將整條河的兇鬼叫聲、哭聲、嘯聲都鎮壓了下來。
一瞬間,全場寂靜,唯有浪濤聲。
那些撲過來的兇鬼,表情驚恐,身體沉重,如下餃子般落回水中。
二狗子看到羽姨腰間有一黃布包裹,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發光,光芒微弱,卻讓他既親切又畏懼。
和見到兇鬼時的畏懼不一樣。
他年紀小,說不出敬畏與害怕的區別,但感受不一樣,他能分辨出來。
“好,好個神欽鬼服、萬靈敬仰的‘羽宰衡’!”
岸上的赤鳩羅大喝一聲,聲音中有贊賞也有欣喜。
他一眼看出來,剛才小羽沒有動用任何道術,純粹以“龍氣”和宰衡權柄鎮壓了兇鬼。
但他也有疑惑,她激發的龍氣,比他往日所見所感的龍氣,都要強大且精純。
像是龍氣,但又比龍氣還要“尊貴”。
他從沒見過。
“噗通”小羽已帶著二狗子掉進水里。
首先是一股腥臭氣息撲面而來。
小羽面無表情,繼續往下沉。
她直接與河水接觸,二狗子卻套了一層“泡泡”。
泡泡像是塑料袋遇到了真空封口機,快速癟下來,緊貼著二狗子的身體。
只能看到他體表有一層淺藍色的銀光,完全看不到“水膜”的痕跡。
他一臉驚奇,左看右看,動動手、動動腳,還嘗試著游來游去。
羽姨任他在邊上戲耍,只仔細感知下方的地脈煞氣。
至于水中兇鬼他們仿佛遇到了兇鬼,再也不敢靠近羽宰衡十丈之內。
大概過去半個多時辰。
二狗子已經對“水中漫步”失去新奇感,只老老實實在羽姨身邊待著。
小羽終于結束對地脈的勘察。
她帶著二狗子回到水面之上,聲傳四方,“都過來!”
二狗子沒看到人,只看到周圍兇鬼露出猩紅如燈籠的眼睛、尖銳似釘鈀的牙齒。
很兇惡。
“你們難道不認識我?”小羽環顧眾鬼,嘆息道:“當初是我看到從地脈中泄露的怨氣,然后找過來,替你們報了仇。你們不記得了?”
漸漸有兇鬼收斂兇相,緩緩靠近,變成漂亮卻哀怨的女人,或者依舊哭泣的孩童。
“大仙,我們恨啊”
“大仙,我好苦”
“大仙,妖精奸污了我,嗚嗚嗚”
“大仙,我要媽媽,我要回家,爹呀,媽呀”
小羽道:“我知道你們冤屈。所有禍害你們的妖精,基本被我斬殺。
連他們的頭領,兩頭魔蛟也死了。
縱然還剩下幾個余孽,等過幾天我滅了魔蛟宮,肯定會將他們一一斬殺。
你們可以安息了。
現在我要疏通水下的地脈,動靜不小。
你們再留在這兒,可能遭受沖擊,直接魂飛魄散。”
有兇鬼露出意動之色,也有更多兇鬼不為所動。
小羽也沒繼續跟他們“鬼扯”。
她帶著二狗子回到岸上,道:“大師,咱們一起念經超度他們吧!”
她折騰的動靜不小,在棚子里睡覺的和尚,這會兒也起來了。
在赤鳩羅的安排下,眾和尚排列整齊,燒紙錢的燒紙錢,念經的念經。
小羽和當年一樣,依舊以赤鳩羅為主。
誦經聲連成一片,星星點點的佛光落入深澗。
有兇鬼接受、觸碰到佛光,怨氣消除,變成女人或孩子的模樣,身子輕飄飄脫離河水,消失于無形中。
也有兇鬼怨氣太重,佛光落在身上,鬼臉依舊扭曲猙獰。
大概念了兩個時辰的經,二狗子縮在火盆邊上睡著了。
小羽起身走到懸崖邊,朝下面看了一眼,差不多還剩下一半的兇鬼。
“大師,你們繼續,我再下去勸一勸他們。如果還是不聽,也只能使用強迫手段了。”
她迅速落到水面,大喝道:“幽顯殊途,留在人間害人,難道能化解你們的怨氣?即便還是不甘,也該去地府找閻王爺喊冤!”
“沒錯,我們不甘,我們怨氣難消。”
“只有找到替死鬼,幫我們消解了怨氣,才去地府投胎!”
“憑什么是我們受盡屈辱,還被妖精一口口嚼吃?為什么不是別人?”
“我可是張家大小姐,張員外是我爹,我張家萬貫家私、富貴綿綿。
我本要嫁給榮慶侯當二姨奶奶,我本該有大好的榮華富貴受用,我不甘心啊”
哪怕小羽心里十分清楚,地煞與血煞,加重了他們心中的怨恨,扭曲了他們的性格。
可見到兇鬼如此冥頑不靈,她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好好好,既然你們不聽良言,定要當個害人的兇鬼,那本宰衡也收了對同族的憐憫之心,該拿出對付妖魔鬼怪的霹靂手段了。”
羽宰衡解下腰間“宰衡印”,眼中的風吼灣場景逐漸模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一爪龍蟒。
整個西蜀天、地、人三才之氣運所化的龍蟒。
一條龍蟒代表了整個西蜀,龍蟒身上的某一塊鱗片,對應西蜀的某個地區。
羽宰衡此時仍舊盯著風吼灣,卻是換了個視角。
她從氣運龍蟒中找到風吼灣的位置,然后手中宰衡印用力.用力用到一半,她還是心一軟,散去九成的力道,輕輕摁了下去。
“轟”
羽姨呵斥之聲響徹深澗,二狗子本就睡得不踏實,立即醒了。
這會兒走到懸崖邊,低頭往下一看,都沒看清楚羽姨的動作,就見一方山峰大的印璽憑空出現,狠狠砸在激流之中。
印璽虛幻,散發淺淺的土黃色光芒,卻砸得整條深澗直接斷流。
水花飛濺數百丈,水中有兇鬼凄慘哀嚎,身體寸寸瓦解并非直接魂飛魄散,消失不見。
那些兇鬼仿佛套了一層陶土做成的外殼,此時寸寸碎裂的只是外殼。
外殼碎掉、脫落,露出內里虛幻透明的靈魂,人類的靈魂。
二狗子便見到數以千計的青年女子、小孩子,隨著水花濺到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