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鄰里似乎對這一幕,早就司空見慣。
相互之間也只是談論幾句,看個熱鬧。
那男子打得太兇,旁邊他的婆娘也不阻攔,還時不時幫腔罵上幾句。
“兩個小畜生,養活你們,還給我找麻煩,今天都別吃飯了!餓你們幾天就老實了!”那婆娘叉腰大罵。
“讓你跑!”
老徐嘴里罵罵咧咧,手中鞭子仍在抽打。
“住手!”
梅映雪實在看不過去,按捺不住,輕喝一聲。
“你是誰家的?”
老徐側目看了一眼,沒認出梅映雪來,只是覺得這小姑娘錦帽貂裘,氣度不凡,像是富貴人家子弟。
“這是梅花武館的千金。”有鄰居認出來,小聲提醒。
老徐聞言沒當回事,撇嘴道:“我打的是家里婢女,干你什么事?梅家千金怎么的,就算是官府老爺,也管不到我頭上。”
“即便她是你家婢女,你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
梅映雪皺眉看著遍體鱗傷的小女孩,面露不忍。
老徐的婆娘一臉兇悍,尖聲道:“這是我們家事,你個小丫頭片子少管閑事!”
“我管便怎的!”
梅映雪心中動怒,反問一句。
“哎呀,左鄰右舍的都過來看看,梅花武館的千金仗勢欺人啦!”
徐家婆娘連哭帶嚎,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哭天喊地,臉上沒一滴淚。
梅映雪十幾歲的小姑娘,哪里見過這種場面,頓時覺得臉龐燥熱,氣勢也弱了下來,道:“你,你別胡說,我沒欺負你。”
老徐甩了下鞭子,冷哼一聲:“小姑娘,不妨告訴你,我家娃在武安郡當差,我們徐家也不是好惹的!”
梅映雪深吸一口氣,道:“這個小女孩也是伱買來的,多少錢,我買下她便是。”
“呵呵。”
老徐冷笑一聲:“你想買,我還不賣呢!這賤丫頭買回來,原本就是給我家娃留著成親的。你買走她,誰來給我老徐家傳宗接代?”
說完,老徐目光轉動,上下打量著梅映雪,肆無忌憚,神色猥瑣。
“你再買一個便是。”
這話剛要脫口而出,可梅映雪轉念一想,再買一個婢女,豈不是還要來到這家受罪?
這句話到了嘴邊,卻說不下去了。
一位鄰居問道:“老徐,總聽你說,你家娃在武安郡混得不錯,人家能看上你這婢女?”
老徐嘿嘿一笑,道:“看不上也沒啥,等這丫頭再長大點,給我老徐當個通房丫頭,也能為我老徐家開枝散葉,傳宗接代。”
“老不死的,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
那徐家婆娘聞言,瞪了老徐一眼,也沒多說什么。
“哈哈!”
眾位鄰居見狀,都哈哈大笑,露出會意的神色。
沒人在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周圍的笑聲在梅映雪聽來格外刺耳。
小女孩緊緊抱住懷中的黃狗。
一人一狗,都是那么弱小無助,相互依靠,相依為命。
“走吧。”
陳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梅映雪嘆息一聲,心中涌起一陣無力感,轉身離開。
從始至終,陳棠都沒有走進巷子,只是冷眼旁觀。
與前身不同的是,他心中殺機越盛的時候,往往看起來越平靜。
而且他知道,殺人是個麻煩事。
想要少點麻煩,就要做得干凈些。
聽到‘走吧’這兩個字的時候,跪在原地的小女孩突然渾身一顫,似有所覺,難以置信的抬頭看去。
只是前方有鄰居擋著,她的眼眶紅腫,眼眸被血淚填滿,視線模糊,只是隱約看到兩個背影離去,消失在巷子口。
“是錯覺嗎?”
“阿棠哥哥還活著?”
“不會的,若是阿棠哥哥,他一定會來救我的,阿棠哥哥早已死了,我身邊只有小黃了。”
小女孩失望的低下頭,抱了抱懷中的黃狗,輕輕安撫。
……
走出巷子,一路上,陳棠和梅映雪始終沉默。
過了會兒,梅映雪毫無預兆的腳步一頓,突然說道:“有時候,我真恨不得一劍斬了他們!”
陳棠有些驚訝的看她一眼。
梅映雪很快就回過神來,看向陳棠,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住,有些失態嚇到你了吧?我就是心中有氣,隨便發泄一下。”
“嗯。”
陳棠點點頭,道:“人各有命,隨它去吧。”
梅映雪皺了皺眉。
這樣冷漠的話,不像是陳棠說出來的。
但很快,她想一想也就釋然了。
陳棠因為救下那個小女孩,險些身死,家破人亡,遭遇這樣的變故,縱有一腔熱血,恐怕也會涼了。
“唉。”
想到這里,梅映雪有些心煩意亂,道:“我就送你到這,先回去了。”
“多謝。”
陳棠點點頭,朝著家中行去。
胖老頭和青沐站在遠處,微微皺眉。
他們兩人原本是打算跟在陳棠身后,觀察一番,沒想到意外撞見剛剛的一幕。
兩人也沒想到陳棠會說出那樣一句話。
似乎與兩個月多前,那個路見不平,挺身而出的少年,相去甚遠。
青沐道:“師父,我們救下那個小姑娘吧。”
“嗯。”
胖老頭道:“那小姑娘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以為陳棠已經死了,可兩個多月過去,她仍惦記此事,要為一個死人求個公道。那黃狗護主,姑娘也是心善,不肯讓黃狗遭受毒打,寧愿自己挨鞭子。”
“你救下她,將來她也會舍了命去保護你。這樣的人,就該享受一生富貴,跟在你身邊,也不會受什么委屈。”
青沐點點頭,道:“救下她之后,我即刻動身,帶著她離開此地。”
“我跟你們一起走。”
胖老頭說道。
青沐驚訝,問道:“師父,你不留下來觀察他了,什么入神坐照,世間唯一的。”
胖老頭意興索然,嘲弄的笑笑,道:“人各有命,隨他去吧。”
這正是方才陳棠的話。
青沐看出胖老頭心中所想,道:“想必是因為他兩個多月前,曾遭遇那場變故,所以才變了心性,也能理解。”
胖老頭面露惋惜,道:“或許吧。若他是普通人也就罷了,很多事有心無力。如今習得一身本領,反倒涼了熱血,未免有些可惜。”
“縱然入神坐照,也沒什么稀奇,世間只是多了一個心腸冷漠的江湖人,尋常得很,甚是無趣。”
“青沐。”
停頓少許,胖老頭問道:“你可知老夫這些年來,為何一直帶著你四處游歷?”
“不知。”青沐搖頭,也露出一絲好奇。
胖老頭道:“將來你進京之后,一身榮華,高高在上,便很難看見這些艱難生活的百姓,也聽不到這些民間疾苦聲。”
“我帶你游歷四方,就是想讓你親眼看看乾國的百姓,都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憑你與他的關系,將來若能進言幾句,少些苛捐雜稅,減少徭役暴斂,懲治貪官惡吏,便是福澤天下的無上功德。”
青沐聞言肅然,正色道:“徒兒記下了。”
胖老頭又問道:“你可知江湖存在的意義?”
“江湖?”
青沐搖了搖頭。
這些年來,她雖然與師父行走江湖,卻從未想過江湖的存在有什么意義。
胖老頭道:“黎民百姓無權無勢,往往在官家那里求不來一個公道。有時候,江湖會給他們一個交代,這便是江湖存在的意義。”
青沐若有所思,道:“所以,江湖往往會與廟堂對立,朝廷也將江湖人士視為異類。”
“不錯。”
胖老頭道:“若有一天,天下安定,政通人和,國泰民安,或許江湖也就該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