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忽晚,山河已秋。
白露之后,暑夏的燥熱只剩余味,玉京大梧桐上的知了叫聲已沒了平日的勁道。
晚上九點,光明路381號,江南省道盟總會。
一陣刺耳的聲響如同音爆般,從后院廣場傳來,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隨師兄……”展新月急促的呼聲接踵而至。
幽幽月光下,凌厲狂風勁走,如同刀子一般,在隨春生的腳下縱橫滿眼,將水泥地面割裂出一道道裂痕。
他喘著粗氣,豆大的含住從額頭上滴落,破碎的衣衫上卻是侵染了一抹殷紅,刺目的鮮血從指尖落下。
“三陰戮陰刀!你竟然得了真傳!?”
隨春生眸光一瞬不瞬,死死盯著身前,彌散煙塵中,一位青年緩緩走出,看樣子,比他還要小兩三歲,身形筆挺,五官硬朗,雙眸含光似藏。
“春生老哥,實在對不住,我已經收手了,可還是……”
青年攤開雙手,言語無奈,神色卻極為輕松。
“三陰煉氣,化煞成刀,磨尸礪鋒,斬妖殺鬼……”
隨春生喃喃輕語,面色冷若寒霜。
“果然是三陰戮妖刀。”
三陰戮妖刀,不是尋常法術,殺性之大,斬陽存陰。
此時,隨春生體內真陽如同冰潔一般,極陰大兇,危險到了極致,這還是對方已經留手的緣故,顯然這是得了真傳。
正因如此,隨春生心中驚訝更盛。
據說,三陰戮妖刀,若是女子修煉,不能盡得其妙,唯有男子修煉,才能參悟三陰戮妖之兇威……
然而,男子修煉此法,若得真傳,便要絕種絕嗣,也就是沒有后代。
“春生師兄,你受傷了……”
就在此時,展新月趕了過來,攙扶著隨春生,察看著他的傷勢。
“馬步庭,說好只是切磋,你……”
“確實只是切磋,不信你問春生老哥。”馬步庭雙手插兜,淡淡道。
“他確實已經留手了。”
展新月還要再說,卻被隨春生抬手攔住:“是我技不如人。”
“馬老弟法術通神,確實厲害。”
“春生老哥過獎了,以后大家便是同事,來日方長,還有切磋的機會。”
“今天得罪了。”
說著話,馬步庭稽首行了一禮,平靜的目光從隨春生身上緩緩抽離,雙手插兜,轉身離去。
“師兄,你怎么樣?”
展新月眉頭皺起,她能夠感覺到隨春生元神的虛弱。
如果說,先前隨春生的元神如一股凌冽罡風,那么現在,這股風便顯得有些散亂,紛紛難合。
“三陰戮妖刀果然厲害。”隨春生面色凝重道。
據說,三陰戮妖刀能夠斬滅真陽,毀人道行。
馬步庭得了真傳,雖然已經留手,可隨春生一身真陽如墜寒冬,半個月內怕是都不能運轉法術,與人交手,至于元神更是需要借助外藥蘊養。
這一養,怕是一二十萬就不在家了。
“好狠的手段。”展新月看著馬步庭遠去的方向,銀牙緊咬。
“此人道心不拔如山,心性狠辣成狂,你不要招惹他。”隨春生叮囑道。
修煉三陰戮妖刀必定會斷子絕孫,即便如此,他還是選擇了修煉,道心之固,可想而知,哪怕絕種絕嗣,也攔不住他向道之心,對別人狠不算什么,對自己狠才是真的厲害。
如此心性,縱癲成狂,極端到了極致。
這樣的人,歷來不是大敗,便是大成,展新月這般火候,若是與之為敵,那便是自取屈辱。
“會長從哪里招來的這種人?”展新月忍不住問道。
江南省道盟招人極為嚴格,逢進必考。
不過,馬步庭卻是例外,早在他們前往姑蘇市之前,由樓鶴川親自特招進來,他的檔案也是高度保密,就連師門來歷都無從知曉。
甚至于,樓會長還特意給了他兩個名額,允許其自己組織人手,成立特別小組,如此待遇,前所未有。
顯然,這個馬步庭是被當作特殊人才引進而來的。
“他的師承必有來頭,否則怎么能夠練成三陰戮妖刀這樣的法術?”隨春生凝聲道。
“不過我聽會里其他人說,此人之前一直在隱秘前線,常年與無為妖人打交道。”
“原來如此。”展新月聞言,露出恍然之色。
如今,無為門鬧得越來越兇,像馬步庭這樣常年與無為門打交道的實戰型人才自然是格外受到重用。
“他可是殺了不少無為妖人,手上擔著人命。”隨春生再度提醒道。
如今時代,即便是道士身負法術,降魔除妖,可是真正殺人的機會并不多。
手上沾染了人命,必是狠角色。
“我明白了。”
展新月點了點頭,收起了剛剛躁動的心思。
“師兄,你現在這身體,萬一……我聽說那老宅子已經有動靜了……”
“無妨,最近半個月應該不會有行動,實在不行,還可以找外援幫幫手。”
隨春生擺了擺手,倒是顯得胸有成竹,這是他混跡道盟多年的經驗和底氣。
此時,三樓房間內。
馬步庭推門走進了自己的辦公書,便見已有兩人坐在了里面,赫然便是周妙嬋和周妙語兩姐妹。
“李一山的案子了了?”
馬步庭關上了辦公室的門,隨口問道。
測算吉兇,勘察風水,降妖除魔……這些也都是道盟的業務,只不過能通過關系找上他們的客戶都是非富即貴。
周家姐妹是馬步庭的師妹,同時也是他調來江南省道盟的,第一單案子自然要辦的漂漂亮。
“已經了了。”周妙嬋點了點頭。
那種小兒科對于她們姐妹而言,不過手到擒來,根本算不得什么。
“嗯!?你喝酒了?”
馬步庭眉頭一挑,凌厲的目光便落在了周妙嬋的身上。
他的感知何等敏銳,即便周妙嬋只喝了一杯酒,甚至運轉體內真陽,將酒氣化盡,可依舊瞞不過馬步庭的鼻子。
如今,周妙嬋還在齋戒之中,齋戒破戒,乃是大忌,于修行不利。
“遇見了一個同道。”
周妙嬋略一沉吟,將晚上在皇冠大酒店遇見張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
起初,馬步庭并不在意,神色隨意,仿佛并沒有再聽,可是越到后面,他的目光卻是漸漸凝起,指尖在桌子上有節奏地彈動著。
周妙嬋話音落下,辦公室陷入了一陣沉默。
周妙語剛要說話,卻被周妙嬋一個眼神制止。
“伐毛反骨……”
就在此時,馬步庭終于開口了,一陣輕微的轟鳴聲從他體內傳出,似骨骼戰栗,與此同時,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清冷的氣流浮動,仿佛是從體內排出。
“爛大街的養生法,竟然能夠被他用出這樣的效果……”馬步庭沉聲道。
“師兄,我的三陰戮妖刀未成火候,否則的話……”周妙語開口道。
“就算你成了火候,也不是此人對手!”
馬步庭一抬手,便將周妙語打斷。
修行便是如此,修為越高,對于敵我的判斷越是精準,修為越低,對于敵我的認知也就越模糊。
此時,僅僅從周妙嬋的描述之中,馬步庭便可以看出,她們遇上的是位高手,至少是位比周妙語還高的高手。
“玉京市不愧是六朝古都,江南首府……當真是臥虎藏龍。”
馬步庭悠悠輕語,靠在了椅子上。
“不過……只是一面之緣,倒也不值得耗費心思。”
說到此處,馬步庭目光一沉,眼中更復清明,仿佛將剛剛談論的一切統統忘記。
“前些日子,玄妙觀觀主玄機子突然死了……這件事你們知道吧。” “聽說是無為妖人下的毒手。”周妙嬋凝聲道。
“這幫妖人,膽子越來越大了。”
“上面已經決定,在道門之中擇優選拔,成立一個獨立的組織,誅殺無為妖人。”
馬步庭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彈動著,眼中涌起一抹駭然精芒。
這并非是江南省道盟的決定,而是最上面道盟總會的決定。
如此組織,前所未有,若是能夠進入,便如當年破山伐廟,必將對于無為門形成毀滅性打擊。
“師兄,你有機會嗎?”周妙嬋忍不住問道。
華國太大了,中原浩土,名山道觀,不知藏著多少高手,如果真是擇優選拔,想要進入其中,難度可想而知。
“或許有吧。”馬步庭搖了搖頭。
天下能人奇士太多了,真武山的夏微生,終南山的安無恙,老君山的齊德龍,齊東強等人,都早已是聲名在外。
那般組織如果真是要攬盡道門精英,內卷程度怕是空前絕后。
“如果能夠在江南省道盟有所作為,或許有機會。”馬步庭沉聲道。
他需要讓自己的履歷變得更漂亮一些。
一般的案子幫不了他,除非是能夠擒住像十三生肖那樣的大人物,那便是板上釘釘,毫無懸念可言了。
“這……”
周妙嬋和周妙語相視一眼,俱都沉默不語。
十三生肖那樣的存在,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們的行蹤成迷,別說是抓,找都找不到。
“眼下倒是有個機會。”
說著話,馬步庭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文件夾,丟在了桌上。
周妙嬋拿起打開,里面卻是一堆照片和文件。
“這是什么?”
“多年前,江南省道盟便檢測到玉京市龍脈有龍氣外泄的情況。”馬步庭沉聲道。
“龍氣外泄!?”周妙嬋看著手中的文件,若有所思。
玉京市,居長江之頭,乃是水龍之首,自古以來,雖不能作為王都,可是龍氣充沛,乃是鐘靈之地。
正因如此,不少道門中人隱居于此,選擇在這里入世修行。
“山川變遷,滄海桑田,龍脈移位,龍氣外泄也屬正常。”馬步庭沉聲道。
龍脈,乃是山川河海形成,地形變化,龍脈遷移,龍氣自然外泄。像地震,洪水等天災便會引起這般。
歷史上,便有不少天災引起龍脈移位,導致王朝覆滅,甚至短壽的情況。
正因如此,江南省道盟并沒有太過在意
“十年前,玉京市的龍氣發生了一次不同尋常的泄露……”
馬步庭指著周妙嬋手中文件的一張照片,道。
那次龍氣泄露,使得長江淮延斷水域斷流了三個小時。
彼時,茅山的一位高手才發現,玉京市龍氣外泄,并非自然緣故。
“有人在竊龍氣!?”周妙嬋花容失色,簡直不敢相信。
竊龍氣,如同盜天機。
這是何等手段?什么人能夠擁有這樣的本領?
“自從那次之后,玉京市龍氣外泄的情況好轉了不少,雖然還在外泄,不過卻是斷斷續續……”馬步庭沉聲道。
正因如此,加大了江南省道盟搜查的難度。
不過幸運的是,最近,他們終于鎖定了目標,尋到了龍氣外泄最終涌入的源頭。
“三秦區的一片老居民區……”
“其中一座老宅子。”
馬步庭的眼中涌起一抹駭人的精芒。
“師兄,那座老宅子里有什么?”周妙嬋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馬步庭搖了搖頭。
“不過……膽敢竊取玉京市的龍氣,或許藏著什么了不得的妖魔。”
“只要鎖定,將其捉拿,便是大功一件。”
“明白了。”
周妙嬋和周妙語相視一眼,紛紛道:“我們定會協助師兄。”
如今,只需要再花費一點時間和功夫,鎖定龍氣涌入的源頭,找到那座老宅子,上面自然會派遣人手前往探查。
到時候,馬步庭只需要盡力表現便可以了。
“快了……快了……”
馬步庭靠在椅子上,雙目緩緩閉上,心中卻是充滿了期待。
次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張凡便出了門。
最近,他的睡眠越來越不好了,每天就算服用張靈宗留下的安眠藥也只能是兩三個小事。
趁著天剛亮,他便走出家門,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小凡啊,起挺早,過來陪叔吃早飯。”
剛走到小區門口,劉福生的頭便從保安室探了出來,戴著手套的手招呼著張凡。
“劉叔……”
張凡走進保安室,熱乎乎的鮮肉大包便已經放在了桌上,配上一杯鮮榨的豆漿,這輩子值了。
“劉叔,你今兒早班啊。”
張凡拿起包子,一口咬下去,滿口的肉汁在嘴里化開。
“是夜班,還沒換班呢。”劉福生咧嘴笑道:“小凡,你最近是起得越來越早了。”
張凡聞言,面皮一抖,喝了一口豆漿,順了嘴里的包子,卻沒說話。
實際上,有時候,他是一夜沒睡。
“對了,你爸昨天找我了。”
就在此時,劉福生的話,讓張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找你了?怎么找的你?找你干嘛?”
張凡實在是有不少問題想要找到張靈宗,當面問個明白。
“他是用一個路人的手機打過來的。”劉福生隨口道。
“路人!?”張凡皺著眉頭,一臉狐疑。
“劉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你是不是跟我爸一直都有聯系?”
“說什么傻話呢?”劉福生拍了拍張凡的肩膀。
“你叔就是一個普通的保安,怎么會有那么多花花腸子?年輕人啊,就是喜歡胡思亂想。”
“叔,我爸找你干嘛?”
“小凡啊,你小時候住哪兒來著?”
劉福生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住哪兒?三秦區的一片老居民區吧……”張凡隨口道。
十年前,老媽出了意外,死在車禍當中,他和張靈宗才搬到了洪福花苑。
當然,這是張靈宗的說法。
也就是那時候,劉福生才來到這里做了保安。
“怎么了!?”張凡追問道:“這跟我爸有啥關系?”
“你爸說……讓你沒事回老宅子看看,他還有些東西留在了那里。”
劉福生吃著包子,輕描淡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