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朱后背冷汗涔涔,手不自覺揉搓著衣角,聲音發顫道:
“你少來潑我臟水,你不過是見夏里有謝嬤嬤倚靠,想討好她罷了。”
茜草面有薄怒,并不同她爭辯,只福身朝老太太道:“主子,婢子不曾有半句謊話,蟬衣和茵陳都可作證。”
蟬衣微微低頭,神色淡漠道:“茜草所言不假,那段時間只有我們三人在,銀朱不曾現身,夏里也沒有露過面。”
她這話意有所指,茵陳聽不出,只傻傻附和著點頭,銀朱眼珠一轉,勉強鎮定下來,虛張聲勢道:
“方夏里,只許你在屋里做繡活,就不許我身體不適,躺在床榻歇息嗎?”
夏里眉毛微微挑起,面上流露出一絲不屑,她淡定道:
“那你如何解釋,我瞧見的那抹鵝黃色身影?今兒樂壽堂穿的如此鮮嫩的,可只有你一人。”
銀朱眼神游移,舔了舔嘴唇道:“你說看見就看見了?最后見那衣裳的人是你,誰知道你是不是嫉妒白芍,想拉她下水,你的嫌疑可比我大。”
夏里眼眸一閃,嘴角輕輕一撇,似笑非笑道:
“白芍姐姐臨走前屋子是落了鎖的,我進府日子不長,她住哪間還是今兒才知曉,白芍姐姐不妨看看鑰匙還在不在。”
白芍忙從腰間摸出鑰匙,淡聲道:“鑰匙沒丟,還在這兒。”
夏里微微點頭,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既如此,老太太派人搜身不就成了,我身上只兩把鑰匙,是開我和阿嬤屋子的,絕對打不開白芍姐姐那屋的鎖。”
夏里這話一出,銀朱瞳孔猛地一縮,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白芍還有甚不明白的,她牙關緊咬,腮幫子鼓起,眼睛似要噴出火來,擼起袖子道:“好你個小賤蹄子,定是你偷偷拓了我鑰匙模子,我親自來搜身。”
銀朱滿臉驚恐,拔腿就往外跑,有那機靈的仆婦,故意伸腳將她絆倒。
白芍立刻沖上去,將她壓在身下給她兩大耳刮子,毫不客氣在她身上搜查起來。
銀朱死死捂住腰間荷包,白芍直接下死手掐她,銀朱吃痛不已,白芍趁機將她荷包拽了下來,從里頭找出兩把鑰匙,其中一把同她手里的一模一樣。
白芍又驚又怒,哭嚎道:“老太太,您要給婢子做主啊,這小賤人如此心腸歹毒,絕不能姑息養奸。”
銀朱翻身跪下不停磕頭,祈求道:“老太太,婢子知錯,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饒奴婢一命。”
夏里看著這幕,臉頰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像是陽光穿透云層。
老太太表情嚴肅,眉眼深深中透出幾分冷厲來,不由分說道:“來人,喊人牙子過來將銀朱發賣出去,順便通知她老子娘……”
銀朱一聽這話,好懸一口氣上不來,驚懼交加道:
“老太太,婢子知錯了,您別發賣婢子,哪怕將婢子攆出去也好過發賣啊,奴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老太太被吵嚷的太陽穴突突跳,見她眉頭緊蹙,謝嬤嬤立刻上前替她按揉,待她稍微緩和下來,方才柔聲細語道:
“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銀朱丫頭雖不成體統,但她老子娘忠心耿耿,總不好寒了老人心,不若將人遠遠打發去莊子上,您覺得呢?”
老太太眼神銳利的看了過去,銀朱緊張的呼吸都快停止了,過了半晌,方才開金口道:“既有謝嬤嬤求情,我便饒了你這遭,拖出去打十板子,然后送去滄州莊子。”
銀朱懸著的心終于落地,她痛哭流涕的磕頭謝恩,滄州莊子雖遠,卻比發賣強上不少,有她娘打點,這十板子不過做做樣子。
夏里看了阿嬤一眼,她既開口求情,定有她不知道的內情,倒也不必追根究底。
銀朱被拖了下去,白芍也如同泄氣的皮球癱坐在地,老太太斥責道:“這事兒雖是銀朱故意使壞,你自個兒卻也難辭其咎,罰你兩個月的月例,那衣裳你盡力修補,若修補不了,中秋宮宴我穿另一身。”
白芍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空白,而后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趕緊磕頭謝恩,老太太面露倦色,謝嬤嬤和石蜜立刻攙扶著她回屋歇息。
老太太前腳剛走,蟬衣轉頭便望向夏里,表情露出一絲不屑,眼中滿是高傲道:“你年紀不大,城府倒挺深,銀朱叫你擠兌走了,心滿意足了是吧?”
夏里眼睛微微睜大,瞳孔里閃過一抹驚訝,平心靜氣道:“方才發生的一切姐姐親眼目睹,孰是孰非您看不明白嗎?”
蟬衣臉頰肌肉緊繃,強忍情緒道:“我只知道,你沒來前,大家伙相安無事,銀朱雖有好勝心,卻不曾做過逾矩之事。”
夏里表情不置可否,茜草上前一步,聲調輕緩道:“你這話有失偏頗,銀朱是不曾與你起齟齬,卻不代表對我們也和善,只是你不曾碰見罷了。”
蟬衣面色一怔,旋即恢復如常,她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你就向著她吧,遲早她會將你們都踩在腳底下,有你們后悔的那天。”
說罷,她甩袖離去,茵陳左右為難,略一遲疑,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茜草并未將蟬衣的話放在心上,夏里再厲害,老太太身邊總不能只留她一人伺候,那得落魄成什么樣兒。
白芍壓根不將蟬衣放在眼里,她站起身,面上浮起哀戚之色,顯然還在為那衣裳煩惱。
夏里走到她身旁,主動挽起白芍手臂,溫聲細語道:“不知姐姐那兒可還有石青色繡線?”
白芍眉心蹙起,嗓音嘶啞道:“自然是有的,只我那蝴蝶翅膀是用青色繡線所刺,石青色雖相近,用上卻有些違和,實在不搭配。”
夏里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她輕聲道:“老太太那頭已有備選,真修補不好也不妨事,姐姐若是信任我,不如交給我試試,介時你若不滿意,等青色繡線買來,可以拆了重繡。”白芍被這事鬧得精疲力盡,確實沒有好的狀態去修補,若是能趕在中秋宮宴前修補的讓老太太滿意,也不枉她辛苦這么多天。
她低眉沉思片刻,長舒一口氣道:“這次若不是你機靈,我還有的苦受,你既然想試,那便試試去吧,反正不會比現在這結果更壞了。”
夏里微微頷首,并未說什么寬慰的話,此刻白芍并不需要那些,讓她看到實打實的修補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夏里去白芍那兒挑了些石青色繡線,然后帶著損毀的衣裳回屋,銀朱大抵是知道青色繡線難得,所以并未將所有邊損毀,只將那蝴蝶翅膀都給刮破了。
夏里先將斷掉的繡線慢慢拆下來,而后再將石青色和白色繡線各劈成128縷,萬幸她近期手指保養頗有成效,不然還真劈不出這個精細度,她利用深淺明暗變化自然,陰陽渾然一體,將一只只蝴蝶翅膀修補完整。
當謝嬤嬤從正房出來,聽說夏里接了爛攤子,迫不及待來瞧瞧,此刻還未到掌燈時分,夏里屋內已燭火搖曳,謝嬤嬤輕輕推開門,夏里整個人沉浸在刺繡中,并未受任何干擾。
謝嬤嬤下意識放輕腳步,當她目光落在衣裳上時,那刺繡的精致程度令人驚嘆,每一根線都好似精心打磨過,那蝴蝶宛如翩翩起舞,讓人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這衣裳完好無損的模樣,謝嬤嬤也曾瞧見過,與之相比,白芍所繡匠氣十足,有形無神,夏里這雙手才真正賦予了靈魂。
夏里察覺到頭頂的陰影,她抬頭瞧見阿嬤,不自覺笑了起來,親昵道:“阿嬤快瞧,我這樣修補,老太太中秋宮宴會穿上身嗎?”
謝嬤嬤忍不住伸手撫摸這蝴蝶,輕嘆道:“這蝴蝶活過來了,老太太必會愛不釋手,你這巧手著實讓人驚嘆。”
夏里適才發現,她刺繡比以往更有靈性了,那種玄妙的感覺很是讓人沉迷,她微微側頭,巧笑嫣然道:“我也是才將手養好,等空閑下來,再替阿嬤繡件這么精致的衣裳。”
謝嬤嬤舍不得拒絕,她唇角含笑,心中漾起一陣漣漪。
雖只是修補蝴蝶,可夏里卻忙活了一天一夜,終于趕在宮宴前夕完工,當衣裳再次展示到老太太眼前時,她愛的跟什么似的,當即決定入宮就穿這件。
白芍也是滿臉不可置信,她忍不住伸手觸摸蝴蝶,傻乎乎道:“這真不是活的?我怎么覺著它要飛出去了。”
石蜜也看的如癡如醉,滿臉渴求道:“我若是能有件這樣的衣裳,立時死了也甘愿。”
夏里聽的哭笑不得,她打趣道:“姐姐說的忒嚇人,待你成親,我必要替你繡這般好看的嫁衣。”
石蜜羞紅了臉,嗔怪道:“你這丫頭該打,倒還敢取笑我來了,我是要效仿嬤嬤一輩子不嫁的,留在老太太身邊多好。”
老太太此刻心情舒暢,并未將她這話當真,只伸手點了點她,又朝夏里道:“你這手繡技太過高超,日后不可再做粗活,若是傷了手,那可太劃不來了。”
夏里笑瞇瞇道:“多謝主子憐惜,不過我有保養手的方子,平日里當差不妨事。”
老太太對她越看越滿意,若不是她年齡小又才升等,必要將她抬到一等大丫鬟的位分上來,白芍見了心里難免不是滋味,好在夏里為人討喜,對她敬重有加,這才不計較。
她落落大方道:“這回我總算能退居二線了,有夏里在,老太太日后出門必是最耀眼的老封君。”
夏里并不貪功,她莞爾一笑,嗔怪道:“姐姐休想躲懶,你我雙劍合璧,才能達到最完美的效果,我才多大點人,精力有限,可做不了那許多衣裳,多做些繡活倒是使得。”
白芍立刻明白過來,她笑的越發燦爛,老太太也心下滿意,樂呵呵道:“你們都是好丫頭,兩人同心協力再好不過。”
夏里同白芍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允諾,老太太心情好出手格外大方,又給了夏里不少賞賜,還將她月例每月多加兩百文,雖比不上一等丫鬟,卻也是在二等丫鬟之上的。
從銀朱被攆到莊子上去后,空下來的位置就讓底下好些丫頭都眼熱不已,夏里修補蝴蝶之事不知被誰傳了出去,都知她在老太太跟前得臉,少不得有人上前套近乎。
夏里被老太太挪到后罩房,同白芍一起做活計,晌午她吃過午膳,剛要回屋歇歇,就在半道上碰見了香薷,她手里提著個遮蓋嚴實的竹籃。
香薷瞧見夏里不自然的笑笑,語氣殷勤道:“夏里,這是我伯父莊子上送來的螃蟹,我與麥冬吃不了,就想來勻些給你和謝嬤嬤。”
夏里敷衍一笑,客氣道:“這時候的螃蟹可是好東西,你們自己留著慢慢吃吧,我與阿嬤就不奪人所好了。”
香薷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尷尬道:“你就收下吧,咱們之間的情分,不必如此客套。”
香薷伸著手臂,眼里滿是堅持,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直言不諱道:“不妨說說你的來意,沒必要同我拐彎抹角。”
香薷提著竹籃的手緊了緊,指節微微發白,她略一遲疑,半帶輕笑道:“銀朱走了,空出來的位置我瞧上了,不知你能否幫忙。”
夏里愣了下,隨即爽快道:“我盡力而為。”
香薷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夏里好脾氣解釋道:“二等丫頭的缺總得有人填補上來,你我雖有隔閡卻無太大矛盾,是你總好過其他人。”
香薷眼睛奇異的亮了亮,夏里聲調平緩繼續道:
“但這事兒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只能幫你出出力,府里關系錯綜復雜,有那手眼通天直接求到老太太跟前空降過來,也不是不可能。”
香薷迎著她的目光,一臉誠懇道:“這個我心里有數,你愿意幫忙就夠了,這螃蟹還是鮮活的,你拿回去早些吃了。”
夏里微微頷首,伸手接了過去,而后邁著輕盈的腳步離開。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香薷唇邊的笑容漸盛,連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