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江面一望無垠,平坦如鏡,反照著陽光。
江邊岸上,到處都是厚厚的積雪,高大的樹木枝干之間,垂下一條條冰棱,仿佛千萬根寒光閃閃的晶瑩長劍,懸掛在枝節處,由近到遠,漫山遍野。
“哈哈哈哈!!”
豪爽的笑聲,震得許多冰棱從枝頭脫落,刺入雪地里面。
一只足足有五六尺大小的紫色手掌,從林子里面飛起。
看起來是一只右掌,五根指頭清楚分明,還能看出指甲造型,手腕的部位,連著一條長長的煙霧尾巴。
嘭!!
這紫色手掌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突然蓋壓下來,像是挖開豆腐一樣,刺入了江面的冰層之中,五指收攏,往上一提。
有千斤重的一頭龜類精怪,就被這只紫色大手牢牢抓緊,飛回岸邊,兇猛的摜在了地上。
江邊的土地凍得堅硬如鐵,這只大龜砸開積雪之后,撞在地面,卻生生把這片土地撞得凹陷下去。
周子凡上前一看,磨盤大小的龜殼,已經布滿裂紋,從內部滲出大量的鮮血來。
這種惡龜,與常見的烏龜不同,頭眼如同鱷魚,嘴部如同鳥喙,性情最是兇猛,本來就是水中一霸,到了深冬季節,還喜歡上岸偷食豬羊,甚至趁夜叼走小孩。
往年縣衙如果聽到有這種精怪出沒,要派出二十人,帶上雷火罐,精心埋伏,才能拿下。
光是這么一摔,當然不可能把這精怪的龜殼摔裂,而今龜殼上的裂紋,實際上是被那只紫色大手硬捏出來的。
“居然能在十丈開外,讓這股功力保持手掌形態,甚至捏死一頭精怪。”
周子凡贊嘆不已,回頭看去,說道,“師叔,真形境界有這樣的威勢,你們當天居然還能在數個回合之內,就斗殺了那個天命教徒?!”
“他那雙腿腳不是自己的,功力運行到雙腿的時候,不夠融洽,實力就打了些折扣。”
蘇鐵衣大步走來,捏了捏指節,說道,“況且天命教徒,也分戰斗刺殺和參研秘術兩種類型,看他先練腦袋,就知道他屬于后者,并不擅長正面作戰。”
“即使他沒有受傷,空手對空手,以我現在的修為,也有十足把握,獨自將他轟殺!”
蘇鐵衣將兩只拳頭在胸前碰了碰,聽到沉悶沖撞的聲響,笑容滿面。
前不久過年的時候,因為正好碰上大股難民涌入滄水縣,全縣年節的氛圍,都沒有往年那么純粹輕松,松鶴武館的人更是四處奔忙。
但是,他們這個年,卻過得比之前五六個新年,都更熱情,更舒坦。
大家的武功都有長進,處境安穩,日子充滿了盼頭。
蘇鐵衣在新年第二天就直接閉關,也沒怎么享受到今次新年的樂趣,但是如今功成出關,心里頭的快意,簡直比年輕時候全家游玩十幾天,還要舒爽。
“我現在是練了兩條胳膊,之后練腿,練筋,練心肝脾肺腎膽胃腸,眼耳鼻喉等等,全部都有對應的秘訣。”
蘇鐵衣伸手往后一抓,林子里就飛出一葫蘆熱酒,被他咕嘟嘟灌下去一大半,哈著熱氣,說道,“估摸著,接下來大半年的時間,我都能處在這個突飛猛進的狀態,每一個階段的進修目標都明確無比,沒有迷惘,不用分心,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周子凡十分眼熱,思忖著說道:“等小師弟出發去參加神威宴,縣里的事情都平穩下來,我也要閉個關,正式嘗試突破天梯了。”
當年他跟雷家的雷玉竹,黃家的黃三問齊名。
如今黃三問是死了,雷玉竹卻聽說已經突破天梯,而且實力非凡,一彈指間,就擊敗了雷家四位族老。
周子凡既有同輩的激勵,又有身邊師叔、師弟,諸多門人的進步,全都涌在心頭,確實到了一種躊躇滿志,不可不發的時候。
“說起來,今天就是本縣受邀的天梯高手,在縣衙集合,一起出發的日子。”
周子凡說道,“小師弟卻照舊清早就來練功,至今還在那里吹冷風,要不要提前喊他上來休息一會兒?”
“畢竟,集結之后就要直接趕路,還不知道路上會不會出什么狀況,喝些熱湯,保養一下精神比較好吧。”
蘇鐵衣笑道:“我看他應該是有分寸的,你實在不放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周子凡也不肯浪費了那只精怪,運功卷起大量積雪,將那精怪尸體包裹壓實,形成一個巨巖般的雪團,然后單手舉住,跟著蘇鐵衣穿過林子,走向深山。
走了三四里地,兩人就已經聽到前方傳來驚心動魄的吼聲。
但他們再往前走了幾里,仍然沒有看到任何巨獸影跡,只是那吼聲變得更加驚人,似乎不知疲倦,無休無止。
附近沒有了高大的樹木,林子里面,只剩下一些又矮又粗的怪樹,還有荊棘叢,灌木叢。
而且這里的地面,沒有半點積雪,大風強勁,吹得那些樹枝條子亂抖,也早將這里的積雪全都刮飛了。
周子凡把手中的雪團放下,這才繼續向前走去,運起純陽樁功,身邊罡氣環繞,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抵抗前方越來越強的風力。
轉過一片山坡,就看到了那吼聲的源頭。
那是一座峽谷,兩面山壁陡峭而高聳,巖石烏黑。
每年十月份之后,這座峽谷中就會有大風涌動,風聲呼嘯,如同巨獸的嘶吼。
如果有馬車牛車經過,甚至能直接連人帶車一起吹走,直到來年的三四月份,風力才會減弱。
如果光是風的話,倒還罷了,更可怕的是,這狂風之中,還夾雜著肉眼難辨的冰粒微塵。
山里的大野獸,若被這種冰風刮上一下,甚至不會感覺到寒冷,只會覺得身上奇癢無比,因為已經寒透肌骨,稍一抓撓,耳朵鼻子就會往下掉,再有一兩個呼吸,就會凍成冰雕。
但是在這峽谷中,風力最冷冽的地方,如今正有一個黑發飄揚,上半身不著寸縷的男人,盤膝而坐,直對冰風。
蘇寒山最近,每天就在這里,這樣練功。
周子凡能看到,小師弟身上正不斷的升起一縷縷細微泛光的白氣,皮膚表面,更似乎有扭曲的冰藍暗色流光,時聚時散,氤氳浮動。
那些白氣,不是水霧蒸汽,而是功力中的雜質,也是侵入體內的雜氣。
《玄陰搜魔六煞真經》雖然只有玄胎境界前的這一部分內容,還不算是完整,但是已經非常厚重。
包含了搜魔篇的心法、在人群中辨識六煞的手段、在風水地形中尋找六種煞局的方法,引煞入體、煉煞歸元等等。
當日在縣衙的密室之中,蘇寒山聽了一遍,就已經把內容全部記下,不但是因為他自己修煉到天梯境界之后,記憶力得到了成長。
也是因為,司徒云濤特意運功發音,本就帶有使人記憶深刻的效果。
搜魔篇,是玄陰真經的第一篇,更是整套功法最大的前提。
人體如同小天地,體內萬般元氣,自然有益有弊,有益者如神,有弊者如魔。
尋常武功修煉的過程中,雖然力量壯大,但其實也破壞了人體最自然的狀態,也會有更多雜氣隨之滋生,經歷的戰斗越多,雜氣反而更加沉重。
搜魔篇的用意,就是要學會分辨出體內那些有害的事物,對之加以控制、打壓,乃至凈化、扭轉。
但,如果光是能在體內搜魔滅魔的話,最多保持自己的健康,甚至可能在修煉中因為多了這道工序,導致修煉的效率更低,這樣的武功,也稱不上“真經”二字了。
所以搜魔篇修煉有成之后,就要配合六煞篇。
煞,代表著兇惡和傷害,可是自然萬物面對傷害的時候,只要不死,就都有一種嘗試適應、進化的天性。
六煞篇的奧妙,就是要自己尋找、刻意制造惡劣的環境來磨練自身,促使身體在瀕臨極限的時候,以更高的速度成長,直到可以反過來駕馭人心六煞、大地六煞,乃至天星六煞。
可以說,單獨看六煞篇的話,這功法是徹頭徹尾的邪道,急功近利,游走在生死一線。
就算有搜魔篇在,可以與六煞制衡,也只是加了一層過濾保險的手段,依然可能透支潛力,虛耗過度。
然而,如果加上了一個以純陽功修成氣海極境的前提,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蘇寒山的純陽功根基,最是醇厚陽和,已經深入本能,不需要自己主動發功,都能統御諸氣,全部向陽而生,有益身心。
利用玄陰六煞刺激產生的任何元氣,有純陽本性與之混合,都可以引導產生某個統一的大趨勢。
既然并不雜亂,搜魔篇篩選的效率,就可以大大提高。
刺激產生的成果,能夠極速轉化成自己的生機底蘊。
底蘊越厚,所能承受的磨礪就越強,產生的效果又越明顯。
當底蘊增強的速度,能夠與潛力受激的速度持平,那這就絕對不是什么邪道了。
而是人能極盡其才,物能極盡其用,水火相濟,陰陽相成的玄門正宗!
純陽三法,以內氣向外,狂烈地改造外物。
玄陰六煞,吞外劫入內,極冽的砥礪自身。
雖然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但周子凡每次看到小師弟這樣練功,還是會有一種眼皮子直跳的感覺。
“二叔,大師兄,是來提醒我該去縣衙了嗎?”
大風狂嘯之中,蘇寒山的聲音忽然響起,平平穩穩,清清楚楚的傳到峽谷外的兩個人身邊。
“等我一下。”
蘇寒山身上墨藍色的光暈收斂,整個人突然凍結在厚厚的冰殼之中,連向后飄揚的黑發,都被寒冰凝凍,懸在半空。
下一刻,金紅色的光芒陡然綻放,冰殼砸碎,蘇寒山長身而起,右手一抓。
山壁上有塊千斤大石被他的功力吸引,向外飛出。
原來他在山壁上挖了一大塊石頭出來,在里面做了一個存放衣物、食物的空腔。
巨石剛一落地,衣服就已經自行飛出。
蘇寒山迎上衣袍,凌空一轉之間,已經將內襯外袍穿戴整齊,系好腰帶,手掌抄住葫蘆,腳尖在半空一點,乘風飛出峽谷。
三人離開峽谷風口,避出去數里地,這才停步。
“嘶!”
蘇寒山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雙手搓著葫蘆,讓魚湯沸騰起來,揭開蓋子,慢慢喝了兩口,這才舒了口氣。
要讓身體感受到磨礪,必然不可能處在舒適的狀態。
蘇寒山看似穩坐峽谷中不動,其實也是一邊運轉搜魔篇,一邊強行忍住凍煞入體、寒流沖刷的痛感。
因此他才每天都會帶一葫蘆魚湯。
人就是要善于找樂子,冷風吹完,熱湯下肚,也是他磨礪苦練之余,順勢給自己制造的享受。
“正午出發是吧?今天確實不能一直練到中午了。”
蘇寒山看了眼天色,說道,“回去跟大家道個別,泡個澡,然后就出發吧。”
蘇鐵衣說道:“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嗎,以現在滄水縣的局勢,陪伱去趟神威宴,不會有什么問題。”
“不必了,我聽說當年爹和左總鏢頭是一起去的,但二叔你也是一個人去的吧。”
蘇寒山笑道,“我這回還有一個雷家的人同行,加上廣明禪師,人已經夠多了。”
周子凡攬住他肩膀,說道:“人可以不用同行,但你青青師姐給你準備的肉脯果干零嘴,你就帶上吧,路上如果沒什么事兒,也能消消閑。”
蘇寒山眼前一亮:“師姐親手做的嗎?”
周子凡淡然道:“你師兄我做的。”
“那也勉強還行吧……我是說很行!”
蘇寒山玩笑兩句,又喝了口魚湯,看向北方,“二叔,按你們當年的經驗來看,在神威宴上,論得前三,很難嗎?”
蘇鐵衣沉吟道:“我們幾個當年參與的時候,只有左龍生進入了前十,我和雷動天,都沒能碰到前十的份。”
“至于前三……”
他頓了頓,“我只能說,就算是讓一個月前的我回到當年,也沒有把握,擊敗當年那場宴會上的第三名。”
“而且,我們那個時候,各地還算安穩,現今天下間,卻已經漸生動蕩,只怕有些本來不會前往神威宴的勢力,這回也要出于種種思量,應邀而去了。”
周子凡也嘆了口氣:“還是時間上太不湊巧了,小師弟突破這個境界才幾個月,如果能給他三四年的光陰,再去參加這場宴會,也許就能有十足的把握。”
“三四年,說不定我都不在天梯境界了。”
蘇寒山回了一句,并沒有因為二叔和師兄的話而焦慮,反而露出了期待的笑容,“高手多也是正常的,我早就有心理準備。”
“大楚太大,十七年了,我真正熟悉的,仍只有這么一個滄水縣。”
“這次就看看,能不能從他們身上,先領略北地諸郡武道上的風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