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又看到一叢叢黑黃的毛發從楊大爺顴骨下生長了出來,簇擁著其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如同黑夜里只露半張臉兒的黃狐子。
黃狐子,也是周昌家鄉那邊對黃鼠狼的一種稱呼。
“你看我像不像仙兒”
“你看我像不像仙兒”
那半張臉兒的黃狐子對著周昌諂媚地笑著,希望得到周昌肯定的回應,一滴滴涎水從它的半張臉兒下淌落。
周昌搖了搖頭:“像仙兒又怎么比得上本身就是仙人呢
學得再像,終究只得個‘仙兒’的稱呼而已,如何比得了‘仙真’
更何況,大爺你這與‘仙’也毫不相似,沒有一絲相像啊.....”
在周昌的話語聲中,楊瑞慢慢轉回頭了頭去,他繼續盯著面前的鏡子,依舊以手指梳弄著自己的鬢發,嘴里重復著先前的詢問。
隱約的饗氣流雜于空氣之中,簇擁在楊瑞身周。
這隱隱的饗氣,是空氣里那股臭味的根源。
周昌走到楊瑞跟前,嘗試了多種辦法來與楊瑞溝通,但這諸般方法,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他嘆了口氣,拿起門后閑置的香爐,將一炷香插進了香爐內。
那一炷未被點燃的線香,此時無火自燃。
虛幻的饗念順著青煙裊裊浮動著,飄向楊瑞的鼻翼間。
楊瑞長長的呼吸著,簇擁在眼睛四周的黑黃毛發,在青煙熏燒下,亦跟著反映出虛幻斑斕的色彩。
周昌端著那尊香爐,拉來屋里的高腳凳,自顧自坐了上去。
他閉著眼睛,屏息凝神,幻想著手里的線香香火,不斷涌進自己的鼻孔里,于是,手中香爐里的香火,便真的改換了飄向楊瑞的軌跡,轉而絲絲縷縷的涌入周昌鼻間。
乘著虛幻斑斕的饗氣,周昌的心神跟前飄忽起來。
旖旎絢麗的光彩在他緊閉的雙眼前如煙花般次第爆散,又重疊扭曲成連續不斷地光環。
被無數五彩斑斕的光環簇擁著,周昌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的左眼里,觀見眼前情景中,有虛幻斑斕的光氣彌散著,而這一縷縷斑斕光氣,盡皆來自于那對鏡梳理頭發的楊瑞。
斑斕光氣好似順滑的毛發,沾附在楊瑞周身。
楊瑞站在那里,好似一只人立而起的黃狐子。
此時,隨著楊瑞不斷的梳理,那歸攏向他的斑斕毛發,還在繼續變得更加順滑,更加貼合他的身形。
而在周昌的右眼里,現實一成不變。
楊瑞只是個對著鏡子梳頭發的老癲子。
這般食用香火,觀察饗念變化的法子,叫做‘食香法’,是周三吉剛才教給了周昌的,這法子不需念咒,做甚么特別的儀軌,只要是自我妄念稍盛的人,都能輕易運用成功。
但周昌食香之后,左眼所見是饗氣流雜的情景,右眼觀察到的,依舊是正常的情景。
——這似乎是他上次觀看《大品心丹經》,學習‘隱針娘娘六針法’之后,留下的某種‘后遺癥
周昌持續吸食著香火,同時聚攏念頭,將吸食進鼻孔的香火,合匯了自我的念頭,又釋放到當前的屋子里。
一圈圈斑斕饗氣在他身外彌散。
他明明沒有張口,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屋子里出現了:“楊大爺,可能聽得到我說話”
忙著梳理那些不斷沾附到自己身上的虛幻
饗念,使之化作自身毛發的楊大爺,猛地扭過頭來一一周昌在楊瑞的眼睛里,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半張臉上長滿黃狐子毛發的楊瑞,震驚地看著周昌:“你在說話!”
“不是我又能是誰”周昌回道。
楊瑞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急匆匆走到周昌跟前。
他走路的時候,虛幻饗念在身遭層疊拖拽,形成了一連疊的重影。
“我原本以為這里都是愚昧之輩,沒有一個懂得仙法的奧妙,無人能夠真正與我心神相通一
倒沒有想到,竟然是你啊,阿昌,你竟然能看見我,還能和我說話!”楊瑞湊到周昌跟前,幾乎是臉貼臉地打量著周昌,“在你眼里頭,我現在是甚么模樣”
周昌心中微動,面上神情不變:“你現在就像個油光水滑的黃鼠狼。”
楊瑞那幾句話叫他忽然意識到,‘食香法’或許大多數人都能學會,但今下自己觀測到黃鼠狼一樣的楊瑞,與這種狀態下的楊瑞溝通,卻很可能不是食香法的功勞。
導致自己能看到楊瑞這副模樣,并與之有效溝通的根因,應當在于《大品心丹經》。
黃狐子似的楊瑞,一聽到周昌的話,腳下像是裝了彈簧一樣,身形猛地彈了起來,一下子跳到了房梁上去!
他蹲坐在房梁上,驚疑不定地看著周昌:“你能看到我的‘仙身’!
你怎么能看到我的‘仙身!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我讀到了《大品心丹經》中第六品的‘仙書',除非你在《大品心丹經》中讀到的書,比我讀的書品佚更高,否則你不可能看到我從‘仙書1中修到的‘仙身’的!”
仙書、仙身、大品心丹經....
楊瑞話語中的關鍵詞匯,一股腦地流淌進了周昌心底。
根據楊瑞所稱,他從《大品心丹經》中,讀到了《仙書》——今下這個饗氣化作皮毛,貼附在他身上,讓他變得好似黃狐子的狀態,就是讀‘仙書’之后修成的‘仙身’。
照此來看,《大品心丹經》更像是一個目錄、一個總綱。
在這個目錄總綱之下,收攝有諸多的法門。
楊瑞所修的‘仙書’,在眾多法門里,排在‘第六品’。
周昌回憶自己先前閱覽《大品心丹經》的感覺——這本楊瑞從地攤上買來,卻蘊藏著玄奧詭異秘密的書冊,確實不像是單單一部功法。
這本書冊,在饗念混亂的狀態下,給周昌的感覺,更像是一部綜合性極強的大百科全書。
它‘認得’尸,了知‘那拏天’、‘蓮藕神精’。
它或許不只是一本書,更可能是某些饗念聚合成的一個無法以語言精確描述的‘異類’。
“你你你——阿昌,你看過那《大品心丹經》嗎”
房梁上的楊瑞,急不可耐地向周昌問道。
周昌抬眼與他對視,眼神篤定,答案不言而明。
“你從那《大品心丹經》里,讀到了甚么書”楊瑞問出問題,立刻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緊張地看著周昌。
周昌眨了眨眼:“我說了,你能聽得懂么”
楊瑞身形一僵,隨后連連點頭,說道:“對對對!
你果然是從《大品心丹經》中讀到了六品以上的好書——每個人都只能從經中得到一本適合自己的書,讀到這本書,其下品佚的書都不必再讀,其上品佚的書,卻也完全讀不懂了!
果然是這樣啊!”
周昌未置可否。
依楊瑞所言,那他今下還未真正從《大品心丹經》中讀到過適合自己的書籍。
‘隱針娘娘六針法’,只是一種穿針引線的方法,應該算不得是甚么能影響自己一生修行的書籍。
而且,他當時是以右眼觀測現實,偷學到了這種針法,并非是直接從《大品心丹經》中習得此法。
尤其是‘隱針娘娘六針法’,顯然也比不得楊瑞的‘仙書,能將饗念如此披覆在身。
“大爺你從經中學到了‘仙書’,煉成的‘仙身”也只是這個樣子么”周昌向跳下房梁的楊瑞問道,“看起來不像是仙。
像是個妖怪。”
楊瑞今下篤定周昌從《大品心丹經》中讀到了比‘仙書’更了不得的書籍,也就不再擔心周昌覬覦自己的仙書了。
他站在周昌對面,張開雙臂,展示著自己黃狐子似的仙身,笑著道:“我這個‘仙身’,不是學得那些真仙真,而是東北那邊的‘出馬仙兒’。
學‘出馬大仙兒’,是為了沾染‘五弊三缺’之氣。
只要五弊三缺咸備,就能踏進‘詭仙道’了!”所謂‘五弊三缺’,五弊指鰥、寡、孤、獨、殘,三缺則是錢、命、權。
五弊者凄慘,三缺者卑下。
能兌齊一弊一缺者,已是極凄慘的人生。
想要完全兌齊五弊三缺,那就根本不可能。
譬如一個男子,或會中年喪妻,成為鰥夫,一個鰥夫,又怎么可能變成‘寡婦’只此一點,便不足以叫一個人兌齊五弊三缺的氣數。
可楊瑞今下修行的《仙書》,卻需要五弊三缺咸備之后,方才能踏進‘詭仙道’——
那所謂的詭仙道,又是何等兇險的境界
“你大抵是要仿效八種仙身,方才能兌齊五弊三缺之數,踏足詭仙道”周昌目光微動,向楊瑞如是問道。
他這句問話,是句精美包裝的廢話。
五弊三缺之數,一身不能湊集,周昌由此推斷,楊瑞修這仙身,大抵是要修出八種來,才能兌齊五弊三缺之數。
五加三,可不就等于八
不過楊瑞卻不這么覺得,他只覺得周昌一語中的,簡直好似看過自己的‘仙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