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缺猛地想起了伏氏血親,自然不是他想要利用此等親緣關系,去修行血脈邪術。
而是他琢磨著伏氏宗族近來的跡象,特別是那族長伏金和伏靈爺倆,他總感覺其中隱隱有什么不對勁。
“還有,我當初在祠堂中打殺伏十七時,總感覺祠堂內,有什么東西在暗中窺視,聞血而歡。”
余缺的眉頭擰起:“莫非伏家祠堂中,也養了大鬼?”
雖然除此之外,他便再無更多的證據來佐證心間的猜測。
但是他余缺,又何必非要證據來證明。
立刻的,余缺就在心間做下了決定,今后定要離那伏氏祠堂遠遠的,一步也不踏入。
叮鈴鈴!
鸞鈴聲響動。
在余缺的一路遐想中,鬼車最終停在了縣學當中。
車廂外,傳來考官盧鐵花粗獷的聲音,對方還砰砰的拍著車廂,呼喝:
“瓜蛋子們,都下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考生們聞言,紛紛躁動,除去那些傷重的、死掉的,所有人等,紛紛登下馬車。
其中絕大部分,還直接就是從馬車的窗口上翻下來的。
現在考試已經完畢,他們也就不在乎什么禮節與否了。若不是擔心舉止過于奔放,可能會影響到上榜,有人甚至還想要裸身登上車棚頂上,長嘯幾番。
余缺也是收斂雜念,面色怡然的從車窗跳下。
他同剛收的八個社員打過招呼,約定過幾日聚一聚后,便抖擻衣袍,朝著縣學門外走去。
來到門口,外面又是烏壓壓的一批人聚攏。
不過相比于開考前,今天外面的人數就少了許多,商販也減少不少。
只是余缺從縣學中走出,還是感覺外面熱火朝天的,一雙雙眼睛嗖的就盯向他,流露出疑惑、羨慕等的表情。
當瞧見余缺并非是他們所要找的人后,道道目光也是迅速就離去。
短短的兩三百步路,余缺走得比趕考時還要艱難,時不時的就要從一家數口之中穿行而過。
他的耳邊也響起各色的叫聲:
“姆媽,我考完了!”
“哈哈,這次我穩贏!”
“我的兒!我的兒!!你是何苦啊……”
笑聲、哭聲、喜極而泣聲、嚎啕絕望聲,還有商販的叫賣聲……各自摻雜著,令人腦瓜子都嗡嗡。
余缺甚至還瞧見一個沒良心的商販,挑著裹尸布、草席子,佝著身子,活像是禿鷲般,一個勁的在某戶得知了噩耗的考生家人周圍轉悠。
對方還道:“您看看,上好的白布!哎喲喂,趕緊蓋上,可別讓您的閨女失了臉面。”
第三科鬼考,死的考生并不算少。
余缺搖了搖頭,選擇繞開了那戶人家。
當他終于擠出人群時,正要動身趕往附近的車站,一道吆喝聲突然在他身側響起:
“小哥!哎,余小哥,是我!。”
余缺腳步一頓,訝然的朝著一旁看去,便發現了一輛小型單馬的鬼車,正從一個巷口中緩緩駛出,嗒嗒的出現在他跟前。
緊接著,馬仔兒那樸實的面孔,從馬車廂中鉆出。
他笑呵呵的在余缺面前晃了晃臉,然后就猴子般的就從車廂鉆出,嗖的坐在了馬車把手前,并握起韁繩,抽出長鞭。
這人正是送余缺趕考的那個年輕車夫,對方竟然還沒有走。
啪啪!馬仔兒抽了抽鬼鞭子,口中嘟囔:
“您快上來啊,我從巷子出來,上路了,可就不能多停。否則被那些黑皮狗瞧見,又要被敲一敲竹杠。”
對方口中的黑皮狗,是城中衙役們手下的幫閑,會負責收取騾馬稅、馬糞稅、驚擾行人稅等,有時候還會扣了鬼車,非得車行的頭頭前去吃酒賠笑,才會將鬼車再放出來。
余缺站在路上,微微一怔,然后便笑容滿面的道:“妥!”
他利索的就跳上鬼車,坐在了馬仔兒身旁,并開口:
“不是說只等到天亮嗎,馬兄怎的現在都還在。”
馬仔兒憨厚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嘿嘿,沒辦法,睡過頭,過了換班的時間了。干脆也就再繼續等等,等您上來了,送完您,我再去車行和人換班。”
余缺和對方閑談了幾句,方才知道兩人身下的鬼車并不是馬仔兒自己的,而是他租賃的,經常就得搭伙與人一起跑錢。
“哎,您可別說笑了,一頭家神哪里是我養得起!車上的家神,是附在車身上的。”
馬仔兒連忙道,他臉色還微紅,生怕被余缺以為他真有多大的本事了。
不過解釋幾句后,他又小聲道:
“再過兩年……不,三年的話,我肯定也能養上一頭家神!
那時候就不用去車行接活,可以自己跑單幫了。就算養不起馬,當不了馬夫,去跑黃包車也是極好,我會。”
談論起“跑單幫”一事,馬仔兒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和余缺之前每每想到能考入縣學時的模樣,極像極像。
只不過現在,余缺只差臨門一腳,就能跨入縣學了。而馬仔兒,還在攢錢的路上,連鬼貸都還沒背上。
“好好好!”
余缺自然不會打擊對方的念想,且他今日心情愉悅,大笑著,在呼呼的風聲中直接大聲喝道:
“馬兄加把勁,你我皆有光明前景也!”
馬仔兒聽見了,他認真點頭,一點兒也不覺得余缺的話假,而是目色振奮:
“前景光明!駕……”
聿聿!
很快,兩人一馬來就來到了煉度師行會。
余缺向著馬仔兒拱手后,不等他再寒暄幾句,對方就又火燒屁股般,急匆匆的駕車趕往車行去了。
余缺搖頭失笑,只得轉過身子,提著衣袍,踱步往行會中走去。
此時正是清晨,且天光大亮。
雖然縣里面的小舉剛剛結束,各種消息風靡坊間,但是其余人等的生活都是照樣在過。
離開了縣學所在范圍,小舉的氣氛一下子變淡,甚至是消失了。
余缺只有在擠入人堆中時,才會偶爾聽見,有人因為排隊時著實是閑得無聊,會談論幾句關于小舉縣考的事情。
于是他一路直行,穿過前院大堂,便往后院走去。
結果不等他走幾步,只一轉身,耳中便響起急切的呼喊聲:
“缺兒!缺兒!!”
只見在后院的門檻后面,叔父叔母、伏緣伏運,他們全都扒在一側的門框上,夠著腦袋般的望向余缺,叫聲正是從叔母口中傳出的。
余缺瞧見家里人,他臉上欣喜,連忙快步走上前,口中道:“叔父,嬸,你們都在這里作甚。”
叔父叔母兩人眼中都是激動,面色后怕又欣喜。
剛才還叫聲高亢的叔母,此刻口中只是絮絮叨叨,并摸著余缺的身子,檢查他的身上還全乎不,有沒有缺胳膊少腿,或是掉了耳朵、手指。
另外兩個堂妹則是站在一旁,看樂子般看著。
特別是那小堂妹伏緣,她在門檻上,跳上跳下,叫到:“余缺,你要闊氣了!你的名聲天不亮,就傳到這了……”
還是叔父沉穩些,他重重拍了拍余缺的肩膀,并沒有問第三科的成績,只是道:
“累了吧,走,先回房歇息歇息。”
一家人簇擁著余缺,往后院的靜室中走去,頗是引起了行會后院中路人們的注意。
忽地,余缺還瞧見了黃歸山正站在后院的一尊油鍋火爐跟前,他連忙走上前,作揖行禮,要拜謝對方。
誰知黃歸山指了指跟前,作勢噓聲,原來是有人在進行煉度考核,且剛開始不久,黃歸山便示意余缺不要上前來打攪。
余缺連忙止步,只聽見對方小聲道:
“你家里人天不亮,就湊在門前等著了,先回房中,和家里人好好說道說道。”
“是。”余缺拱手應下。
當他轉身要走時,黃歸山還忽然道:“對了,七天內……不,三日內,切記不要忘了來找我,還得帶你去正式認證一番九品煉度師身份。”
余缺正色,再次朝著對方作揖。
得到黃歸山的再次擺手示意后,他方才走回到家人身旁。
此刻叔父叔母兩人,也都站在路旁,拘謹的朝著黃歸山拱手,得到了黃歸山善意的笑容。
一家五口人聚攏在一塊,喜氣洋洋的返回靜室中,叔母還不知從何處端出來了一鍋煨好的雞湯,連連勸余缺先吃點,噓寒問暖。
兩個堂妹也是問東問西。
她們倆人小鬼大,還一個勁的問余缺,他在奪得科目頭名時,心里美不美,人前顯圣的感覺是不是美極了!
說實話,余缺對于獲得頭名時的感覺,有些忘了,當時或許心里美、但也或是壓根沒時間去在意。
不過他卻知道,現在被兩個堂妹纏著、仰頭看著,目中孺慕,他此刻的心間美極了!
此外,還有叔父那與榮有焉的眼神,時不時的就含笑掃過他。
身處這等溫暖的氛圍里,余缺在考試中緊繃著的神經,現在是徹底的放松。
他感覺就好似徜徉在熱水中,渾身上下都暖暖和和,疲憊頓消,只剩下振奮!
余缺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而與此同時,
遠在伏氏族地中的伏氏上下,卻是一片愁云慘淡,族人全都噤聲。
只見族長伏金,直接癱坐在了祠堂前的石階上,口不能語,只是癡愣愣的看著又一具送到跟前的白布擔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