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走,過得幾日,那蘇州城已然就在視線之中,若是再晚來一個月,這里也會有方臘兵鋒到來。
蘇武自就是早來了這一個月,童貫大軍再來,至少就在一個月之后了。
上岸,卸人馬,卸貨物。
蘇武自是快馬往蘇州城去,去拜見蘇州應奉局的長官朱勔。
朱勔,其實官職并不太高,此時不過就是寧遠軍節度使的虛職,換句話說,他就沒有正兒八經的官職在身,這蘇州應奉局,也不是什么朝廷正規衙門。
但有宋一朝,到得徽宗趙佶這里,官場政治生態已然大亂,太監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入進士名單甲等,無有什么官職之人,卻能在江南之地經營十五六年,一手遮天大權在握。
只管往那應奉局衙門去,衙門著實是大,比東京城里的樞密院還大,那門樓更是雄偉非常,蘇武站在門口,得揚頭去看。
其占地面積之廣,怕是不知占了多少人家的宅邸地皮,且蘇武還知道,朱勔一家還有一處私宅,那也是占地連綿。
應奉局衙門,幾乎就是朱勔私人所有的衙門一般,其中幾乎沒有朝廷正兒八經編制的官員,里面干活的都是朱勔的私人僚屬,門外站哨的也是朱勔私人養的莊客護衛。
便也就是這個衙門,也沒有朝廷的編制與撥款,卻又一船一船給皇帝尋好東西去進獻,這其中之事,也就不必多言了。
蘇武只管上前投帖,那站哨之人接過之后,就是冷冷一語:“等著就是……”
蘇武也不氣,江南小朝廷,那就該有這等威勢!
等著吧……
等得許久,不知多久,終于有人出來了,便是一個吏員打扮之人,抬頭只用下巴一挑:“朱節度見你,只一人啊,跟著來……”
蘇武身后自是還有不少人跟著,也無妨,都等在外面就是,蘇武只管跟著那人往衙門里去。
衙門里,如小皇宮一般,那也是亭臺樓閣,奇山怪石,奇花異草,乃至還有禽獸魚蟲之類……
還別說,這朱勔審美著實不差,或者說,蘇州這里,自古就有建造獨特園林景觀的傳統。
一路曲徑通幽,到得一個亭臺頭前,亭臺之上有幾個人,這倒是好認,旁人都并不筆直,都是微微躬身模樣。
唯有一位,背對蘇武,看著亭前池塘,手中一把魚食慢慢在撒,那水面之上,諸般錦鯉爭相在搶。
“末將蘇武,見過朱節度!”蘇武講禮貌,自有一禮,不稱相公,也是因為朱勔從來不是讀書人,是入了軍籍的軍漢,乃至還是童貫給他弄的假功勞當的官。
那人也不轉身,只有話語來:“近前來!”
這位江南小天子,著實威勢不小,想來也是這十幾年養出來的氣度。
蘇武近前去,站在朱勔身邊,側臉稍稍打量一下,又是個珠圓玉潤,且還有白皙俊美,若不是年紀已然不小,那必然是個大帥哥。
“末將受樞密院之令,為討賊先鋒,先來馳援蘇州,帶有輕重騎兵三千,步卒五千,水軍三千,輔兵五千,馬匹九千余,是入城來駐守,還是城外撥個地方扎營,還請朱節度安置一二!”
蘇武公事公辦。
卻是朱勔一邊撒著魚食,一邊開口:“這是蘇州府衙的事,怎的來我這應奉局衙門問啊?”
蘇武眉頭一皺,這他媽的……
也不至于如此吧?前世都不認識,這輩子更是第一次見,耍人玩啊?
那行吧,蘇武點頭:“那末將就往蘇州府衙去問……”
“嗯……”朱勔點著頭。
蘇武便是拱手一禮,準備走了。
卻是才剛轉身,朱勔又說話了:“蘇將軍,是吧?”
蘇武腳步一停:“正是……”
朱勔把手里剩下的所有魚食往水里一扔,拍了拍手,轉頭來:“聽聞蘇將軍最擅剿賊之事,深得童樞密之信任,此番來,準備如何剿賊啊?”
蘇武只管來答:“自是謹守蘇州一線,攏住太湖水道,如此等樞相大軍來了之后,再作計較。”
蘇武敷衍一語,當然,這也是童貫所想,但萬萬不是蘇武所想,他來就是要立大功立頭功,怎么可能干等一個月之久?
“嗯,聽說你帶了很多大船來?”朱勔又問,語氣自是高高在上,官職不大,卻有小天子的風范。
也可見,這朱勔是何等的受趙佶寵信,趙佶這人,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對身邊親信之人特別好。
趙佶也有一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對身邊的人好得太過分。
蘇武倒是意外,上來就說這事,連點彎彎繞都沒有,就是這么直入主題,也可見朱勔這十幾年來在江南,那真是予取予求,沒有什么事辦不成的,更沒有什么事需要彎彎繞去說,已然養成了這個習慣,開口就要,要了就有。
“本帶了大船四十余艘,沿路又拘刷了大船三十余艘,攏共現在有大船八十二艘,節度放心,憑借這些船,自能把太湖水道攏得住。”
蘇武只當不懂,只以為是朱勔問水軍戰力。
朱勔點著頭:“嗯,好……極好,既是大船這么多,想來你那三千水軍,加上一些輔兵,也操弄不過來,我麾下倒是也有一彪熟悉水戰之人,你只管撥出……二十艘大船來,讓他們接手就是……”
蘇武聽來,只覺得朱勔還真有話頭,會找借口,這借口,倒是真不差。
便是開門見山就說這事,蘇武更知,眼前這朱勔,看似逼格很高,其實心里早已慌亂非常,他之慌亂,倒也不是性命之危,最怕的還是這身家太多,若是運不出去,豈能甘心?
卻是要二十艘大船,這朱勔到底有多少財物要運?
蘇武能愿意嗎?
當然不愿意,只管說道:“回節度話語,此乃樞密院下登記造冊之船只,若是交付他人,當有樞密院的軍令才是,末將萬萬不敢隨意處置了去,還請見諒。”
朱勔聞言,眉頭一皺,眼神有些發冷,盯著蘇武看了一看,又有話語:“你官職低微,不知其中詳細,此番要你大船一用,是為官家運送祥瑞之物,官家為國為民,辛苦操勞,做臣子的豈能不知為天子分憂?若是誤了祥瑞進京的時辰,怕是你我都不好交代。”
還別說,朱勔能混到如今這個地步,當真不是沒有手段之人。
蘇武聽得天子,自也就要謹慎一二,皺眉去好好思索掂量。
但蘇武還是要說:“那這事也當往樞密院報備一番,否則來日樞密院清點船只,末將又如何吃罪得起?”
蘇武在干啥?演戲,越是朱勔這種對手,就越要演得逼真,不能真是一開口就給了,到時候人家反而生疑。
就得讓朱勔使盡渾身解數之后,蘇武不得不從,如此,朱勔便會以為是自己高明。
朱勔自也來說:“借來一用而已,便是讓這應奉局給你留一道文書,應奉局在江南之地,不論是調撥船只也好,還是差遣勞力也罷,那都是圣差,差事做完,到時候船只自然還你就是,即便出了差錯,到得朝堂上,到得官家面前,也罪不了你去,只管是應奉局征召罷了,應奉局征召,那就是天子征召……”
有道理有道理,蘇武聽得微微點頭,但臉上還有擔憂,只管說:“那既是天子征召……應奉局的文書,當也要說清道明才是,只管是借去了要還,若是出了差池,皆應奉局一力承擔……”
朱勔已然不快,竟出呵斥之聲:“你這廝,當真好不上道,既已如此說了,豈能不與你寫清道明啊?你一個武夫,如此喋喋不休,是為何故?到得這江南地面,與我行事,你只管照做就是,將來少不得還在官家面前提點你一二,好不知事……”
蘇武不氣,當真不氣,一點也不氣,莫生氣莫生氣,這他媽的生什么氣啊!
只管抬頭去看一眼,再記住這張臉,這是個死人!
不要跟死人生氣,不必不必,萬萬不必。
蘇武終于……一口氣順下去了。
蘇武只管來問:“那末將是入城來駐扎,還是在城外扎營?”
“就在城外扎營,便是賊軍來了,再入城駐防不遲!”朱勔大手一揮,蘇州府衙的事,又成了應奉局的事了。
這是打仗嗎?
蘇武再問:“不知朱節度哪天派人來接船?”
朱勔面色好了幾分:“就這幾日,祥瑞良多,還需整備一二,待得備好了,自就有人來接船只,裝載祥瑞北去。”
這是祥瑞多嗎?這不是你財物多嗎?得清點,得造冊,怕丟失,怕貪墨,還要尋箱子遮掩,還要找車架來裝,還得尋那貼心的心腹之人操作,大工程!
“那末將這就出城去安置扎營之事。”蘇武拱手,只管趕緊走,與死人在一起待久了,沒有什么意義。
朱勔大手一揮:“自去就是!”
蘇武已然去也。
朱勔看了看左右之人,便是一語:“鄉野武夫,不知深淺……”
立馬有人來答:“相公何必與他置氣?沒見過世面罷了,便是呆呆愣愣,傻頭傻腦……”
便是又有人接:“就是,他怕是不知相公的威名,不知相公乃官家之親信,不知相公這么多年來兢兢業業都是為官家辦差,還敢在這里啰里啰嗦,仗的誰人的勢?莫不當真以為攀附上了一個閹宦就了不得了吧?”
還有人說:“相公不必與他生氣,自還是相公高明,三言兩語,這腦袋不清明的軍漢也就打發了去。”
朱勔左右一看,一番話語聽來,心中舒服了,只道:“到時候都好好盯著些,事關重大,尋的人手,也當是最貼心的,嘴巴要嚴,出了任何事,都拿你們是問!”
幾人連忙拱手:“遵命!”
朱勔忽然又起了幾分悲色,說道:“此番被這大賊所害啊,怕是官家心中對我,也會起了幾分微詞,唉……”
“無妨無妨,相公,是官家不知道賊人之禍心,只待相公回了京,與官家稟明一二,官家自也就不會聽從那些霍亂人心的謠言了……”
“對對對,到時候,許多人都會幫著相公說清道明,自是無妨,這應奉局,怎能少了相公?若是無有相公,誰還能把這份差事做得如此妥當?”
“這么多年,相公兢兢業業,自也都簡在帝心!”
一番言語,朱勔又舒服多了,不嘆氣了,只道:“人吶,起起落落也屬常事,就好比昔日蔡太師,那可是起起落落好幾番,官家若是要用我來怪罪,那也是咱有用,便讓官家用就是,忠君之事,便當如此!此乃是大忠大義也!”
“官家圣明,自是能知相公之忠義無雙!”
朱勔起身,擺擺手去:“好了好了,往府衙里派個人去,無事啊,莫要教那些外地來的賊配軍入城滋事!”
“遵命!”
蘇武此時,已然出得城去,開始打馬繞城,先把城防看一圈,再把地形都看看,便好決定扎營在何處……
幾番考量,要地,水源……主要是得離河道碼頭遠點,不能支援太快。
營地在扎,便有幾人早已先脫隊去,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壓根就沒到蘇州來,早已入了太湖。
太湖之廣,比梁山水泊還大,比得上一個小州府的土地面積,其中,大小島嶼無數,自古就是藏賊之處。
但這些太湖賊,大多時候更像一種黑幫團體,與那梁山之賊又有差別,殺人越貨之事其實極少,人情世故上的買賣更多,收漁業的保護費,收船運的過路費,這般行事。
其中諸般島嶼,尤以洞庭山之島最大,上面甚至還有村鎮。
每日靠島的船只無數,今日多來一船,倒也不顯眼,船上下來幾個人。
領頭的是燕青與朱仝,還有阮氏兄弟三人。
其他人都不說話,燕青一人說話,便是燕青能說帶有南方口音特點的官話,勾欄瓦肆的姑娘身上學來的……
燕青慣走江湖,在鎮子里的酒肆賭坊里逛得一番,四處打量諸般人的特點,便是看上了一人,那人坦胸露乳好生健壯,腰間一把短刀,卻也不穿鞋……
只待這人從賭坊里出來,往酒店去,燕青上前一禮:“兄臺,我從揚州來,初到貴地,遇拜碼頭走船只,見兄臺必是好漢,正是尋不到門路,愿請兄臺一飲!”
為何是揚州?便是揚州有大名,出得極多的勾欄女子,天下聞名,燕青會的就是在官話里夾雜著揚州的口音特點,但真說揚州話,燕青也說不來太多。
那漢子看了看燕青,卻也戒備非常,上下幾個打量,也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還真是江湖人……
漢子答道:“吃你一杯酒倒是無妨,門路上的事啊,看緣分,請吧!”
只管隨著那漢子往酒店里入,便是小廝先來迎,那掌柜也從柜臺后上前來迎。
燕青何等心思,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尋到不小的人物了。
只管點菜上酒,二人同座,朱仝等人坐另外一桌。
酒菜吃得幾番,寒暄也有,漢子名叫江路,倒也不是正主,但一看也有身份,只管再飲。
燕青是南來的事,北往的事,那都說得精彩非常,便是江湖上的趣事見聞,那是無一不知……
那江路倒也慢慢松了戒備,知道燕青當真是慣走江湖的好漢,也看燕青展示一身的好花繡,更是看得羨慕不已,連連在夸。
燕青終于再開口:“此番倒是帶了重金來買路,只愿兄弟介紹太湖中鼎鼎大名的四杰之人,事成,定也有一份與兄弟致謝!”
說著,燕青直接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子,自然是錢。
那江路滿臉通紅酒氣,只管大手一揮:“好說,便是以往這般事啊,再好說不過,而今里,我那四位哥哥,卻謹慎了不少,交代了許多,便是怕那方臘之賊前來邀事,我那四位哥哥不喜他們,你從揚州來,自當不是方臘賊,一番言語之后,也知你是江湖上的好漢,此事也就好說了,只管再飲,飲罷,隨我去見就是……”
說完這番話,江路才把燕青掏出來的這一袋子錢接過去掂了掂。
燕青連忙拱手:“再好不過,兄弟再飲!”
只待酒菜吃罷,燕青一行人便隨著去,先上船,只管在船艙之內不出來看,船只在走。
走得兩個時辰,方才又上了一座不大的島嶼,倒也不知真是這么遠,還是因為繞了水路……
上了島之后,入那林中小路再走,終于看到一座不大的寨子。
終于是找到正主了,待得稟報,燕青等人再入。
便也是一座聚義堂,堂內坐了四人。
燕青知道,必然就是那太湖四杰,赤須龍費保,卷毛虎倪云,太湖蛟卜青,瘦臉熊狄成。
只管上前拜見:“見過四位寨主!”
那中心正座的費保開口:“兄弟你是要走船到哪里去啊?走的什么貨?”
燕青只管來答:“還請寨主屏退左右,此事機密。”
就看四人已然皺眉不快,但還是左右揮手去,連朱仝等人也一并出了聚義堂。
那費保已然站起身來,先問:“走賊還是走官?”
這個時候要走船,不是走賊就是走官,不論走哪一方,四人其實都不快。
“既不走賊,也不走官!”燕青如此一答。
“嗯?”費保怒目一瞪,能把這碩大的太湖攏在手下之人,豈能是易于之輩?
燕青立馬再說:“有一事說來,四位寨主定然欣喜!”
這是蘇武交代的臺詞。
“那你就說!”費保平常并不殺人越貨,但不代表他手下的人命就少,江湖紛爭,不知殺得多少人去,才把這太湖控制在手。
便是一個說不好,今日當面這個小哥,怕就命喪于此了。
“殺朱勔!”燕青直接來說,也是蘇武交代,燕青其實猶疑過,也問過叔父,這么說真的能行嗎?
叔父答,只管照做,定無差錯!
就聽燕青這三個字出來,四人皆是一驚,那費保立馬再問:“還說你不是方臘賊?”
此時要殺朱勔的,豈能不是方臘賊?
燕青直接從懷中掏出一物來:“諸位請看,我乃軍漢也,這便是身份之證明,此來隨著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蘇將軍討伐方臘賊!”
狄成立馬下來接過燕青手中之物,四人一看,互相對視來去。
費保來問:“你既是官軍,何以要殺朱勔?何以敢殺朱勔?”
燕青不卑不亢:“你們怕是不知道我家蘇將軍之威名!我家蘇將軍,最是嫉惡如仇,更是義薄云天之好漢,此番來此,剿賊是其一也,殺朱勔是其二,沒有朱勔,豈會有方臘之賊,豈會讓這江南百姓過得如此凄慘?便是賊也要殺,朱勔也要殺!”
費保卻是冷笑一語:“你莫不是哄騙我等自投羅網吧?”
“若是不信,但請一約,我家將軍親自來見,如何?”燕青說得這話,自也是蘇武交代,這般的事,想要取信于人,沒那么簡單。
更何況還有許多細節要商議,也不能假人之手,唯有蘇武自己當面交代才是保險。
費保先看三個兄弟,再問一語:“他當真敢來?”
“我家哥哥,千軍萬馬也去得,何處不敢去?”燕青只管如此來說。
便是費保四人又是對視,再一擺手:“你先出外等候,我兄弟四人商議一番再答復你。”
燕青點著頭,只管出門去。
費保已然開口:“那蘇武,想來你們也聽說過,江湖上赫赫有名之梁山宋江,便是死在他手,數萬大軍,說滅就滅,江湖上,一說他是血手屠夫,也有人說他是義薄云天,到底哪個是真?”
老二倪云來答:“哥哥,不管哪個是真,那蘇武怎么也是個好漢人物,麾下兄弟必多是悍勇效死之輩,否則豈能打敗那及時雨宋江?”
老三卜青來道:“所以啊,更是不得不防,他憑什么會去殺那朱勔?定是想著……知道咱們痛恨朱勔,以此來詐,引誘我等中計……反正,賊也不可信,官也不可信!”
老四狄成皺眉說道:“那……那他說親自來會,那蘇武來咱們寨子里會?若是這般,會是不會?”
老三卜青便是一語:“他敢來嗎他?詐人之語罷了!”
老大費保卻又忽然一語:“若他當真敢來呢?”
“嗯?”卜青愣了愣,便答:“若他當真敢來,我……我還敬他是條好漢!”
老二倪云便問:“那就讓他來?若殺朱勔之事是真,做下此事,便是死也愿了!”
卜青又問:“他麾下精銳軍漢何其多?何以殺個朱勔,還要如此繁瑣請咱們動手?”
老四狄成便答:“他是官軍將領,他若要殺朝廷之人,不讓咱們動手,他傻啊?”
“哦,是這般啊……”卜青點點頭,好似恍然大悟。
卻看那費保眉頭緊鎖,想了又想,便是一語:“那就……讓他按照咱們的安排,來咱們這一會,如何?”
“只要他敢來!”卜青點著頭。
“行,若事情是真,有那蘇武與咱們里應外合,興許當真能成,到時候,咱們就是為江南百姓除一大害,那方臘做不到的事情,讓咱們做成了,百姓們豈能不把咱們四人之大名刻在長生牌位上日日供奉?哈哈……”
老二倪云說著說著,便是這件事,想想都激動。
老四狄成說道:“且看他來了如何說吧……”
老大費保認真點了頭:“請那位兄弟進來!”
是夜,燕青飛快從姑蘇山旁上岸,打馬飛奔往蘇州城外大營而去。
第二天夜里,只看蘇州城門關閉之后,蘇武帶著吳用與魯達武松三人,皆換了衣衫,遮了臉面,燕青頭前引路,出營而去,快馬輪換,直去姑蘇山。
只管上船,入艙內不出,船只在走。
許久之后,才到地方,又是那個不知在何處的小島嶼,又是那個小寨子。
寨子之內,四個頭領,已然在等。
便是蘇武還沒入寨子,四人已然就在商量。
“當真就這么來了?”老三卜青還不相信。
“真來了!”老二倪云答得篤定。
還是老大費保來說:“既是來了,那就好生詳談,此事,已然可以當真八成,且看他出的什么計策。”
卻見門外,一個大漢龍行虎步而入,當真威勢不凡,身邊跟著一個中年儒生,再看身后,還有兩個鐵塔一般的巨漢相隨,一個腰圍如桶,一個健碩似牛,還有一個昨夜來過的熟人小哥。
幾人進屋而來,便是氣勢不凡,那頭前一個拱手一禮:“某乃蘇武,見過四位頭領!”
費保下意識看得左右,屋內的人都屏退出去了,便看進來的人后,心中好似忽然沒有了安全感。
卻看那蘇將軍禮節周到,費保又定了定心神,拱手一禮:“蘇將軍快坐。”
倒是早已備好了座位,蘇武也不糾結座位高低,只管往那座位去坐,吳用站在身旁,燕青站在另外一邊,魯達武松二人立在身后。
倒是蘇武先開口:“事情,四位昨日已然知曉了,某是軍將,殺朱勔不為其他,便是這江南之地,被他禍害得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即便是來剿賊,那朱勔不死,也天理難容,便是朱勔一死,剿賊之事興許還事半功倍,百姓發泄了心中氣憤,從賊之心也可減少許多,如此,對剿賊之事有大裨益,怎么來想,朱勔都當殺!但朱勔不能死于方臘賊手,以免助長方臘之威勢,所以托付到四位豪杰之處!”
便是蘇武這番話,真誠非常,諸般考慮,直接和盤托出,說話之語,那也是鏗鏘朗朗。
費保還皺眉在想,即便蘇武這番話,特別有說服力,但身家性命之事,他依舊不敢大意。
卻是那老三卜青,忽然拱手一禮:“蘇將軍如此而來,君子坦蕩,大義凜然,真好漢也!”
蘇武只管回禮,嘆息一語:“便也是身份所限,多有無奈!”
費保去看老二倪云,又去看老四狄成。
看得幾番后,費保才開口:“將軍如此來,其中自有定計,還請將軍詳細說來,我等也好思索其中。”
“好說!”蘇武坐得端正,卻是抬手一揮,吳用上前來,便是娓娓道來,這般那般,最后如何……
就是頭前與蘇武在船上商議之策,還多了不少細節。
四人聽去,那老三卜青是激動不已:“好好好,如此,只要那朱勔當真出現在那城外水邊碼頭,我自拼了命去,也當將他斬殺當場!”
卻是老大費保皺眉來說:“將軍計策極好,完備非常,即便不成,也有托底補救之法,但……”
“你們,事成之后,出海去就是!十年之內,莫要歸來!屆時,某再撥你們二十萬貫錢財!我大宋之錢,在何處都用得去。”蘇武知道費保擔憂什么,只管如此一語先說。
費保聞言一驚,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便是這位蘇將軍怎么知道自己等人已然有了出海遠走的打算?
還是說,就是個湊巧?
卻是那卜青話語極快:“對對對,咱就立馬出海走就是了,咱們不是已經……”
費保抬手一攔老三,說道:“何以蘇將軍如此自信而來,還如此自信而言?”
蘇武起身,拱手:“只聽得江南太湖有四杰,為人仗義非常,嫉惡如仇,某這左右兄弟,也都是江湖出身,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此語從來不假,某信你們,就如某信左右是兄弟,為國為民之事,你們萬萬不會推辭,我如此而來,便是知道四位是何等人物!”
這話一出,那四人當真面色就正,顯然聽得極為舒坦。
那卜青更是又開口:“將軍也是好漢!若走江湖,定也是一方巨擘,失敬失敬!”
蘇武立馬一語:“若非此事要做,你們要出海遠走,便是與你們納頭便拜共個生死富貴又如何!”
蘇武最知道如何與這般真正的江湖好漢打交道。
那費保聞言,忽然一語:“即便要出海遠走,這一遭拜去皇天后土也無妨,只管共此一番生死,不在話下!”
蘇武沒有絲毫意外,只管抬手:“請!”
費保已然走了下來,身后三人,連忙跟隨。
倒也不必什么香案,五人納頭就拜,不必細說,蘇武認真非常,只道:“你們出海往南去,許還能建一番功業,即便建不得功業,說不得來日,某也還會來尋你們!”
蘇武不是胡言,說得認真,將來的事情,蘇武若有朝一日真做成了,那一定會有出海南下的那一日。
一番拜過,那卜青最是激動,也有話語:“若是此番事成,咱不走也無妨啊,咱隨著蘇……哥哥建功立業也可!”
費保呵斥一語:“休要胡說八道,事成就出海,萬萬變不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卜青立馬低頭。
費保還有一語:“你這廝,多是不用腦袋心思,此番事關重大,稍后來與你細說!”
卜青點了點頭……
蘇武聽來,也有感動,拱手一禮:“那就托付四位兄弟了。”
費保拱手一禮:“哥哥只管把援手速速送來與我等匯合,以免走漏消息,事成之后,他們北返之事,我也一并在此操持了去,以免哥哥再來操辦,人多眼雜教人生疑。”
事情到此,已然談成,費保也還真是身懷智計之輩,蘇武越發信任,只管說道:“好!皆托付兄弟!”
費保也不多言,只管一語:“哥哥快回,回晚也怕有人生疑!”
蘇武點頭,面色嚴正,左右拱手一禮,也不多言,轉身去也。
費保相送到寨外,只看蘇武上船去后,四人返回聚義堂里,又是一番詳談細說。
卜青也終于弄懂了其中一些道理,唏噓一語:“若非如此,我便真愿隨著去建功立業了!”
費保再來說道:“此番行事,只能挑選昔日那些愿意與咱們一起出海的兄弟,且不能提前與任何人說……”
三人來答:“知曉了!”
夜已要亮,快馬在奔,直到中午,蘇武才回到軍中。
只問一番,軍中無事,蘇州也未有人來請來問,蘇武徹底放心。
卻是又聽一事,便是進城采買的杜興來說,說想買點布料來做旌旗,竟是蘇州城防不準他們這些外地軍漢進城。
蘇武又是不氣,一點都不氣,他媽的……
蘇武笑出來了,只管吩咐下去,便是蘇州之內,無人來請來求,軍漢一個都不準入城。
到時候來請來求了,也待先開個價碼,蘇州何等豪富之處?豈是京東那些什么密州萊州可比?
只待三日之后,有人拿著應奉局的公文到了軍中來,便是要來交接二十條大船。
蘇武只管吩咐童威童猛前去與應奉局的人交接,也派燕青跟著去看。
只待交接之后,換了船工兵丁之類,那蘇州城里,一輛一輛的大車慢慢駛出,那車轍之深,那車架之重,燕青看得一眼就心中有數。
就看那應奉局的人搬著抬著,燕青也不多看,只往碼頭一旁那些苦力吃茶的茶攤去。
茶攤上坐著一個坦胸露乳之人,燕青上前叫了一杯茶,只說一語:“怕是要來了,聽我號炮。”
那人點點頭,付了茶錢就走。
今日碼頭之上,多了一些南來北往的人,碼頭河對岸,便是良田,灌溉良田的溪流水道也多,這個時節,早已秋收,田上一片灰黃,并無莊稼。
倒是河邊與溪里,雜草叢生,冬日枯黃不少,水里的魚倒也肥美,溪里河邊,打漁的人也多。
還有一些小船,從上游而下,或是逆流而上,運送著旅客與小樁貨物。
還多有從南邊逃來的難民,也從南邊來,便是想尋一個不遭賊不打仗的去處躲避。今日這些逃難之人,看起來又多了不少,怕是南邊的戰事又激烈了起來……
沉重的車駕一輛一輛從城內出來,往碼頭去運,碼頭上的船只,那是裝了一船又一船。
看熱鬧的人也多,便是有人嘆息之語:“又往京中送花石綱了……”
“倒是這回有些奇怪啊,不見那些大物件,都是一箱一箱的……”
“誰知道呢,是不是東京那位官家忽然轉了喜好,喜歡小物件呢?”
“這么多,都不知裝滿了多少大船,什么時候是個盡頭哦……許是那方臘賊來了,就是個盡頭了……”
“豈敢胡言,教人聽去,朱勔那廝要你命!”
卻是兩人話語一止,忽然又說了起來:“你看你看,城中來得多少人?好大的排場,莫不是朱勔此番要親自去押送?”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去了,就看那城門口,騎馬的漢子就有二三百,排著隊列而出的,那更是多不勝數。
簇擁著一個奢華的車駕正往碼頭而來。
只待那車架停在了碼頭之處,諸多漢子圍坐一團,只把那碼頭圍得水泄不通,要想看清楚里面發生的事,還得上到高處去看。
便看那車駕里下來一人,那人威勢也足,頤指氣使幾番,好似在發什么怒火,好幾個人躬身在挨罵。
遠處外面的人,自是聽不真切。
挨罵的人,那是劈頭蓋臉,自是朱勔在罵人:“怎么還能掉了幾箱到水里去呢?怎么辦的差?我一時不盯著,就要生事端?養你們這些人有什么用?”
挨罵的只管解釋:“貨物太多,相公又催得急,小人便也催得急,難免有失手之時。”
“賠,你們四個,一起賠!”朱勔氣不打一處來。
“小人們賠,小人們一定賠,已然裝罷,小人先上船去押送,回來的時候一定賠!”
朱勔倒是面色好了不少,又道:“也派人去撈一下。”
“敢問相公,那是等著撈起來再走,還是船隊先走再撈?”
朱勔聞言,好似又要來氣了。
只是忽然聽得哪里一聲爆竹炸響,嚇得朱勔身形一震,便是開口大罵:“哪個直娘賊放炮?”
眾人也都回頭循聲去。
卻是不知,那碼頭河道之上,本來是南來北往的船只,忽然紛紛轉頭往碼頭靠來。
那對面溪水之中,也不知哪里躥出許多船只來,還有那枯黃野草蘆葦叢中,也躥出無數船只來。
乃至碼頭之上,聚來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挑夫也好,苦力也罷,乃至路過的販夫走卒,也都匯聚到碼頭邊上來看熱鬧。
只聽朱勔怒道:“把那放炮之人給我抓來!”
自有一隊人往看熱鬧的人群里去,倒也不知到底是誰放的炮,只管沖進人群里,便是去問:“何人放炮?”
“哪個放炮?檢舉之人,賞錢一百貫!”
“誰?”
卻是人群之中,忽然寒光一閃,一柄放在柴火里的長刀拔將而出,便是往前去捅。
一聲驚駭哀嚎:“啊!有賊有賊!救命救命!”
(兄弟們,一萬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