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回來,自有接風洗塵的酒宴,自也還是在那孟娘正店。
正店里如今真正在外主事的,自是母大蟲顧大嫂。
顧大嫂自是麻利得緊,里里外外,迎來送往是一把好手,這里來去都是頭臉人物,不是那街面渾漢。
顧大嫂便也收了幾分兇悍潑辣的姿態,便是打扮上也變了不少。
也是孟娘子知道是自家蘇郎尋來的人,便待她極好,一身裝扮,從上到下,都也舍得。
孟娘子聰慧,自也知道自家蘇郎為何尋得顧大嫂到身邊來,便是平常不論到哪里走動,也帶著顧大嫂在身邊。
連帶城中的住處,也是孟娘子出錢來置辦,如今,蘇武的錢,很多都在孟娘子手中拿著。
吃罷酒宴,夜里,蘇武并不回營中,直往一處去得。
有那丫鬟開門,也不多說多問,那蘇武自然知道往里院去走。
進得廂房廳堂,孟玉樓起身來迎,滿臉是笑,卻又笑出了幾分克制,正身一福。
“吃了嗎?”蘇武先問。
“吃了呢,奴家伺候蘇郎洗漱……”說著,孟玉樓就往門外去,先去叫那丫鬟,一起去搬那大木桶來。
蘇武坐在廳堂處,左右看了看,院子不大,房間不寬,倒也溫馨,以往不曾仔細打量,今日打量仔細,屋里的書畫,雖然并非如何上乘,但也是梅蘭竹菊,顯出心態。
外面自是早已燒了熱水一大鍋。
大木桶進來了,孟玉樓也不閑著,與那丫鬟一桶一桶往里面倒熱水,熱水裝罷,又去提涼水……
只待試好水溫,蘇武也不矯情,丫鬟出門去,便是脫了衣服往大木桶里去。
這些日子,著實疲乏,這熱湯一泡,直教人舒爽出聲來。
身后,孟玉樓慢慢給蘇武解著頭上發髻,又取來皂角水瓢,給蘇武洗頭。
然后,一雙潔白嫩手,又搓洗起蘇武那寬闊的后背。
“那叆叇之事如何了?”蘇武閉眼享受著,也說正事。
“制好了不少呢,取來與蘇郎瞧瞧嗎?”孟玉樓在后面問著。
“嗯,看看……”蘇武用手抹了一把臉。
只待孟玉樓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是眼鏡,蘇武還沒拿到手就已經有了驚喜,只待拿到手上,略顯沉重,但已經極好了。
只待蘇武再戴在眼前,感覺不錯。
眼鏡有八副,便是近視眼鏡與遠視眼鏡,各四副,也就是四個規制。
蘇武大概都感覺了一下,二百來度,四百來度,六百來度,八百來度,大概是這么個感覺。
還有兩個單鏡片的放大鏡,有個握把可以單手持握,也是挺好。
蘇武就點著頭:“不錯不錯,就是這般,當真能工巧匠,手藝不凡,想來你也操心不少。”
孟玉樓面色就喜:“那……如何賣呢?”
如何賣?
蘇武倒也先不去想成本多少,而是先去想消費群體,大名府,東京城,京兆府,應天府,江南……
“眼鏡,一百貫左右的價,這個放大鏡,五十貫……”蘇武直接定價。
“啊?”孟玉樓愣了愣,便是這個價格著實……高得驚人。
“這些東西啊,最需要的人,是那些相公們,乃至那些腰纏萬貫的員外們,一般人使不上,他真需要,他就買得起,一百貫與十貫,都是一樣的……買不起的人吶,十貫也好,一百貫也好,他都買不起。”
蘇武如此說著,便是水晶,本就不是便宜東西。
“嗯,蘇郎所言在理呢……”孟玉樓點著頭,也想,她這里出去,一百貫,到得東京城,只怕二百貫都不止了。
便也知道,東京城里的有錢人,一百貫二百貫也沒區別……
“當要打個印記,刻上幾個小字,就寫……孟娘叆叇。”蘇武說著。
“好。”孟玉樓點著頭。
蘇武又說:“便是到時候啊,自還是有人仿制來做,那咱們呢,就要做得更是精致好看好用。”
這東西,沒什么真正的技術壁壘,天下,也不是只有山東出產水晶,能工巧匠多的是,到時候,自也有人會來仿制。
那些仿制的,自就會滿足一部分在買與舍不得買之間的那個群體,其實也挺好。
本也沒有辦法來杜絕這些事。
不過,不論是哪里的水晶,都并不能大量供應,這東西的價錢,也就不可能太低。
先吃螃蟹,先立個品牌,終究便先深入人心,先得市場認可,后來人,跟著喝湯也是無奈。
興許,還間接促進了這個行業的發展,光學這個學科也好,望遠鏡也好,乃至再將來,顯微鏡什么……
亦或者也有人在想著替代材料,說不定也是促進玻璃行業的發展。
想得遠了,就說近前,先發筆財就是。
蘇武再說:“只待青州登州萊州那邊的水玉礦口之事妥定了,便是供貨也會多,我會去信催促,你也不必著急。”
“嗯,奴家等著就是呢,蘇郎自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孟玉樓點著頭。
蘇武放回了眼鏡,孟玉樓把托盤端到一邊,再去身后,給蘇武梳理頭發。
又取來專門買回來的修面小刀,熱水把胡須泡軟之后,修起來,便是沒有那沙沙之聲了。
只待好生沐浴了一番,水也漸涼,蘇武赤條條站起身來走出大木桶,孟玉樓取來干布巾,前后擦拭。
蘇武當真高大健碩,孟玉樓前后擦拭起來,好似在擦一個雕像,若是舉手來擦,又好似在擦窗戶。
只待身上水漬一去,蘇武忽然伸手,便是攔腰一抱……
也是嚇人,孟玉樓只感覺自己忽然懸空而起,一種失重,便是嚇得眼睛一閉:“哎呀……”
只待她在弄清楚情況,竟是已然在床榻之上了,孟玉樓只管羞怯,卻也來說:“蘇郎……奴家還未沐浴……”
蘇郎哪里管得這些,只就是山豬拱白菜,只管一通亂拱。
從床榻上,拱到床榻邊,從床榻邊抵在這拔步床的床側板……
這張拔步床,用料極好,就好似那幾進的小院子一般,左右如房屋,雕花無數,有五“蝠”臨門,有多子多福,有眾星捧月,有花鳥魚蟲,也有什么觀音送子……
至少重得上千斤去,價值不菲。
卻是山豬力大,千斤重的拔步床,也能左搖右擺……
便是聽得,奴家又要死了去了……
只待那千斤重的拔步床不再嘎吱作響,兩人躺在一處,便是溫存。
“蘇郎,奴家還未沐浴呢……”又是這句。
“可不放你走……”蘇郎說著。
“那外間的水也還未潑去……”
“明日再說……”
“蘇郎……”
“蘇郎,可莫要……莫要再來了……奴家實在嬌弱……”
蘇郎當真收了手,說道:“剛才……剛才是分別日久,心中難耐,興許又粗魯些,下次定是不這般了……”
“無妨的……奴家受得,只是要歇一歇……歇一歇……”
蘇武陷入了自我反思,只覺得剛才不該興起之時……
說正事:“該換個大宅,再挖個堅實地窖,此番回來,又帶回來了三十萬貫錢,當有個地方放好才是。”
“啊?”孟玉樓本是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再問:“多少?”
“三十萬貫!”蘇武說著。
“啊!”孟玉樓好似人都呆住了。
“不多,花起來也快。”蘇武說著。
“這么多錢,蘇郎……蘇郎還是放在軍中或者哪里去吧……”孟玉樓已然心慌模樣,便是這筆錢也太多了,多得超乎了想象。
蘇武卻往她這里放,她又豈能不慌?
“這點錢,不算多,往后,還有更多,不必在意。”蘇武笑著來說。
“可不行可不行,幾萬貫奴家都心中每日提心吊膽,生怕哪里少了,哪里落了,三十萬貫……不行不行……”
孟玉樓連連搖頭。
“所以啊,讓你置辦個大宅,挖個大地窖,再把地窖加固好。”
蘇武慢慢說著,其實并不擔憂錢被偷竊什么的,這個時代,小錢偷一些倒是可以,大錢,其實偷走不走,那是一大堆沉重的金屬,一車都拉不走太多,更別說一兩個人去偷了。
所以防偷是其次,防搶才是重要的。
誰若是打破了東平府,那就真能給搶走了。
“不行不行……”孟玉樓是只管搖頭。
“不行?”蘇武翻身壓來,只問:“行是不行?”
“啊?”
“不行也得行,你不幫我算著管著,我如何是好?”蘇武一語,又說:“這回,我輕手輕腳來……”
“蘇郎……”
這軟糯蘇郎,真好聽。
越是軟糯,蘇郎便越是鋼鐵硬漢。
日未起,蘇武已然先起。
倒是把一托盤的眼鏡都帶上了,只管往軍營里去,長槍長刀,來去呼和。
如今軍中,已然越發井井有條,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規整,看起來有一種秩序的賞心悅目。
只待練罷,早間會有一通點卯。
武松、魯達、林沖、欒廷玉、孫立、祝龍、曹正、扈成、李成、杜興、李忠、周通、解珍解寶。
今日,一直在外跑的燕青也在,孫新也在,便是還有孫立的妻弟,鐵叫子樂和隨在他身邊。
還有鄒淵鄒潤叔侄,這是孫新邀約來的,如今孫立在欒廷玉身邊任職營副指揮使。
李忠周通,解珍解寶兄弟倆,在步兵里任個大隊頭,只等他們慢慢立一些功勛再說。
孫新還是跟著燕青干活,鄒淵鄒潤叔侄,便也跟著燕青辦差。
如今,燕青麾下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
一一點卯來去,蘇武還每個人都說了幾句話去,或是勉勵,或是閑談。
只待軍中點卯結束,便是開飯。
蘇武與軍漢們一起吃罷,打馬就往府衙里去。
倒是以往注意過,程萬里應當是近視眼,因為經常瞇著眼睛看東西,倒也不篤定,先去試試。
只待又是那后衙小書房,蘇武直接取來四副近視眼鏡。
“這是何物啊?”程萬里驚奇來問。
蘇武也不多說,只管自己先戴一下,再說:“相公如此模樣戴著試試。”
程萬里一臉驚奇接過一副眼鏡,只一戴上:“嘿,好玩意,當真好物什。”
就看程萬里腦袋到處亂轉,又低頭去看書案。
蘇武又換了一副來:“相公試試這個……”
程萬里馬上就換:“這個好,這個當真好,哎呀……好好好,所有東西都清晰了,這是什么好物什……”
“再換一個。”
“這個昏昏沉沉,這個不好……”
四百度多度以上,六百多度太多。蘇武就把那四百多度的近視眼鏡再給程萬里:“相公,這個送給你,這東西叫做叆叇,水玉所做,青州那邊的水玉,如今下官請了匠人,建了作坊,便造這個物什,方便天下讀書人。”
“好好好,好物什,叆叇好啊,當真是造福天下讀書人,蘇武啊,此物傳出去,天下讀書人都要謝你呢……”
程萬里又把眼鏡脫下來看了看,仔細打量一番,再又戴上,便不取了,還說:“嘿呀,第一次如此清晰看到你呢,好生俊朗,不錯不錯。”
便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挑燈夜讀者眾,燭火昏黃之下,近視眼其實極多,興許比后世讀書人的近視比例還多。
更是因為這個時代讀書也是一件奢侈之事,甚至有一定的神圣性,讀書人大多極為努力上進,乃至練字這件事,也不是后人可比。
絕大多數讀書人,都能寫就一筆規整不錯的毛筆字,可見其中苦功。
近視眼又豈能不多?
“相公,倒也不知童樞密……”蘇武問。
“對對對,有好事,有好物什,豈能不想到童樞密去?快快快,找個盒子來裝,趕緊派人快馬加鞭送到東京去。”
程萬里醍醐灌頂一般,又說:“多弄一些來,送到童樞密處去,咱們兩人的前程啊……說不定,童樞密還會送給官家呢,哈哈……趕緊趕緊……”
蘇武來這里,就是辦這件事的,只管點頭:“好說好說,下官回頭去準備。”
“你快去你快去……”程萬里好似已然等不及了。
蘇武自是轉頭就去,剩下三副,倒也不要回來了,這是什么?
打開銷售渠道,如果童貫與皇帝趙佶,一人臉上頂著一副眼鏡,嘿嘿……
自是不知要省多少事呢,到時候,只怕是滿東京的人都在尋這東西的來路。
如此,朝堂百官,天下百官,從上之下,生意便也就不愁渠道了。
該送就送,往東京多送幾副去。
蘇武自去,乖女就來,話語沒有,先往那桌面去看,還余有三副,就聽得程萬里再說:“乖女,這物什當真是好啊,為父只感覺天下為之一明。”
乖女自也去試,先戴一個,頭暈,再戴一個,還是頭暈
再戴一個最薄的,乖女立馬左右去看。
二百度。
蘇武哪里想得到,程家女兒竟也是近視眼,二百度左右,想來挑燈夜讀之事,自小也做得不少。
程家乖女,竟變成眼鏡妹了。
“這是何等巧思……”乖女如此一語贊嘆。
“是啊,乖女,蘇武當真有巧思啊……”程萬里也點頭,還是一臉興奮勁,到處去看。
“他何以懂得這些?”乖女來問。
“許也是讀多了書,眼睛也不太好使,無意之中發現的,所以靈光一起,有了巧思。”程萬里說得也合理,水玉這種東西,他自然認識。
“他怎不去考科舉呢?”
“為父也問過他呢,他說自小喜歡舞槍弄棒……”程萬里隨口答著。
“允文允武,是那上古君子之風也,便是圣人云,君子六藝……”
“嗯,有道理,有道理啊……”
“父親……”
“嗯?”程萬里又翻起了書,一時近看,一時遠看,便是試著最遠能多遠……
“父親,有些事,興許真要想一想才是了……”乖女當真在思索,思索的多是利弊之事。
“什么事?”程萬里試出來了,又說:“這么遠,這么遠我都能看清書中字跡……好物什啊……”
“倒也不急,且看此番,看樞密院里如何來說……”東平府衙第一謀士,謀的是事。
蘇武此時正往軍營而回,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要去問問,魯達往那二龍山去信多時了,按理說也該有回信了。
卻是剛到營門口,就看到兩個漢子在營門口往里瞧,瞧來瞧去,一臉心急。
蘇武打馬而過,問那守門軍漢:“這兩人尋誰呢?”
軍漢來答:“稟將軍,說是來尋杜虞侯。”
杜虞侯,杜興,如今有正兒八經的軍中職位,都虞侯。
卻見那兩個漢子,一聽“將軍”兩字,連忙往一旁去躲,躲的不是身形,而是低頭背身,不敢多看。
蘇武便又看去,只問:“何事啊?”
那兩人不答,也不回身來。
便有軍漢上前:“我家將軍問你們呢,何事?”
那兩人沒有辦法,轉過頭來,連連擺手:“小事小事,萬萬不敢沖撞將軍大駕,只尋杜虞侯一些小事。”
就看杜興已然從營中奔來,先與蘇武見禮,再看那兩人,自是認識其中一個,便是解釋介紹:“將軍,此人乃是薊州牢里的公人,昔日里在薊州救過卑職性命,名叫楊雄,陡然來尋卑職,想來有事……”
楊雄?
蘇武目光一正,再看兩人,楊雄,此時在東平府地面來尋杜興,那另外一個就是石秀了。
合該還有一個,叫做鼓上蚤時遷。
倒也不是巧了,是真發生事情了,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