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內,又是賊寇尸首一堆,活賊三個。
石秀時遷,倒是不在此列。
說起來,說仔細,祝家莊之事,時遷偷雞,石秀還愿賠償挽回。
乃至三人本已逃出來了,本不曾打殺人命,石秀只說趕緊尋小路快走,楊雄看得追來的人,便是拿著樸刀且住,還主動不走了,只說一個來殺一個、兩個來殺一雙。
便也說到做到,楊雄樸刀迎著人去,便是連連去殺,如此,時遷武藝差了被捉去。
本是小事,乃至已然逃得,楊雄還要斗狠殺人,導致矛盾激化至此,楊雄才是罪魁禍首,這件事里,楊雄如何也當死。
這般狀況,清清楚楚,所以,蘇武讓罪魁禍首楊雄抵命當場,死狀慘烈,與祝家莊人心之上有個交代。
留石秀,是因為石秀這人,當真義氣,還能拼命,蘇武看得上,他若愿在軍中陷陣營里搏命,可以一留。
留時遷,時遷罪不至死,兩個指頭切去,再看石秀脊仗,楊雄慘死,足以懲戒,若愿效用,也當一留。
只看蘇武如何來擺弄這兩人,若實在擺弄不得,只管也是大賊兩個。
府衙之中,十五具尸首,三個活賊。
直看得程萬里是笑開了花,站在堂前,看著院中賊人尸首與三個活賊,左右看著眾多官吏……
開口說道:“嘿嘿……蘇總管出門,這些賊人,那是一拿一個準,一殺便殺一堆!”
蘇武還謙虛擺手:“不算多不算多,在青州剿賊的時候,那賊人才多呢,堆得營門口放都放不下……”
程萬里又說:“咱們這里的賊,與青州不一樣,咱們這里的賊人都躲在八百里水泊之中,尋他們都不好尋,只能防備著,自也是蘇總管有計策,不然何以能打殺得這么多?”
眾人自是連連點頭,便也是這個道理,青州的賊在山里,腳步走得去,東平府的賊在水里,明明知道在那里,卻走不去。
豈能一樣?
豈不知近來臨近州府,哪個不是焦頭爛額,哪個擒到大賊了?
唯有東平府,時不時擒拿一些打殺一些!
宗澤也道:“相公所言在理啊!”
程萬里又說:“其中有沒有大賊啊?”
蘇武立馬來答:“這一個,腸子流得一地的,便是大賊,名叫楊雄,江湖上有名頭,諢號‘病關索’,在薊州也犯下大案,在獨龍崗也殺人不少,投得梁山去,便是頭目。”
程萬里面色一驚:“病關索?好大的名號,豈不是說他比關云長之子關索還強上幾分?看來是個大賊。”
興許是知府相公不知,江湖上的諢號,那自是一個比一個來得到,病關索算什么,還有病尉遲呢,倒是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病關公,只敢說自己是病“關公的兒子”。
興許也是知府相公有心思,管他大賊小賊,只當是大賊最好。
蘇武便也說道:“還有十八個人,倒還辨認不得,其中定然也還有大賊頭目,只管教人辨認了再說。”
“好好好,好好辨認,多辨認幾個大賊出來!”程萬里高興不已,大賊,越多越好。
旁的州府主官,只知道求援求救,東平府就不一樣了,大賊一個接著一個打殺擒拿。
如此兩相一比,只問朝堂諸公,如何看待?
更問童樞密臉上,光彩不光彩!
就聽程萬里又說:“宗老啊,速速寫公文往樞密院去報,嗯……連報兩番,先說大賊一個病關索,小賊許多,只待辨認出來之后,再報一次,就說又辨認出幾個大賊……”
“是。”宗澤答著,也看宗澤一臉是笑在給蘇武點頭。
蘇武也點頭回應……
蘇武開口:“相公,還有一事要來稟報。”
“嗯,好!”程萬里點著頭,摸著自己的肚子,轉身而去:“隨我來。”
又是那個小書房,兩座之間小幾上的棋盤,沒有了。
倒是左右的書畫,多了幾幅。
蘇武笑了笑,自去落座,倒也不必招呼。
程萬里也落座一旁,問:“何事啊?”
“好事!”蘇武如此一語,故意賣個關子。
“什么好事?”程萬里眉眼一亮。
“如今吶,賊多,下官便也想,那些賊人膽大包天,有時候不得不防,下官識得一個女子,那女子幾近與下官一般高大,自小習武,雙刀在手,尋常漢子十幾個,定然不是她敵手,想著相公后衙里缺了護衛,派軍中糙漢來吧,多少有些不便,尋她來,豈不是正好?”
蘇武一通說。
“嗯?還有這般奇女子?”程萬里問來。
蘇武點頭:“相公若是真見了,便更是嘖嘖稱奇。”
“那還不快快尋來?如此……我那乖女若是出門上個街,我也少了幾分擔憂去。”程萬里豈能不要?
多多益善!前程是在謀,但也多少謀得心驚膽戰,如此真來一個這般奇女子在后衙,十幾個漢子不是敵手,睡覺豈能不又踏實幾分。
“好,那下官就托人去請,倒也不那么好請,只待多用些人情,多給一些錢財。”蘇武也要給扈三娘抬些臉面,不能真讓扈三娘被人當下人使喚了。
也讓程萬里知道這件事不易,是個情分。
“錢財好說,她若來了,定是待她不薄。蘇武啊,你如此為我思前想后,謀劃良多,到這東平府來,遇到你,真是我的運道啊……”
程萬里也知道,這種話,要多說,也是人心之道。
蘇武更知道該說什么:“相公待下官也是如此,這份情義,豈敢不用心?”
就聽門外有人來稟:“稟告相公,來了東京的公文。”
程萬里立馬站起:“快送進來!”
只待公文到手,程萬里激動不已,連忙去拆。
拆得一看,程萬里身形就頓,臉上就呆,口中話語也呆:“蘇武,做夢了做夢了,我做夢了……”
“啊?”蘇武也愣,咋了這是?皇帝讓你回京當宰相了?
“蘇武蘇武,真做夢了!”程萬里連連呆言。
蘇武湊上前去:“相公,寫的什么?”
“你看看,蘇武你也來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做夢了?”程萬里雙手顫顫巍巍,把公文遞到蘇武手中。
蘇武低頭就看……
這這這……
是有點做夢的意思。
差充京東兩路安撫招討制置使。
這是什么官?整個京東東路與京東西路,兩路的主官,山東地面,軍政一把抓。
這是一步登天吶!
倒也還沒有,蘇武開口:“相公,差充呢,只是差充!”
什么是差充?臨時的,暫時充當一下的意思。
“啊?差充?”程萬里低頭看了看,還真是差充,卻也不失望,便是大喜:“差充怎么不行?差充,只要充得好,回京豈能不是天大的前程。”
是啊,還要充得好啊。
蘇武繼續看,也麻煩,官不是那么好當的,安撫招討,干什么?大賊啊!
辦的就是剿賊的差事,山東地面到處流賊,到處求援。
最近程萬里是頻頻露臉,差充就充到他身上來了,只管讓程萬里主持各地聯合剿賊大事。
“相公再看看……”蘇武又把公文遞過去,顯然程萬里就看到官職頭銜,人就麻了。
這官職也著實駭人,一般情況下,大宋也沒有這個官職,大宋的官員體系,復雜無比,互相牽制。
州府之上,大多時候沒有主官,有轉運司,有提點刑獄司,有提舉常平司……
自是各管一攤,平常里也推諉扯皮,但就是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封疆大吏的官職,怕的就是一人獨大。
也就是說,一個省,沒有什么主官,只有財政廳長,政法委主官,民政廳長。
要的就是互相推諉扯皮,誰也不能說話算數,州府都是中央直轄。
為何?道理不必多言,就是為了避免唐到五代那種藩鎮之亂。
乃至軍中也是如此,州府軍將之上,就沒有直系長官了,除了京畿之地,全大宋,到處都是團長,少數幾個旅長,沒有什么師長軍長,更別說什么軍區司令員。
這也是大宋軍事拉胯的原因之一,小戰經常打得不錯,一到真正大兵團作戰了,拉胯得難以想象。
為何?真正有一線指揮作戰經驗的,都是團長旅長,團長旅長指揮過幾個人?
把一堆有經驗、沒經驗的團長旅長攏在一起打大兵團作戰,這怎么打?誰也沒這個經驗,京城來的主官,那更沒經驗。
蘇武就是而今大宋眾多團長旅長之一,此時若是把蘇武拉去打十萬人二十萬人的大兵團作戰,他必然也是抓瞎。
為何大宋軍制如此,不免也是為了防止唐與五代的那種軍頭作亂。
當然也有一些例外,比如真正起了亂事的地方,真正有戰事的地方,才會有程萬里這般的臨時主官,也會有臨時的軍事主官。
程萬里往下再看公文,慢慢便也看得眉頭皺起,官職是把他嚇呆了,但這差事,也著實是難辦。
這事的兩面性就出來了,而今他不只是要顧著一個東平府,還要顧著整個京東兩路地面。
若是做不好,什么差充京東兩路安撫招討制置使,到時候莫不是要拉到京城里去問罪?
程萬里嘆了一口氣去,抬頭看了看蘇武,蘇武麾下,兩千堪用之兵。
而今京東兩路,十八個大小州府。
整整十八個,一個州府能分幾個兵去?
程萬里苦笑,說得一語:“我想的是調任回京任職啊……頭前就不該去拿什么剿賊之策,定是那封奏疏不該上,咱好好在東平府剿賊多好?”
京官多好當?三司里,三省六部,臺諫兩院里哪個不是大爺?
這是什么差事?
程萬里在蘇武當面,當真是不藏著掖著了,直抒胸臆。
便是蘇武也知道,這是矮子里面拔高個,程萬里總是往京城里去露臉,這回臉露大了,京中相公們真知道程萬里是人才了,童樞密必然也提了幾句去。
好了,這差事,不是你程萬里是誰?
蘇武知道,程萬里在心虛,便也來說:“相公勿憂,此事慢慢來謀就是,這不還有下官與宗通判嗎?”
程萬里看了看蘇武,嘆息:“你這一語啊,我倒是稍稍心安幾分,但這事……”
蘇武立馬又說:“相公不急,地面雖廣,州府雖多,旁處雖然也有小賊,但主要都是梁山之賊,一處大賊罷了,只待慢慢謀定就是……”
蘇武如今,是怎么也得把程萬里這個領導扶起來,領導你得支棱起來,站直了,咱就得是大宋棟梁之才。
往后啊,最好,哪里有難事,就能把你想起來,就得讓你去干。
今日這算什么?
這才剛起步呢!
程萬里聞言,慢慢落座,定了定心神:“蘇武啊,你與我說,這山東地面,賊人到底有多少?”
“三五萬吧……”蘇武來答,這是真話,要不得兩三月去,梁山一地,就能集合所有賊人,大概就是三五萬之數,當然,其中也有外地來的。
但一定超不過這個數。
“這么多?”程萬里面色一白。
“無妨無妨,相公,多是烏合之眾罷了,下官定然盡剿賊寇。”蘇武篤定非常。
程萬里立馬來說:“好好好,那你還要些什么呢?”
“不外乎錢糧之事,軍械也要,還有就是禁廂編制。”蘇武豈能抓不住這個機會?
“對,不外乎這些事了,我與你去要,我這官職,總歸有點好處吧,咱們剿賊,咱們一起剿賊。”
程萬里當真慢慢定了神。
其實更也知道,自己這個官職,只是個名頭,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強制性。
換句話說,十八個大小州府,那些知州知府,其實不好擺弄,人家哪個在京中沒點人脈跟腳?
好話好說,人家聽話聽勸幾句,那最好不過。
你程萬里若真起多大的官威去,人家鳥都不鳥你,也是正常。
除非,是京中真正身居高位的相公來,當真是個正兒八經的“安撫招討制置使”,那才算個事,而不是程萬里這種本就沒什么大名的差充官。
所以啊,這件事,還難在這里,難在名頭雖有,卻多只能靠自己。
本是當小弟的,非要干大哥活,豈能不尷尬?
當然,這件事若干成了,程萬里興許真能變成半個大哥。
只是而今,東京朝堂里,好似覺得山東之事,并不是很大的麻煩,程萬里一個這么有能力的小弟,應該搞得定。
也興許是童貫覺得程萬里大才也,如此心腹門生,豈能不提拔?
這倒是提拔了。
程萬里是難受……
但蘇武心中自是覺得正好,求之不得。
蘇武自是說道:“相公,此事定成!”
程萬里點頭,卻是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來,說道:“誒,不對啊,你該也有升遷才是啊?”
說著,程萬里又去翻公文,便還有驚喜:“你看你看,還有一頁,是你是你,差充京東兩路兵馬副總管,差充也就罷了,還是個副的……你看你看……”
蘇武自是來看,也是苦笑,大宋朝就這個德性,好似昔日狄青也當過這一類的官,秦鳳路兵馬副總管,狄青那不是差充。
蘇武這是差充,臨時給個名頭,好似能指揮京東東路所有兵馬。
但真想起來,這他媽能指揮得動誰?
除了青州秦明,賣命的活,誰真來干?真下軍令去,都不用多想,必然哪個都是拖拖拉拉。
不過,這個名頭也挺好,已然足夠,至少有權力調動秦明出青州來,其他人拖拖拉拉,壯壯聲勢,也行!
程萬里倒是也說:“還給你升了半級散官,游擊將軍變成了游騎將軍。”
蘇武自己也看到了,可以了,不算差,雖然還是從五品。
“相公啊,皆是皇恩浩蕩,是朝廷看重,也是童樞密恩情。”蘇武如此來答。
“童樞密看重,把我調回京中,到樞密院去隨在身邊走動,多好?”程萬里又說。
蘇武笑著:“無妨,做成這件事,相公必入樞密院!”
程萬里嘆了一口氣:“是啊,這件事若是真成了,入樞密院倒是不太難。我大宋如今啊,像你我這般知兵事的不多了,文官里,那更是鳳毛麟角,若真立此功,豈能還入不得樞密院去?”
不錯不錯,知府相公此時,倒是已經往前去看了,起了幾分期待憧憬。
蘇武點著頭:“既是如此,相公便立馬著手,要錢要糧要器械,也要禁廂編制。”
“嗯,好,我便再往京中上奏。”程萬里點著頭,倒也不多等,只往一旁書案走去,說干就干。
比起入京治罪,這事怎么也得試一試。
“相公,那下官就回營中去了。”蘇武告辭。
“你去你去,好好練兵,強軍為要,就算此事不成,也當做出點功勛,如此也好交代一些。”
顯然程萬里心中,已經想了退路,真要治罪的時候,不免也說一句“聽我狡辯一二”。
蘇武一出門,那屋檐轉角處,便有一雙眼睛看著他背影遠去,看得一會兒,便是入了書房。
乖女來了,這回倒也不用吩咐,主動上前磨墨。
再來開口:“父親若是真入了樞密院,那咱家可就真不一樣了。”
程萬里苦笑:“乖女啊,這是趕鴨子上架啊……為父哪里愿做這般差事?只想著連連立功,調回京中,如今倒好……”
“父親,我覺得,那蘇武定能做成此事。”
“我倒是也想他做成呢,做不成可麻煩了。”程萬里頭也不抬。
“父親,他剛才說給我尋了一個女護衛,是嗎?”
“嗯,是呢。”
“父親……”
程萬里忽然抬頭:“你道他心里惦記著你呢?”
“父親……”
“你說……”
“父親,你說……我嫁他如何?”乖女一語驚天。
“什么?”程萬里立馬停筆。
“父親,女兒不是一時胡思,而是剛才站在屋外轉角想得許多,父親如今,在朝堂上,在童相公心中,興許在官家心中,已然就是與兵事分不開了,父親這輩子,怕就是與兵事打交道了,若是沒有真正心腹之人以命來效用,這條路哪里走得長遠?如今大事當前,那蘇武……”
乖女說到這里,頓了頓,滿臉是思索。
“你繼續說……”程萬里也在皺眉。
“父親,人心難測,蘇武如今已不是昔日那個出身低微的武夫了,他如今也算有了榮華富貴,乃至頭前跨海遼東一行,童樞密必然多有幾分看重與他。他若是念頭有變,想著榮華富貴已有,前程好似也有,若是少了幾分以往的那般效死,父親豈不諸事皆難?”
程萬里站直了起來,看著乖女:“你接著說……”
乖女滿臉都是智慧,再說:“父親,你往后,只怕都是這般差事了,在樞密院里,要想站穩腳跟,只怕更都是這些事來,咱們家啊,若真想在京中有幾分勢力,定要籠絡得住人才是,那蘇武本也不是那粗鄙軍漢,我嫁他去,父親往后,不論大小差事,都有倚仗……”
程萬里走出了書案,走到乖女面前,問了一語:“你當真如此想?”
“嗯,我自當真如此想!”乖女點著頭。
“只怕回到京中,你教人笑話……”程萬里如此一語。
乖女搖著頭:“才不會,那些嫁得無用夫君的人,才教人笑話,我若嫁蘇武,蘇武是有用之人,也是讀書之輩,誰能笑話我來……”
程萬里皺眉,嘆氣一口,慢慢來說:“為父如今自也與以往想得不同,蘇武啊,當真也讓人越發看重,若真為女婿,倒也無甚不可,他本孑然一身,父母早亡,你嫁他,他便是入贅一般,他入咱家來,便也是入得書香門第來,對他將來也有好處……你此番,也謀得深遠,為父與那蘇武,已然也是到了談利益利弊的時候了……只問你,你心中可是當真喜愛蘇武?”
剛才一直都是理智,說的是利弊分析,利弊之外,程萬里忽然這么一問。
乖女聞得最后一問,立馬低頭,這話教人如何好答?
也聽程萬里說:“乖女啊,若是你心中不喜他,便是萬萬不能讓你如此委屈自己,為父自與蘇武真心相交,只要真心待人,總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終歸是那東華門外捉的女婿,更多幾分前程……我與蘇武之間,便再多給他一些好處利益就是了……你自小不同旁人,事事都有主見,為父也縱容著你,到得如今,又哪里舍得讓你委屈?還問,你喜他不喜?”
(兄弟們,今天已經一萬二千多字,還有一章,為第二個盟主加更,等我慢慢來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