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風起云涌第一百三十章兩個千戶
個叫王忠誠的高麗男子居然想把侄女獻給自己,李維時便沉了下來,他冷冷道:“你若再敢胡言,我便將你扔進大海,現在你給我滾!”
王忠誠見李維正翻臉,他嚇得不敢再多言,連忙領著幾十名高麗人跟隨士兵慌慌張張向城中而去,他們算是偷渡之人,須由地方官府處理,旁邊鮑信卻眼熱地望著幾名高麗女子遠去,無比羨慕道:“高麗女人的味道完全不同于我們明朝的女人,大人不要,實在有些可惜了。[]”
李維正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若鮑將軍想要,盡管去奪來就是,沒有人會阻攔你。”
鮑信聽出李維正語氣中的冷意,不由干笑一聲道:“我只是開個玩笑,軍紀如山,我怎么會做違反軍紀之事?”
賴永國聽他口稱軍紀,眼中不由充滿了不屑之意,但他卻一言不發,向李維正拱手道:“大人,我們另外還抓住了兩名倭寇,只是我們語言不通,問不到什么結果,但我知蓬萊縣城中有一名精通日本語的秀才,大人若要審訊這兩名倭寇,不妨找此人來做通譯。”
李維正看見了他眼神中閃過的一絲不屑,知道這兩個副千戶之間存在矛盾,他也不露聲色,立刻對賴永國道:“煩勞賴將軍派人去將此秀才給我請來,我確實要問倭寇的情況。”
賴永國答應一聲,便讓自己的親隨去請懂日語的翻譯,李維正則返回了軍營,他在軍營內的房間是一座獨院,四間屋子,其中兩間屋子給他的親兵歇息,另外兩間屋子就是他的辦公之所,但這只是蓬萊千戶的辦公之所,地方狹小,房屋老舊,對于堂堂威海衛指揮使來說,這里就顯得太小太局促了,而且將來他若將威海衛地指揮中心搬到蓬萊,這里也不能作為他的辦公之,否則就有一點以所領衛的不平了。
李維正極不舒服地看了一眼這處狹小的院子,發霉的梁柱,斑駁的墻壁,房間里刺鼻的陳腐之味,他的心頓時飛到了大海之上,當即便命左右親兵道:“大家動手,將屋子里的東西全部搬到威正寶船上去。”
親兵都嚇了一跳,難道大人要到船上去處理公務不成,這可是聞所未聞之事,眾人皆遲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李維正卻笑了笑道:“我是威海衛指揮使兼蓬萊所千戶,須兩地往來頻繁,在船上辦公正是適應這種需要,你們不用遲疑。”
眾人無奈,只得去找了一百多名士兵幫忙,一起將李維正房中的桌椅和書籍全部搬上了寶船,親兵又找了十幾個軍中木匠前去裝修船艙,士兵們來來往往,搬東西、找材料、清掃船艙,忙碌異常。
這時賴永國帶著一名書生匆匆趕來。他見士兵們都在搬運桌椅。不由疑惑地問道:“大人。你這是?”
李維正指著遠方山一般地寶船笑道:“威海衛與蓬萊所相距三百里。我身兼二職不免顧此失彼。所以我決定在船上公務。兩面皆可兼顧。”
賴永國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猜想李維正是圖一時新鮮。等船上呆一段時間自然就會上岸。他也不勸。便指著身后地書生道:“大人。就是這位周秀才。他精通日本語。可做大人地翻譯。”
書生沒想到堂堂地威海衛指揮使竟然這般年輕。他心中驚訝。趕緊上前躬身施禮道:“在下周明。參見指揮使大人。
李維正見他約三十歲出頭。皮膚黝黑。便微微點頭問道:“聽說你精通日本國語。你是怎么學會地?”
“回稟大人,小人年幼時曾和父親一起被倭寇綁架,在日本國九州呆了近十年,在那里學會了日本國的語言,后來有一艘大明走私船來到日本,我們父子二人僥幸從倭寇手中逃出,輾轉回到了家鄉蓬萊縣,小人五年前考中了秀才。”
“原來是這樣,那你還記得日本國語嗎?”
“小人還記得,應該沒有問題。”
“好!你隨我來。”李維正帶著這個叫周明的秀才來到旁邊一間戒備森嚴地小屋里,屋子里是兩名被抓獲的倭寇,他們都是典型的日本浪人裝束,穿著白衫燈籠黑褲,頭發后梳,在腦后扎了個,露出光禿禿的前額,二人是落海求救后被明軍撈起,已經沒有了自殺或抵抗意識,在屋子里也沒有被綁縛,只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他們見明軍的最高統領進來,連忙跪倒在地,李維正坐下,指著他倆對周明道:“你問他們,他們是倭寇還是普通的海盜,為什么會出現在山東海域?”
周明用熟練地日語問二人,兩名日本人不敢隱瞞,皆一五一十地說了,周明又對李維正道:“大人,他們說他們既不是倭寇也不是海盜,他們是日本北九州大內家族的家丁,因大內家族內部發生紛爭,他們便隨大內家的次子大內英義率三千人離開北九州,乘船過海占據了高麗的耽羅島,并在半個月前擊敗島上的高麗軍隊,這次是他們一支小隊奉命劫掠海上地高麗船只,在追擊其中一條船時,正好遇到了大明水師。”
李維正急命士兵去取高麗周圍地圖,待士兵出去,他又對周明道:“你再問他們,大內家出了什么紛亂?”
周明問了兩名日本人,便對李維正道:“大人,他們說大內家的幼子勝也突然從海外歸來,要求繼承老家主大內弘世留給他的長門國,但長門國已經歸屬次子英義,勝也在一個女人地幫助下,得到了家主、也就是他們大哥義弘的支持,打敗了英義,英義統管地紀伊國和長門國被大哥義弘和弟弟勝也瓜分,他一怒之下離開了日本,遠渡重洋占領了耽羅島。”
一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連忙問道:“那個幫助女人叫什么名字?”
周明問了,對李維正道:“他們說姓菊池,具體什么名字有些忘了。”
李維正冷笑了一聲道:“問他們是不是叫菊池風雅?”
周明翻譯了過了,兩名日本連連點頭,皆驚訝地望著李維正,不知他怎么會知道這個名字,李維正忍不住仰天大笑,人生何處不相逢,他居然又得知了菊池風雅地下落,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視,不知道指揮使大人為何發笑。
這時士兵將高麗周邊的地圖取來,李維正將它攤在桌上,一眼便看見了遠離高麗半島的耽羅島,他知道,這座大島后世就是韓國的濟州島,他不由陷入了沉思,身后地賴永國忽然插口道:“大人,這個耽羅島原來其實是元朝的領土,元朝曾在上面設立耽羅軍民總管府進行統治,后來被高麗用欺騙的手段奪走。”
李維正回頭瞥了他一眼,他和賴永國目光一觸,兩人皆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如此天賜良機,他們怎么能輕易放過呢?
忙碌了一天,李維正最終沒有能進入他設在寶船上的辦公室,布置要到明天才能結束,暮色已經漸漸降臨了,李維正有些擔心尚在蓬萊縣的倩倩,便翻身上馬,在數十名親兵的簇擁下離開軍營向縣城而去,他剛離開軍營,便聽見后面有人叫他,李維正勒住戰馬,片刻,黑暗中一人騎馬趕上來,卻是副千戶鮑信。
“鮑將軍,你有何事?”
鮑信向兩邊看了看便壓低聲音道:“大人,軍營里耳目眾多,有些話我一直不好說。”
李維正見黑暗中他的臉上充滿了詭異之色,便不露聲色笑道:“這里沒有外人,你盡管說。”
“大人有所不知,這個賴永國是個典型的小人,最喜歡向兵部秘密報告,前任千戶護送大明貨船去日本失敗,就是他向兵部秘密報告,導致前任千戶被殺,他一直對千戶之位野心勃勃,他以為告密后這個位子就會輪到他,卻沒想到李大人來了,我知道他心中其實恨李大人入骨,所以我勸李大人千萬要小心,不要落把柄在他手上,否則他必然會再次密報兵部。”
李維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拱拱手笑道:“這些事我竟不知道,多謝鮑將軍的提醒,我一定會提防于他。”
鮑信呵呵笑了起來,亦拱手道:“大人一路好走,日久天長大人就會了解我,我就回軍營去了。”
兩人告辭,李維正望著他地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由冷冷地哼了一聲,一打馬,加速向縣城內駛去。
李維正找到了知府衙門,按前衙后宅的方式,趙知府的家就應該在衙門后面,不過出人意料地是,衙門前的小廣場上卻通明,來往民眾川流不息,幾乎每個人都拎著籮筐、扛著麻袋,滿臉是熱騰騰的汗氣,廣場上幾十名衙役正忙碌著,隱約可聽見知府趙良成的聲音,似乎已經有些沙啞了,整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酸臭之氣。
李維正一把抓住從身邊經過地一名老者問道:“這里在做什么?”
“你輕一點,捏死我了!”老者痛苦地喊了一聲,黑暗中他見抓自己之人是一名頂盔貫甲的將軍,身后還跟著二三十名軍士,嚇得他腿一軟,連忙答道:“回大人的話,這是知府大人在分發今年春小麥的種子。”
“春小麥?”李維正有些詫異,山東半島應該種冬小麥才對,他回頭對一名親兵道:“去把趙知府請來!”
士兵應一聲,擠進了人群,片刻,滿臉汗水的趙知府被請了過來,他見到李維正,連忙上前拱手笑道:“李大人可是要找妹子?”
李維正笑了笑,翻身下馬問道:“趙知府,這里怎么種春小麥?另外,官府還要提供種子嗎?”
“李大人有所不知,朝廷規定,農民開墾新土地,官府第一年須提供種子和耕牛,這些都是去年冬天新開墾土地的農民,因來不及種冬小麥,便在開春前準備種一季春小麥,我正在給他們分發種子呢,唉!”
趙知府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從去年十月以來,我們登州府已經三個月滴雨未下了,整整一個冬天,連一場雪也沒有下,天氣偏暖,我很擔心冬小麥能不能熬過去。”
“如果真有春旱,朝廷也不會袖手旁觀,趙大人就不要擔心得太多了。”
李維正說到這,又換了一個話題問道:“我還想問一下,今天下午有一批渡海來地高麗人送來官府,他們現在情況如何了?”
“那三十一名高麗人我這里無法收容,按照朝廷規定外夷散民須交鴻臚寺處置,我已開了路引,派人送他們進京了。”
李維正一怔,三十一人,不是三十三人嗎?他連忙問道:“趙知府,你確定沒弄錯,是三十一人?”
趙良成肯定地點了點頭,“當然不會弄錯,你們軍中押解來的高麗人就是三十一人,一個也不少。”
李維正有些惑了,這件事是賴永國一手經辦,他并不太了解情況,難道三十三人是包括了那兩個日本人?想到這里他的惑解開了,或許就是這樣,賴永國把兩個日本人也算進去了。
李維正的心放了下來,又笑問道:“對了,我的妹子在哪里?”
“她就暫時安置在我地府上,由我妻子照顧,大人請隨我來。”趙良成帶著李維正向后宅走去,走到暗處時,李維正見身旁無人,便低聲問道:“趙知府,我想問一件事。”
“大人盡管說。
“是這樣”,李維正沉吟一下便道:“我發現鮑副千戶和賴副千戶之間似乎有些不合,不知這是什么緣故,趙知府是否知道?”
趙良成冷笑了一聲便道:“這件事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原因也很簡單,以前蓬萊所名義上是張千戶主事,可實際上很多大事卻是這個鮑副千戶做主,上次朝廷貨船被日本倭寇襲擾,其實責任應該在鮑副千戶的身上,實際是他出海去護航,但最后被殺的卻是張千戶,朝廷雷厲風行,可惜打錯了板子,聽說賴副千戶不服,向朝廷申述,但卻沒有任何消息,可這件事被鮑副千戶知道了,兩人地關系當然就處不下去了。”
李維正聽出了其中的文章,便立刻追問道:“這個鮑副千戶是什么來頭,居然能以副壓正?”
“這個”趙良成有些猶豫,最后他還是一咬牙道:“其實這是公開地秘密,我說出來也沒什么,聽說這個鮑副千戶原來只是濟南府一名看守城門的小兵,他地堂妹在齊王府做丫鬟,后來被齊王收為侍妾,前年生了一個兒子,從此他們鮑家雞犬升天,鮑信從總旗升百戶,去年年初來蓬萊千戶任副千戶,他曾經放出話來,今年這個千戶鐵定是他的,偏偏指揮使大人來了。”
李維正暗暗點頭,看來自己又遇到了一個程延年,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后宅門前,知府家狹小,大部分親兵只能暫時安置在附近的一處空宅,只有兩人跟著李維正進了趙府。
從進門開始,李維正地心中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倒不是什么危險的感覺,而是這個知府家著實有點與眾不同,到處是黑漆漆的一片,偶然房間里有燈光,也十分昏暗,房屋皆十分破舊,一根陳腐地斷木吊在屋檐下,十分醒目地隨風搖晃,讓人有一點毛骨悚然。
宅院里沒有名貴花木,只有兩株梨樹和幾株桃樹,所有的空地都種滿了麥子和蔬菜;沒有假山池魚,只見一群群雞鴨在走廊下、院子里覓食,也不懼怕生人,李維正小心地從一群小雞中尋路插腳,而走在前面的趙知府不停地哄攆雞群,弄得雞飛狗跳,空氣中飄滿細碎的雞毛。
李維正忽然發現院子里有一個老人,正拿著簸箕小心翼翼地收集雞糞,那專注地表情就仿佛在撿寶一樣,趙知府連忙上前給老人說了幾句,又指了指李維正這邊,老人卻不睬他,繼續在院子撿寶,趙知府有些尷尬地撓撓頭,苦笑了一聲,便帶著李維正穿過走廊來到東院里。
“李大人,你妹子就住在東院里,我還要去發放種子,就先告辭了。”
“趙知府請便!”
李維正拱拱手,走進了東院,東院似乎是專給客人居住,稍微像點樣子,有一彎半月形的池塘,還有一座假山,可就是這樣,李維正還是發現池塘里養的不是觀賞魚,而是草魚,假山上搭著一根葫蘆架,兩只葫蘆還隨風搖曳,李維正和兩個親兵都詫異之極,這哪里是知府大人的宅子,分明就是農家小院。
“大哥,是你嗎?”門口傳來了倩倩的聲音。
繞過假山,只見倩倩正站在門口張望,李維正笑著答應道:“是我!”
“你怎么才來,我等了你一天了。”
“新官上任,事情總是多一點,對了,這里住得如何?”
“哎!大哥就別提了。”
親兵進了旁邊的屋子,李維正則跟隨倩倩進了屋,屋子里一樣地燈光昏暗,擺設十分簡陋,除了桌椅和一張床外,另外墻邊還有一只櫥柜,其余什么家具都沒有了,而且桌椅和床顯然都很有些年頭了,不過看上去似乎還算結實。
李維正眉頭緊鎖,東西簡單點沒關系,但他有些受不了這幽暗的燈光,讓人的心中堵得慌,倩倩似乎明白他的不適,便笑了笑,取過一只油壺,稍微向油燈里加了一點點油,燈光立刻明亮一點。
“大哥,其實知府夫人給了我滿滿一壺燈油,可我見她身上的衣服都綴著補丁,也就不好意思多倒燈油了。”
李維正想到一路所見,便明白了一切,他搖了搖頭道:“這么窮地知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大哥先吃飯吧!”
倩倩從鍋里取兩個饅頭和兩碟小菜,放在李維正面前,她嘆了口氣道:“下午,趙知府的父親來院里喂魚時我問過他,才知道這個趙知府家中負擔很重,他要養妻子父母以及自己父母四個老人,家里還有三個孩子,尤其趙知府的母親長年病倒在床上,每年地藥費就要用去他一半的俸祿,我們今晚住在這里給他家添了很大地麻煩,本來是要住在楊知縣家,可趙知府說楊知縣家住不下,就讓我們住在他的府上,早知道他家是這樣困難,我寧可去住客棧。”
李維正默默地吃完晚飯,便道:“我已經決定安家在蓬萊縣,就是那棟前任指揮使地官宅,明天一早,我讓親兵幫你收拾一下,最好中午前就搬過去。”
“倩小姐,茶泡好了。”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昏暗的燈光中,只見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子,李維正只當她是一起來山東的小丫鬟,也沒放在心上,可當她走近,李維正卻驚得站了起來,這個女子竟然就是下午見到的高麗女子王順姬,‘她怎么會在這里?’
電光石火的瞬間,李維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對!不是三十一個高麗人,應該還是三十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