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金帳殺番僧
在回到濟南之前,李孟就和袁文宏說過,蒙古王公和喇嘛的聯系頗為密切,往往在政策上受到他們的影響。
結果事情來的真快,還沒有等這邊做出政策,在草原上已經是傳回來了消息,說是殺了幾個番僧。
李孟這喇嘛的叫法是比較正式的,在中原人眼里,這些喇嘛實在是上不了臺面,蒙元時候在京師禍害百姓的劣跡流傳至今,正德皇帝的那些喇嘛也不是什么好貨色,百姓們稱呼他們,直接就是番僧。
孫傳庭說的很輕松,李孟也沒當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殺了也就是殺了,無非是知道經過而已。
大同總兵陳永福和歐曼.加里斯是山東在草原方向上的主持人,陳永福是明軍的總兵出身,又是新近加入到膠州營之中,各項事務都是做的小心翼翼,這文告也是寫的格外的詳細,唯恐大帥誤會。
現在的土默特部可是草原上實實在在的龐然大物,差不多是匯集了原來土默特、哈剌慎和科爾沁以及察哈爾殘部的所有資源,當然,哈剌慎和科爾沁有不少的實力在那場大潰敗之后,就直接的逃進了滿清韃虜的控制區域。
此時的土默特部,可以隨時出動三萬牧民騎兵作戰,如果經過動員,可以達到七萬到八萬的騎兵,這個規模,已經是整個草原上的最大。
自從蒙元覆滅之后,大明北邊的蒙古諸部,已經變成了一盤散沙,到了萬歷年之后,更是不堪,各部聯合能湊出三萬以上的騎兵,已經是算是稀罕了,經常有號稱十萬的大戰役,那都是把所有能騎馬的老弱婦孺一起拉到馬上去湊數,看熱鬧,當不得數。
土默特部凝聚起來這樣的力量,西蒙古和漠北蒙古已經是沒有任何一家能夠趕上了,而且現在打著土默特部名義作戰的還有膠州營的精銳步卒,以及來自山東和山西的鐵甲騎兵。
在草原上沒有下雪前,土默特部的軍隊和滿清的武裝進行過幾次戰斗,互有勝負,但卻是勝仗居多。
經過這些明里暗里的實力證明,大家都知道現在草原上說話最有力量的人到底是誰,而且把中心設在大小凌河交界處的利州,土默特部的金帳所在,現在也是東蒙古最繁華的商貿中心。
來自山東、北直隸的商人們,從喜峰口和冷口出關,把蒙古牧民需要的鹽,蒙古勛貴需要的白酒和奢侈品販運到利州,然后運回金銀、牲畜和毛皮,土默特部的臺吉阿爾斯楞從沒感覺自己這么有錢。
每一筆生意都要抽一定比例的稅金,這個稅額不算高,臺吉阿爾斯楞只在里面克扣很少一部分中飽私囊,可這也是讓他富得流油,而且還在蒙古王公貴族之中得到了一個清廉的好名聲。
生意實在是太多了,個別小生意,臺吉阿爾斯楞甚至已經不屑于收稅了,本來他的貪墨還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不過后來發現那些主持事務的漢人對他的這種行為是默許的,這才是放心撈錢。
讓眾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臺吉阿爾斯楞的“清廉”名聲還帶來了其他的效果,比如說后來歸附的那些王公貴族,開始覺得土默特汗被殺一定有道理,阿爾斯楞這等難得清廉公正的人,怎么會做那種悖逆的事情呢?
有武力,有財力,這樣的巨大部落在草原上,那真是紛紛來投,而且現在土默特部主事的是察哈爾汗的嫡系傳人額哲,這可是黃金家族的最高貴者,唯一草原共主名義的繼承人,這樣的人還有大義的名份。
許多小部落原本是抱著事不關己,我不幫著滿清,我也不會幫著你土默特部打仗的態度,可現在則是都來投奔。
這樣興旺的勢頭,思來想去也只有蒙元那個最鼎盛的時代了,腦筋不清楚的人看來這是草原上的蒙古要復興了。
腦筋清楚的人則是看到了別的,駐扎在察哈爾汗額哲以及各部親貴居住地邊上的軍營,那里禁止閑雜人等出入,那里的步卒和騎兵都要比土默特部的所有士兵精銳,而且每次的金帳議事,總是會有幾位坐在上首的漢人還有一位是色目人,最有權勢的臺吉阿爾斯楞每次發布命令都是要看看他們。
不可能有無緣無故,莫名其妙的興旺,土默特部在這半年中,突然死掉了土默特汗,并且經歷了一次慘重損失后,居然有這樣的改變,最顯而易見的原因,想必就是這支駐扎邊上的漢人軍隊還有這些漢人武將了。
如此的興旺發達,過來依附的話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好處,土默特部的那些喇嘛在土默特汗被殺之后都是逃到了他處。
而這額哲被滿清從河套那邊帶回來之后,已經是滿清韃虜的階下囚,完全是個傀儡,原本那些奉承著他們察哈爾汗家族的紅教喇嘛,則都是跑掉了,轉而去奉承關外的那些女真八旗和蒙古八旗。
如今額哲也算是個傀儡,可畢竟是這么一大攤子的場面,并且富貴逼人,臺吉阿爾斯楞和那些真正的主事人,在名義上還是頗為敬重。
很多人都開始打起了歪主意,自從在利州穩定下來開始,紅教和黃教的喇嘛就都來到這里。
先是請求蒙古各王公和親貴捐獻修廟,這些蒙古貴族們一般都是信奉密宗的,利州本來不過是個小城鎮,沒什么寺廟,這次既然是安定下來了,修廟倒也是正常,大家紛紛施舍捐獻,動員自己下面的奴隸部民,很快就是修建了起來。
廟宇修建了起來,距離的喇嘛就更多了,人一多,心思就開始不安分了,那些漢人的軍兵,滿打滿算也就是八千人的規模,而且還有部分的步卒,而蒙古各部能上馬拉弓的人,差不多可以動員十幾萬,還怕他不成。
事實上,河北軍總兵張江把高第趕到山海關一帶,打通喜峰口和冷口這兩個關內去往關外的隘口,也是為了在某些關鍵的時候,河北軍能盡可能迅速的到草原上。
番僧們借著他們和蒙古諸部的上層關系好,到處的串聯走動,說的無非是現在大好時機,為什么不把咱們蒙古人自己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反倒是便宜了那邪惡的明人,現在把那些明人趕出去,這股力量吞掉西蒙古和漠北蒙古,再和滿清韃虜聯盟,這可就是成吉思汗的事業啊。
按說,他們最應該找的是額哲,可額哲純粹是個空頭的架子,享受的富貴倒是不少,可實際權利卻是一點也沒有。
番僧們對各部的權力架構極為的清楚,知道蒙古這邊說話管用的人是臺吉阿爾斯楞還有幾個達魯花赤,借著傳經講法的機會,就模模糊糊的把這個意思表達了出去,能到這個位置上的蒙古親貴也不傻,立刻是明白了這個意思。
當即就有人動心了,一來是在利州這般大的場面實在是讓人動心,人力、財力都是盆滿缽滿,抓在自己手中,這前景實在是誘人,再有就是這實力對比,那漢人武裝不過一萬,自己這邊隨時能動員幾萬,要是動手,不會吃虧啊!
這些被喇嘛們攛掇的貴人中,權力最大的就是阿爾斯楞,甚至有人和這位老貴族許諾,只要他倡導此事,他就是接下來的蒙古大汗,法統和血裔的事情,由寺廟里的活佛幫忙做定。
不過阿爾斯楞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客客氣氣的等幾個說合的大喇嘛離開,然后火速的去往陳永福等人的住處報信。
接下來安靜了半個月,漢人們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喇嘛們的串聯更加頻繁活躍,草原上的冬天來得比中原要早很多,在十月末的時候,大雪紛飛,下雪之后,不管是滿清還是蒙古,都沒有辦法組織太大的戰役了。
因為在草原上,想要在白茫茫的雪野中行進,對于戰斗雙方來說,都是一個災難,下了大雪,除卻靠近關內的幾條商路還勉強暢通,其余的大部分活動都是停止了下來,牧民們依靠儲備的牧草過冬。
察哈爾汗額哲發出了邀請,請在利州的蒙古各部王公、臺吉、那顏來汗帳相會,今年這么多事情,應當是設宴感謝。
這樣的大會,自然是夠身份的都要前往,新來利州的幾位大喇嘛也是在邀請之列。
觥籌交錯這個不必說,利州現在是商貿中心,從北直隸過來的高度燒酒,讓這些好酒的蒙古親貴們都是被勾起了酒癮。
接下來也是傳統的戲碼,酒席進行到酣暢處,突然有一名金帳親衛的千戶急匆匆的跑進來,在軍帳之中大聲的示警,說是剛才得到密報,紅教和黃教的喇嘛勾結滿清賊人,想要謀害大汗和活佛。
眾人喝的暈陶陶的,突然聽到有人這么喊出來,立刻是知道不好,大家都是在高位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這戲的套路怎么唱,心中都是大概有數。
在大汗的帳篷之中,除卻割肉的小刀子,其余的兵器都要放在外面由衛士看守,萬一要是針對自己,想到這里,很多蒙古王公都是一身的冷汗,難道這額哲是個狼崽子,要把大家勾到這里來,一網打盡,自己抓了這權。
這種事情旁人不能干,一干的話,各部落都要跟著一起鬧起來,可唯有這額哲有資格做
,畢竟他是草原上名義上的公主,黃金家族的嫡系傳人。
接下來的事情,倒是讓他們松了一口氣,坐在正當中的額哲聽到這名千戶的稟報,遲疑了下,或許還看看了坐在他左手邊的阿爾斯楞,猛然扯著嗓子喊起來:
“保護活佛,保護汗帳,對惡徒無需客氣……”
他這句話喊出來,外面早就是準備好的衛士涌進了帳篷,汗帳中鋪的是上好的波斯毛毯,士兵們的靴子帶著雪水和泥水直接的踩踏在上面,看得一些小部落的貴人都是十分的心疼。
那幾名大喇嘛都還在驚愕之中,個別反應快的在那里大喊這是別人的陷害,如狼似虎的衛士們已經沖到了跟前,忽然又聽到有人大喊,這幾個喇嘛身上帶著武器,想要謀害大汗,快殺了他們。
這下子就更不用客氣了,衛士們手起刀落,亂刀就砍殺了下去,那幾個大喇嘛每日間修著歡喜禪,吃肉喝酒,根本沒什么抵抗的機會,就這么被亂刀砍殺。
就算是大家都見過這血腥的場面,可看身邊的人被砍死,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就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大家的主心骨,臺吉阿爾斯楞站起來,帶著威嚴說道:
“留下一部分人保護大汗,其余的人快去救活佛!!”
對,在吐蕃派來的活佛還在寺廟里,因為活佛要修行什么經書,所以今晚不能前來,留下一部分士兵之后,聽得帳篷外馬蹄陣陣,大批的騎兵朝著利州城邊上的寺廟去了。
到了這時候,大家也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腦筋靈便的更是想到了這些日子喇嘛們的到處串聯,看看察哈爾汗額哲,這小伙子戰戰兢兢的,盡管發號施令可還是禁不住害怕,看看白須飄飄的阿爾斯楞,那老臺吉不住的看邊上的那名漢人武將,平時那個色目人還有幾個年輕的漢人都不在宴席上。
金帳中每個人終于又是確定了一件事,在土默特部這么大局面下,到底誰說話真正的管用。
這一晚上的利州血流成河,在寺廟里的喇嘛完全沒什么防備,直接就是被人攻了進去,這一晚上動用的力量全是歐曼.加里斯手下的實驗大隊的步卒,紅教一廟,黃教一廟,里面的喇嘛全被殺的干凈,只留下了兩位活佛。
住在利州的蒙古牧民,還有些中下層的小官僚,很有些是虔誠的信徒,聽見寺廟這邊出事,都是主動的過來救援。
在利州的夜間也是按照大明的規矩實行宵禁,張坤和歐曼.加里斯下達的命令很干脆堅決,凡是在宵禁期間沖出來的人一概格殺無論。
既然能在宵禁期間都沖出來救援,那一定是紅教和黃教的虔誠信徒,也就是這些心懷叵測的番僧能動用的力量,這都是隱患,山東兵馬不足萬人,孤懸塞外,手段不狠一些,不決斷一些,那只能會危害自身,反正殺的不是漢人,殺起來絲毫沒什么心理負擔。
倉促趕過來的這些牧民們怎么會是實驗大隊這種山東精銳的對手,都是被砍瓜切菜的殺了個干凈。
喊殺的喧嚷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很快就是安靜了下來,不過該殺的人都已經是被殺光,過了這一晚,活佛已經是被“保護”起來,所有的話都是由別人幫他們說出來了,察哈爾汗額哲一道道命令的發出,土默特部的三名貴人和五個小部落都被宣布為叛逆,勾結女真賊寇謀害汗王和活佛。
剝奪他們的地位,他們的部民和財產全部被充公,首惡被斬首示眾,這個命令得到了阿爾斯楞的大力支持。
現在土默特部的直屬部眾就可以動員出來幾萬騎兵,那些貴人和小部落根本沒有違抗的能力,像是阿爾斯楞這樣的聰明人也有,他們都是把消息告訴了陳永福他們,這些被宣判的貴人和小部落的酋長,就是隱瞞喇嘛的串聯,保密不說的人。
經過這件事情之后,土默特部上下,總算是明白了誰是真正的主人,不過去沒有什么負面的影響。有時候拋開什么不切實際的妄想,去享受實實在在的富貴,倒也不是什么壞事,最起碼落個舒服快活。
如果說,土默特、哈剌慎、科爾沁、察哈爾各部融合在一起,那的確會有更大的力量可供山東使用。
只不過,一直是一盤散沙的蒙古各部被融合在一起,那就成為了一股力量,憑借著山東在塞外的幾千人馬如何控制的住,搞不好還要危害自身,陳永福看的明白,現在他就是以自家的兵力壓住土默特部的三萬青壯騎兵,然后憑著這股力量驅動其他各部的騎兵行動,這些部落彼此之前互相有矛盾,互不統屬,這才是長久的辦法。
這樣的殺番僧,乃是權衡利害的決斷之舉,是讓山東可以更容易的控制蒙古各部,當日間陳永福和張坤、歐曼等人在大同那邊給土默特部設伏,本身就是冒險之舉,如果不行雷霆手段,怎么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和目標的打成。
他們寫在信上的情況,被李孟和孫傳庭看到,肯定不會有什么責怪的心思,只會是夸獎。
當日間陳永福和張坤、魏力、楊承祖幾個人商議這件事的時候,為了讓大家全力參與,打了保票,說是責任自己承擔,結果愿意在這件事情上列名的人不少,陳永福、張坤、楊承祖和歐曼.加里斯。
李孟看到這文報之后,卻對這幾位列名的軍將很是欣賞,這等能獨自謀劃,并且有擔當的人物,將來應該更加重用才是,富貴前程,往往就是在這樣的細節之中,還有敢不敢去賭一下,顯然那些人都是做對了。
“殺了也就殺了,孫先生,這些草原上的蠻子,對這密宗的東西很是迷信,有時候生死厲害都是丟在邊上,可你看看臨清州這樁事,除了能騙騙自己人做皇帝夢之外,還能做什么,窩里反的廢物。”
聽到李孟的話,孫傳庭搖搖頭,也看不出鐵面下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是又拿起另外一份的文卷,笑著說道:
“國公大人,這是河北總兵張江送來的文報,上面說的事情倒是和那塞外相關,比起殺番僧穩定局面,倒是這文報有更多細節可觀。”
難得聽到孫傳庭如此說話,李孟也是有了興趣,伸手接過,上面按照自己的習慣,用正楷謄寫,并且加了句讀的圈點。
他在這邊看,孫傳庭在邊上開口解釋說道:
“國公大人在河南發回的河南賣地之事,到和張總兵信上說的有些相通之處。”
李孟也是看見了信上的內容,盡管是河間府和永平府的事情,可還真是和草原相關,目前土默特部獨大,各部依附,看著是一幅繁榮的景象,可實際上,有大批的小部落和牧民離散破碎,無處求生。
永平府在滿清韃虜幾次入寇之后,除卻被軍頭們控制的佃農們,其余的人都是朝著其他的地方離開,逃避兵禍。
這永平府不是太大的地方,可荒地極多,正是適合屯田田莊開展的地區,但卻有個問題,沒有足夠的人力耕種,目前只有薊州鎮、盧龍、遷安、開平、灤州幾個大城池周圍才開始進行,可那不過是把高第原來的屯田變成膠州營的軍屯罷了。
這時候,草原上那些無處安家,流浪四方的蒙古牧民成了最好的勞動力,在盧龍和遷安之間的屯田田莊中,已經開始嘗試著使用蒙古勞動力,他們一開始甚至只能是滿足基本的溫飽,因為他們對農活不太精通,只能是作為幫工,通常是一名漢人農民帶著五名蒙古幫工。說的難聽點,這實際上是取代了牲畜的作用。
等他們熟悉了農活,就可以按照屯田戶的要求來對待了,那時候他們也會漢化的差不多了,可以當作漢人來對待。
張江在信上還說,靈山商行的幾個管事在永平府那邊看到,說是這么用蒙古人未免浪費,現在大軍缺馬,對牲畜和各項副產品也都是缺乏,永平府這邊可以在牧業上多多發展。
有些帶著金銀跑到這邊來的蒙古貴人,已經是看著買地有利開圖,不管是放牧還是種田,紛紛的把銀子花了下去。
他們得到了好處之后,又把消息傳到塞外,有很多境況不錯的部落親貴們為了找條后路也是拿著金銀來永平府置業,還有的直接是去河間府買地買產業,也就是這些人跟山東關系最為密切,在草原上經常通風報信。
因為大家已經成了個利益共同體,這的確和河南賣地的方略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