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南掉落的地方,溫度高得似要將人腳底烤化。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腳下凹凸不平的紅巖。
沒有一顆草,不存一滴水。
這里極其靠近秘境中心。如果以地域來劃分秘境危險等級,沐天南所在的地方,無疑可以名列前三。
從進入此地開始,沐天南保持著一動不動的樣子已是良久。高溫炙烤,在他眼中沒有絲毫不耐,然而汗水何時打濕了衣衫,卻根本控制不住。
以他的修為,怎會無故流汗?
不是沐天南不想動,實在是不能動。
隔了厚厚紅巖,他也能察覺到地底深處那悠長而緩慢的呼吸。自從選擇了這條路,日漸偏向陰柔的外表,是旁人看得見的變化。而看不見的,是心臟跳動日益在放緩——緩慢到有時候幾乎會錯覺,他只有外表還活著,體內早已是一片腐朽。
這是妖族的一個特征,紅巖深處緩慢的呼吸,代表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大妖。
沐天南雙瞳一片妖異的紅。蝙蝠戒指難得安靜,他并不感覺害怕,反而有點想笑——原來這秘境中,還有讓老怪物忌憚的存在,真是太有意思了。
只一點,那她又會落在了何方?
時光讓不羈青年變得陰柔,性格卻一點兒沒變,等了良久沐三哥很是不耐,看了眼手中捏著的玉牌,低聲笑起來:
“老怪物,你還沒告訴我,遺失之地,到底‘遺失’了什么?”
大概是紅巖深處的存在覺得被打攪了睡眠,不滿略翻動了身,堅固的巖石出現龜裂的紋路,地動山搖,像記憶中新紀元前某年蜀中那場大地震。
過了許久,久到沐天南以為戒指會以沉默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時,卻又響起了桀桀怪笑:
“遺失之地?這里分明是洪荒大妖的……墳地。”
沐天南運氣不好,林洛然也不見得有多走運。
準確來說,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跌宕起伏極了。原本是一路追著大龜,突然就重逢了故人,好吧,那故人一巴掌將她拍到海里,頭腦一發熱她就搶了玉牌進入了百慕達秘境,混亂得一時半會兒講不清,你說這都是啥事兒!
三百年前她不經意路過雙頭蛇領地,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兒,帶著黎兮兒奪路而逃,那時絲毫不感覺丟人,只有一個原因,她只是一個練氣期菜鳥。
然而白云蒼狗,給她三百年修到元嬰期,正面雙頭蛇,她也沒多大底氣……索性老天爺她大概還給留了一條退路:能憑借玉牌進入遺失之地的這一月,是秘境當中妖獸的休眠期。
獸潮要一個月后才來,“休眠”當然不可能是所有妖獸都在睡覺,林洛然想來,應該是類似雙頭蛇這樣的大妖,實力正當低迷。
就像現在,她一手汗津津望著雙頭蛇,雙頭蛇也冷冷看著她。
必要時候,她可以選擇利用玉牌傳送離開,哪怕百慕達秘境百年一啟,她這樣做會錯過補齊五行的機會,丟得性命在,才能奢望其他呢。歲月教會了林洛然謹慎和妥協,特別是一時的妥協可以換回長久的安寧或者致命一擊時。
僵持了太久,直到林洛然瞇起了眼睛,雙頭蛇冷冰冰的眼神中泄露出些許戲弄之色:
“練氣士,不如我們玩個游戲?”
兩個蛇頭,四只眼睛盯著她,目光幽深的好像一口深井,要將人的心神都吸附進去。
看得久了,林洛然眼神就發虛,幾乎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個“好”字,手腕上珠子溢出一股清涼,讓她發暈的腦袋猛然一醒。
她原先的鎮定馬上就化作警惕,游戲,什么游戲,這蛇妖幾乎迷惑住她!
珠子,是珠子又一次救了她。
大概是林洛然清醒過來得太快,快得出乎雙頭蛇的意料,林洛然抬頭時她還來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泄露了些許關注——自然不是關注她,而是她的手腕。
林洛然心中一動,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她故意抬手將一縷凌亂的發絲撥到耳后,借以露出在衣袖下半遮半掩的珠子。
果然,雙頭蛇的目光越發幽深,那種無聲的壓迫撲面而來。
如果這是雙頭蛇的實力低迷期,林洛然很難想象它強盛時的實力。不過她出乎意料,非但沒有懼怕,反而輕松笑了起來:
“你想玩什么游戲?”
聽見她這樣問,雙頭蛇總算將視線從珠子上挪開一分,對她升起了一口吞下腹之外的興趣。
林洛然在蛇妖的目光下鎮定異常。
面對不知深淺的敵人很可怕,但當敵人所圖求的目標明確,她總能找到些突破口。
珠子,又是珠子。
偽圣女想要珠子,是想引來長袍的話,那這只呆在秘境里的蛇妖呢?
與林洛然想象中相去甚遠,蛇妖眼神幽深,并不是對珠子起了貪念。只是那熟悉的明珠,勾起了它十分不喜的久遠回憶。
遺失之地的天空永遠是湛藍毫無破綻的。
這里鳥語花香,靈物遍地,像青丘界一樣,與地球相連,又隔絕,保留了最初的原貌。不同的是,青丘界從地球剝離,是九尾狐族對故鄉的保護,而遺失之地,只是對洪荒大妖的囚禁。
雙頭蛇是蛇族異種,天賦異稟,出生時不單為同族所歧視,連它母親都因它的誕生而感覺懼怕。據說蛇有龍族血脈,像鯉魚一樣,盡管很稀薄,卻確實存在,而一條雙頭蛇的出生,用現代科學講來,不過是因蛇的基因受到污染或是染色體復制或配對過程中產生了錯誤,然在老虎都可以長翅膀的洪荒世界,它出生的蛇族太過弱小普通,它們容不下這個異類。
這個異類被驅逐,被排斥,游離在族群的邊緣,弱小時靠著同族不愿吃的腐肉殘骨為生,一直到某一天,它們驚覺它已經成長為一條兇猛的大蛇。
彼時它已隱隱開了靈智,而從前排斥驅逐欺負它的同族,還是洪荒一隅普通蛇類。
一口吞掉一個挑釁的同族后,看著其他蛇對它本能的畏懼,它突然覺得厭煩。
雙頭蛇離開了族群,開始在洪荒世界游蕩。在這長長的旅程中,它很多次瀕臨危機,也有福緣深厚吞噬各種奇花靈草之時。總的來說,命運雖然對它沒有太過眷顧,大概也不能以“不公”來概括。
偏偏找不出原因,隨著修為越高,它越來越嗜殺。
它化作人形,行走在洪荒中,隨心情喜怒而殺人殺妖,心情最不好時,它甚至吞噬過一整個村落。
當然也有練氣士叫囂著替天行道,它已在若干時光中成為洪荒大妖,又豈是尋常練氣士能對付的?
直到一次,它心情不好,化作原形,抽破了河堤,發了大水,水災過后是瘟疫,那一次死的人,它從前吃掉的,加起來也沒有那么多。
于是,引來了一個人族男人,和一個人族少女。
……在被困住這個墳地的漫長歲月中,雙頭蛇努力想讓自己記住仇人的面容,終因對方太過平凡的樣貌而徒勞。唯有傾城日光中,那被佩戴在手腕的明珠,熠熠生輝,落在心里扎了根,長成永生難忘的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