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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迷霧重重的連弩
也許巫師們的祈禱真見效了,神靈傾聽了他們的呼聲――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趙武也睜開了眼睛。
他的臉色看不出異常,只是清醒之后,趙武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想當年,程嬰藏在深山里教導我如何識別山林間的危險,當程嬰領我走出深山后,二十多年來,無論風雨,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晨跑,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不拼沒命’。但今天,我第一次無法晨跑了,真遺憾啊。”
趙武這句話是向眾人解釋他蘇醒的原因,這個原因大家接受了。
趙武失血太多,臉色有點蒼白,好在他的皮膚一向白凈,再加上他向來“弱不勝衣”,所以當他躺在床上,自憐自愛的說這番話時,全大營沒一人當真,大家都覺得,這位元帥未免太愛惜自己了。
中行吳在軍帳中代替趙武接見了沈國的勞軍使者,他斜了眼睛看著沈國使者,睥睨地說:“昨天來得那三名楚國商人,已經被我們當場斬殺了,你們的國君呢?既然他已經決定投降,怎么不親來我的帳篷請罪?”
這次來的是沈國執政,他大禮參見晉國副將中行吳,恭敬地說:“寡君這是初次接觸伯國上卿……我沈國與中原不通許多年了,寡君不知道該用什么禮節來迎接伯國的軍隊,所以,愿仿效過去的許國國君,光著膀子(肉袒)負荊請罪――他現在正在城門口,等待伯國上卿蒞臨。”
中行吳馬上湊近沈國執政,親手挽著沈國執政的胳膊,親切地說:“既然如此,同去同去。”
中行吳所說的“同去”,不是他一個人與沈國執政共同前往――他帶了整整四個師的“隨行人員”。其中一個師是中行氏的領主武裝,另外三個師則是曾經擊敗了楚王的晉國王牌軍、職業軍――武衛軍三個師。
武衛軍雖然成立多年,但以前沒有經歷過這么大的戰爭場面。不過,也要看他們是誰訓練出來的,趙武被人稱作“突擊大師”――這話按現在語言表示,就是說此人非常擅于乘火打劫。
趙氏擅長搶劫,那在列國當中是著名的,人都說“賊不走空”,而春秋人常說:跟趙武打仗,收益很大。
中行吳入城的時候,都不用對武衛軍暗示,人武衛軍自發地開始行動起來,其中一個師的五個旅分頭登上了城墻,開始控制沈國的幾座城門,其余兩個師則順著沈國的大道散布開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警戒起來,布防的時候他們也在順便尋找主要“戰略目標”,等沈國國君引領著中行吳進入自己的宮城,武衛軍已經像一架機器一樣,非常協調地開始了他們的占后劫掠……
進入宮城之后,中行吳也變臉了,他不用裝,只要表情嚴肅點就是一副猙惡的樣子,只見他獰笑著對沈國國君說:“你剛才不覺得奇怪嗎?按春秋禮儀,應該是我家元帥親自出面受降,但現在,卻由我這位小小下軍佐出面接待君主,我晉國實在是失禮啊。
不過,由我出面,那也是有原因的,比如我家元帥昨天遭到了難以置信的刺殺,你派來的三名楚國商人竟然是刺客,幸好我們防范周全,元帥只受了輕傷――然而,沈國必須受到懲罰。
你不用跟我解釋,也不用干巴巴敘說你的理由――刺殺就是刺殺,你派來勞軍的人,竟然攜帶了一件罕見的武器,身為沈國國君,你難辭其咎,所以,就讓沈國滅絕吧!這是晉國的最后決定:我們可以寬容戰場上失敗的勇士,但絕不允許卑劣的刺殺。”
此時,趙武的軍帳中,一堆工匠正忙著拆解刺客帶來的武器,趙武在地下轉著圈,滿臉帶著驚詫的表情,低聲說道:“竟然是連發武器――連弩》奇怪,我記得連弩應該是諸葛亮發明的,所以被后人稱為‘諸葛連弩’。
好神奇,春秋時代就有了連弩?似乎歷史上從沒有記載,這是真實的歷史,還是又有人穿越了……嗯,黑色的木頭制作的連弩弩匣,這木頭似乎是鐵檀或者是烏沉木,但鐵檀木來自巴蜀,巴國蜀國現在似乎處于狀態,秦國還沒有把手伸入巴蜀,所以還沒有“五丁開山”的傳說,巴蜀道路難行,這木頭怎么出現在楚國?
更奇怪的是這烏木,烏木一般出自非洲,春秋時代,我們就有烏木輸入了嗎?這意味著春秋時代我們就有人航行到了非洲,并運回了貨物,比如烏木!
究竟誰穿越了?這件武器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春秋時代的機械水平,不應該如此高超?一件青銅器時代的連發武器――這時空還是原來的時空嗎?”
正在這時,工匠回答:“元帥,我們已經把彈匣拆開了,這彈匣可以裝二十支竹簽箭,安裝的時候從前面的小孔倒著裝入竹簽,然后手左一晃,竹簽會進入彈匣的左面導軌,右一晃則進入右面導軌――兩側導軌各裝十支竹箭。發射的時候也是這樣,這件武器向左一晃,發射左面的箭孔里填裝的竹箭;右一晃,則相反。
這架弩弓原來帶一個弓臂,可惜被人砍斷了,我聽說英觸曾砍了對方一劍,砍壞了弩弓的弓臂,好在我們可以復原。而且這架弩弓的弓臂并不大,乍一看似乎察覺不到弓臂的存在,因為它太小了……所以,主上說的對,這完全是一件專門用來暗殺的武器。
這個連弩沒有扳機存在,弩弓全靠弩弦的松弛進行發射,每次拉開弓臂,彈匣內的弩箭自動進入彈匣的導軌,一旦弩弦拉滿后松開弦,竹箭就會發射一次,再次拉滿弦松開手,弩箭就會一左一右,從兩個箭筒連續不斷地射出。
這弩箭非常奇妙,控制弩弦與掛機的只有兩個青銅件,這兩個青銅件形狀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巧妙的搭配――拉開弓弦,然后慢慢松弦,弩機自動掛住弓弦,任弩弓如何搖晃,弓弦都不會松開,唯有向后扯動弩弦讓弩弦猛烈向前撞擊,弦才能將匣內弩箭彈出……”
趙武接過工匠遞上來的弩機部件,他掃了一眼,立刻脫口而出:“居然是‘漸開線齒輪’,這年頭有幾何學嗎?誰發現的‘漸開線’奧秘?”
弩機上只有兩個青銅件,但這兩個青銅物件尺寸非常精密,才能保證他們的神奇咬合。這種精確度似乎超越了當代技術水準――春秋時代的尺子,“寸”已經是百姓日常最精密的度量了,但那兩個青銅物件精確度,已經達到了毫米的十分之一。
拆解這件武器的人,已經是霸主國最有名的能工巧匠了,但他們將兩個青銅件拆解下來后,一不小心,重新安裝起來,幾乎無法復原,擺弄了許久,才找到訣竅。
這僅僅是原樣重新組裝,已經令工匠們愁得頭發都白了,如果讓人進行原創性設計,那該是什么樣的智慧?
趙武聽了工匠的匯報,陷入沉思。
與此同時,沈國國都寢丘城內,中行吳正得意洋洋地指揮士兵進行大搬遷。
你還別說,這活讓中行吳來干,還真合適。
中行吳本來長得一副兇惡的相貌,而他的父親一向以嚴厲著稱,教導出的中行吳不茍言笑,他無需任何情緒醞釀,就是一副惡人模樣,現在中行吳沉下臉來,臉已經陰的讓沈國國君膽寒――其實中行吳是在笑。
沈國是個小國,多年來受楚國的欺壓,沈國國君委曲求全才換來君位的繼承與延續,這樣的國家能剩下什么財寶?
但無論如何,沈國王室也有數百年的積累,百年的家族,無論怎么說都會有些東西沉淀下來。人家隨便一個馬桶,也許就是古董,隨便一塊毯子,沒準就是收藏品。而他沈國國君還自以為那些東西日常見慣了,破破舊舊的很平常,唯有中行吳這樣的貴族子弟看來,簡直是無價之寶。
一件件鐘鼎樂器從宮城里搬出來,大街上不時的有晉國士兵押著沈國的百姓走過宮城門口。這些士兵次序井然,他們一條街道一條街道各自劃分自己負責的范圍,拿出了趙武搜刮其他國家的那種狠勁,連沈國百姓家里的針線都不放過,事無巨細將沈國百姓的收藏搬上馬車,然后驅趕著這些百姓,輸送自家的財富走出城外,進入晉營……
隨著晉軍的動作,寢丘城區一個接一個的街道變成一片死寂,在這些街道里,等百姓清理一空后,晉軍只留下幾個站崗放哨的監視人員,大隊人馬又轉向了其他街區。
沈國國君看著整個城市逐漸變成一座死城,嚎嚎大哭起來,他的哭聲孤寂而滄桑,聽起來令人心酸。
這個春秋亂世,沒有小國寡民生存的機會。
中行吳斜著眼睛,安慰沈國國君:“哭什么,你在這里日日受楚國的煎熬,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楚國滅亡,現在我們把你搬遷到晉國,還給你留下百余戶百姓養活自己,至少你今后祖宗的祭祀可以保全了,還哭什么?”
中行吳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人一個國君,把國家都丟失了,淪落到去晉國做一個平民,能不嚎啕大哭嗎?
傍晚時分,趙武入城。
隨行的有列國聯軍統帥,以及聯軍的高級將領,他們被準許入城,并住在沈國百姓空出來的房間里。而沈國國君的宮城成了趙武的指揮部,各國使臣們在沈國的大殿上開懷暢飲,那位昔日在此開懷暢飲的主人,如今已經成了階下囚。
趙武沒有隨后接見沈國國君,中行吳請示趙武之后,連夜將沈國國君押送往新田,于是,大殿上少了一群悲哀的亡國之人,在場的都是一群有份參與分贓的家伙。
中行吳撇著嘴說:“沈國太窮,一國之君窮得沒剩下幾件樂器。可憐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清點他的府庫。”
沈國是子爵,現任國君名叫“逞”。真實的歷史上,沈子逞在數年后追隨楚國伐吳,兵敗成為吳國的俘虜,沈國于是擁立公子嘉繼任,稍后,晉國指使蔡國出兵伐滅了沈國,并將沈子嘉押回蔡國殺掉,沈國于是絕嗣,進而滅國。
一位子爵,家中剩下的樂器,規格檔次還比不上趙武家里的東西,難怪中行吳看不上眼了,他家可是老牌貴族。
趙武隨口問:“沈國的戶口清點了嗎?”
中行吳咂了咂嘴,問:“南方的土地養育人啊,沈國這么小的國家,人口卻不少,此外,城中還有一些各國的商人……元帥把那件刺殺武器復制出來了嗎?”
旁邊的晏嬰很好奇:“什么武器?”
趙武遭到刺殺的詳情并沒有公布,晏嬰只是在各軍統帥中入城的時候,接到了通報,說沈國國君派遣人刺殺趙武,為了表示懲罰,晉國決定將沈國國君押往新田城,擇地安置。
當時,各國統帥接到這個消息,表情各異,許多人甚至不相信晉國人找的這個理由,其中也包括晏嬰與子產。這兩人私下里交流的時候,晏嬰說的很不客氣:“晉國人也太霸道了,你想占領沈國,你就直說嘛,何必找這樣拙劣的借口。”
子產終究跟晉國走的近一點,他雖然不相信晉國人的理由,但還是忠厚地指出:“武子以前說過一個戰略緩沖帶的理論,晉國人在三城之地設立自己的‘武城’,自然要把眼前那些礙眼的小國清剿干凈……不過,你說得對,元帥這次找的理由確實牽強,那沈君瘋了嗎?面對各國聯軍,他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居然還要派人刺殺,拼死去撩撥晉國這只老虎?
其實,‘搬遷’,這個的理由已經足夠了。咱是為了社會和諧,沈國日日面對楚國,既然他投降了,為了防止今后楚國人報復他,讓他‘搬遷’到別的地方,便足以安慰其他小國了,何必拿出‘刺殺’的借口呢。”
晏嬰微笑地指出:“怕是想吞并沈國的人口吧。”
子產深以為然。
此刻,聽到中行吳談起刺殺武器,晏嬰終于相信晉國人的話了。他問完中行吳,掃了一眼旁邊的子產,發現子產也是聚精會神。此外,周天王派來的代表單靖公也顯得毫不知情,他憨憨地追問:“什么武器?”
中行吳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那件武器是一個秘密,趙武對他表露出的興趣超過了以往,而且事后嚴厲封鎖消息,現在他一時口誤,把這消息捅了出來,實在不應該啊。
趙武警告性的瞪了中行吳一眼,輕描淡寫地回答:“那是一件可以連發的武器,不過它的射程只有七八米,威力并不大。然而,七八米的距離似乎足夠了――雙腳各邁一步稱之為‘步’,單腳走一次稱之為‘跬’。我聽說刺客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十步之內,血濺當場。七八米的距離恰好十步,正是刺客刺殺的最佳距離。
如果在這件武器射出的箭上再涂一點毒物,這武器絕對是一件人間至兇之器……可惜我的武士們在抓捕刺客的時候,損壞了弩弓,事后我雖然召集了工匠進行復原,但可惜那件武器太精密了,至今我們還摸不著頭緒。”
古人左右腳各邁一次為“一步”,單腳邁一次被稱為“跬(kui)步”,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正出于荀子《勸學》。
中行吳低下了腦袋,他明明看到英觸砍斷的僅僅是弩弓的弓臂,而那件武器的主要部件,比如彈匣與機械部分,都很完好,而弓臂這玩意沒啥技術含量,重新做一個裝上就行――趙武現在說該武器無法復原,分明是不想讓人知道“連弩”的秘密。
不過中行吳也贊成趙武的主張,他低頭想了一想,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開口說:“既然那武器無法復原――大概,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那件武器很小巧,楚人們衣袖很寬大,完全可以把小巧的連弩裝在袖子中,如果讓手持這種武器的人靠近身邊,瞬間連發二十箭,什么樣的武將也難免被這件武器所害?所以,那武器損壞了,對于大家來說,可能是最好的結局。”
中行吳這話一說,大家才對那件武器有一點印象,細細品味一下中行吳所說的話,所有人不禁吸了一口冷氣。魯國的叔孫豹喃喃自語:“天啊,非常小巧的連發手弩、可以藏在衣袖里貼近行刺目標身邊……即使它只能射出十步距離,也很恐怖了,如今的街道哪有十步寬窄,如果一個刺客隱藏在路邊的店鋪里,完全可以對路過的人進行精準狙殺――果然是人間兇器。”
趙武無以糾正叔孫豹的話,趕緊說:“魯國可千萬不要把這件武器記錄在歷史上,如果讓人知道了有這種武器存在,總有一些心思靈巧的人琢磨著研究它。細細論起來,這種武器似乎只適合刺殺,七八步的射程,對于一個身穿重甲的士兵來說毫無傷害力,所以它根本不能用于兩軍對壘,唯獨可以用來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