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共尉在燈光下細細的擦拭著吳鉤,映著搖晃的燈光,吳鉤的表面象是有一層柔和的水波,明滅之間又象是悲傷的眼神。共尉久久的凝視著,一動不動,雙眸之中,也涌出一層霧氣。
白媚端著一只托盤,輕輕的撩開帳門,見共尉又在擦拭吳鉤,不由得滯了一下,隨即又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將托盤放在案上。共尉見是她,連忙將吳鉤插回鞘中,掩飾性的笑了笑,順手抬起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淚痕。
“喝點酒,早點睡吧,明天還得大戰呢。”白媚將酒杯遞到共尉手里,然后接過絲帛,拔出吳鉤映著燈光細細的看了看,輕輕的擦去上面殘存一點淚痕。
“阿媚——”共尉有些尷尬,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他現在也是有妻有妾的腐敗份子了,卻還想著另外一個女人,實在有些難堪。可是他雖然知道這樣不妥,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看到這口吳鉤,他還是壓制不住自己后悔的心情。
因為他的拒絕,武嫖醉生夢死,因為武嫖的醉生夢死,她得罪了李良,因此導致了武家的慘死。一想到這些,共尉的心里就象被蟲子咬嚙一般的難受。
何苦呢,不就是那么一層膜嗎?
“夫君,你不要急,或許……武家姊姊還活著也說不定。”白媚將吳鉤掛好,回頭卻看到共尉彎著腰,頭埋在兩腿之間,無聲的抽泣著。她嘆了口氣,坐到共尉身邊,摟著他的脖子,將他攬入懷中,就象是安慰一個受了傷的孩子。共尉摟著她的腰,抽泣了一陣,沉沉睡去。
在別人面前,他永遠都要裝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只有在自己至親的人面前,他才能放肆自己的感情。白媚看著他眼角的淚痕,低下頭,輕輕的吻了一吻,嘴角掛起一絲幸福的笑容。
“姊姊……”呂媭輕輕的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淚痕滿面的共尉,壓著聲音問道:“睡著了?”
“嗯,剛剛睡著。”白媚看了呂媭一眼,無聲的笑了:“沒事了。你阿姊怎么樣了?”
“唉——”呂媭嘆了一聲:“我阿姊雖然是個女子,卻比男子還要強。心里恨得要死,臉上卻還要裝得一點事也沒有,看得我都心痛。”她瞟了一眼共尉:“我阿姊命苦啊,要是劉季能象夫君想念那個武家姊姊這樣想著她,她何至于這樣。”
白媚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將共尉摟得更緊了些。
“姊姊,明天……能贏嗎?”呂媭有些擔心的說道:“雖然我軍兵力比秦軍強,可是士氣低落,又有不少降卒,萬一……”
“沒有萬一。”白媚忽然打斷了呂媭的話,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語氣嚴厲。“秦軍勢強,連破義軍,陳王身死,張楚國已經滅了,宋留在南陽不知生死,現在只剩下夫君和呂臣這兩支人馬,如果不能把這些人整合起來,不是被秦軍擊敗,就是被項梁吞并掉。我們還有退路嗎?”
呂媭吃了一驚,看著白媚吐了吐舌頭,沒敢再說什么。
“夫君當此緊要關頭,要以一已之力力挽狂瀾,我們唯有全力支持他,千萬不能泄了他的氣。”白媚稍稍緩了緩語氣,接著說道:“打仗,哪有沒有風險的?可是如果坐視士氣頹喪,那就不是一個好將軍。三軍可奪氣,匹夫不可奪志。也只有主將不氣餒,三軍才不會奪氣。”
“嗯。”呂媭連連點頭。
“明天我會和將軍一起出戰,你帶著你阿姊他們留在中軍,千萬不可亂動。”白媚和聲說道:“你去多陪陪你的阿姊吧,這里有我呢。”呂媭起身剛走了兩步,白媚又說道:“別人那里你就不要說了,你阿姊那里,你不妨跟她商量商量,看看她有什么好主意。她能從亂軍之中脫身,也是難得。”
呂媭想了想,點點頭,起身走了。
呂雉愣愣的坐在帳中,見呂媭又回來了,茫然的問道:“你怎么又回來了?”
“夫君已經睡了,白家姊姊讓我回來陪陪你。”呂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湊到呂雉的身邊坐著。被子已經放好了,她脫掉呂雉身上的外衣,將她推進被窩里,然后擠到了呂雉的身邊,摟著呂雉的腰身,咯咯的笑著:“阿姊,我有好多年沒有伴你睡了。”
“都成親的人了,還摟著我睡?”呂雉笑了,伸手刮了一下呂媭的鼻子,然后順手將她摟在懷中,嘆了口氣:“說來也是啊,一晃多少年了。記得以前你總是纏著我,可是后來卻漸漸的生份了。”
呂媭吐了吐舌頭,沒有說話。她知道為什么生份了,因為她覺得自己總是不如姊姊,不僅是別人這么認為,就連她自己也這么認為,所以她漸漸的和姊姊生份了。可是現在她不這么想了,姊姊再有能力,卻嫁了個無情無義的無賴,自己雖然不如她,卻嫁了個有情有義的英雄,僅僅這一點,她就贏了姊姊一大截,心里再多的疙瘩也不翼而飛了。
“姊姊,明天夫君要和秦軍大戰了。”呂媭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道。
“嗯。”呂雉應了一聲,卻什么也沒說。呂媭等了片刻,有些不解的抬起頭看著呂雉。呂雉閉著眼睛,臉色很平靜,仿佛呂媭說的只是一件小事。呂媭抬起身子,提高音量又說了一句:“姊姊,明天夫君要和秦軍大戰了。”
“我知道。”呂雉睜開了眼睛,平靜的看著呂媭,笑了:“大營里的人都在說這件事,我早就聽說了。”
“你不緊張嗎?”呂媭奇怪的問:“那可是與秦軍血戰。秦軍連戰連勝,氣勢如虹,我軍卻是新敗,夫君卻要與秦軍硬碰硬的打一場,還要全殲了秦軍,這是不是有些太……”她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么合適的詞來。
“傻丫頭,怕什么,一定能贏的。”呂雉拍了拍呂媭光滑的背,將她摁進被子,替她掖好被角,又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睡吧,你的夫君做得對,這個時候不能退,一退,人心就無法收拾了。狹路相逢勇者勝,英雄與懦夫的差別,就在這一進一退之間。”
“你和白家姊姊說得一樣。”呂媭喃喃的說道:“難怪她說要問問你的。”
“問我?”呂雉有些詫異。呂媭把白媚的話說了一遍,呂雉沉默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有些老繭的手掌在呂媭的背上撫了撫,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天一亮,軍營里就忙碌起來,按照共尉的命令,將士們殺豬宰羊,飽餐一頓。斥候營的人最忙碌,不時的將最新消息送到中軍帳,眾將早早的就起來了,整頓完了雜務,趕到大帳聽令。
“秦軍已經出營。”
“秦軍離我軍三十里。”
“秦軍離我軍二十里。”
隨著一個個消息的到來,大營里的氣氛漸漸的緊張起來。共尉正式將中軍的帥旗交給了白公,然后帶著陷陣營首先出營列陣。三千陷陣營分成并排的三個方陣,左邊是敦武,右邊是班玄,中間是由田錦江陪伴的共尉。在共尉的后方,是白媚帶領的兩千飛虎營,成橫向展開,隨時準備接應。飛虎營的后面,是白公親率的一萬大軍。呂臣帶著手下的兩千多騎兵在左,灌嬰的驃騎營在右,共敖帶著剩下的人馬守護大營。
“將軍,秦軍離此五里,五十里以內沒有其他人馬。”李四飛馬趕到陣前,飛身下馬,在共尉面前大聲說道:“斥侯營請求歸隊。”
共尉神色輕松的瞟了他一眼,回頭對田錦江笑道:“你們看,他也要來搶功。”
田錦江面色冷漠,看了一眼李四,淡淡的說道:“斥候營的家伙都這樣,看到什么好處都不放過。”他的話說得很平靜,可是話里的意思卻很輕松,陷陣營的將士們聽了,都哄堂大笑。敦武在遠處聽見了,舉起手大聲叫道:“李四,你平時拿的賞賜那么多,這次就不要跟我們掙了吧。將軍現在也難得上一次陣,我們陷陣營跟著也不能過癮,今天就讓我們好好過把癮吧。”
他回頭叫道:“大家說是不是啊?”
將士們齊聲叫道:“就是嘛,最近斥候營辛苦了,這種小事,就讓給我們陷陣營吧。”
“一共才兩萬人,斥候營還要插一杠子,真是有好處就想占啊。”
共尉笑著攤了攤手:“你看,我也沒辦法,要不,你到驃騎營去吧,那邊更適合你們。”
李四氣哼哼的瞪了田錦江一眼,翻身上馬,大聲叫道:“斥候營,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