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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紅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曹雪芹 高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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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黛玉正自悲泣,忽聽院門響處,只見寶釵出來了,寶玉、襲人一群人都送出來。待要上去問著寶玉,又恐當著眾人問羞了寶玉不便,因而閃過一旁,讓寶釵去了,寶玉等進去關了門,方轉過來,尚望著門灑了幾點淚。自覺無味,轉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了殘妝。紫鵑、雪雁素日知道黛玉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著什么,常常的便自淚不干的。先時還有人解勸,或怕他思父母,想家鄉,受委屈,用話來寬慰。誰知后來一年一月的,竟是常常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了,也都不理論了。所以也沒人去理他,由他悶坐,只管外間自便去了。那黛玉倚著床欄桿,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無話。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末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續錦紗羅疊成千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棵樹頭每一枝花上,都系了這些物事。滿園里繡帶飄搖,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的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且說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執、鳳姐等并大姐兒、香菱與眾丫環們,都在園里玩耍,獨不見黛玉,迎春因說道:林妹妹怎么不見?好個懶丫頭,這會子難道還睡覺不成?寶釵道:你們等著,等我去鬧了他來。說著,便撂下眾人,一直往瀟湘館來。正走著,只見文官等十二個女孩子也來了,上來問了好,說了一回閑話兒,才走開。寶釵回身指道:他們都在那里呢,你們找他們去,我找林姑娘去就來。說著,逶迤往瀟湘館來。忽然抬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一想:寶玉和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的,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不忌,喜怒無常!況且黛玉素多猜忌,好弄小性兒,此刻自己也跟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倒是回來的妙。想畢,抽身回來,剛要尋別的妹妹去。忽見面前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翩,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將欲過河去了。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邊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寶釵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只聽那亭里邊喊喊喳喳有人說話。原來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欄,蓋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鏤桶子,糊著紙。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里細聽。只聽說道:你瞧這絹子果然是你丟的那一塊,你就拿著;要不是,就還蕓二爺去。又有一個說: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又聽道:你拿什么謝我呢?難道白找了來不成?又答道:我已經許了謝你,自然是不哄你的。又聽說道:我找了來給你,自然謝我;但只是那揀的人,你就不謝他么?那一個又說道: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叫我拿什么謝他呢?又聽說道:你不謝他,我怎么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你呢。半晌,又聽說道:也罷,拿我這個給他,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得起個誓。又聽說道:我告訴人,嘴上就長一個疔,日后不得好死!又聽說道:噯喲!咱們只顧說,看仔細有人來悄悄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隔子都推開了,就是人見咱們在這里,他們只當我們說玩話兒呢。走到跟前,咱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寶釵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里,他們豈不躁了?況且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里的小紅。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的丫頭,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猶未想完,只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那亭內的小紅墜兒剛一推窗,只聽寶欽如此說著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寶釵反向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墜兒道:何曾見林姑娘了?寶釵道:我才在河那邊看著林姑娘在這里蹲著弄水兒呢。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里頭了?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一內說道:一定又鉆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又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他二人怎么樣?

誰知小紅聽了寶釵的話,便信以為真,讓寶釵去遠,便拉墜兒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這里,一定聽了話去了!墜兒聽了,也半日不言語。小紅又道:這可怎么樣呢?墜兒道:聽見了,管誰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小紅道:要是寶姑娘聽見還罷了。那林姑娘嘴里又愛克薄人,心里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怎么樣呢?二人正說著,只見香菱、臻兒、司棋、侍書等上亭子來了。二人只得掩住這話,且和他們玩笑。只見鳳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兒,小紅便連忙棄了眾人,跑至鳳姐前,堆著笑問:奶奶使喚做什么事?鳳姐打量了一回,見他生的干凈俏麗,說話知趣,因笑道:我的丫頭們今兒沒跟進我來。我這會子想起一件事來,要使喚個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說的齊全不齊全?小紅笑道:奶奶有什么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要說的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任憑奶奶責罰就是了。鳳姐笑道:你是那位姑娘屋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來找你,我好替你說。小紅道:我是寶二爺屋里的。鳳姐聽了笑道:噯喲!你原來是寶玉屋里的,怪道呢。也罷了,等他問,我替你說。你到我們家告訴你平姐姐,外頭屋里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那是一百二十兩,給繡匠的工價。等張材家的來,當面秤給他瞧了,再給他拿去。還有一件事,里頭床頭兒上有個小荷包兒,拿了來。小紅聽說,答應著,撤身去了。

不多時回來,不見鳳姐在山坡上了,因見司棋從山洞里出來,站著系帶子,便起來問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沒理論。小紅聽了,回身又往四下里一看,只見那邊探春、寶釵在池邊看魚,小紅上來陪笑道:姑娘們可知道二奶奶剛才那里去了?探春道:往你大奶奶院里找去。小紅聽了,再往稻香村來,頂頭見晴雯、綺霞、碧痕、秋紋、麝月、侍書、入畫、鶯兒等一群人來了。晴雯一見小紅,便說道:你只是瘋罷!院子里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弄,就在外頭逛!小紅道: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兒,過一日澆一回。我喂雀兒的時候兒,你還睡覺呢。碧痕道:茶爐子呢?小紅道:今兒不該我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綺霞道:你聽聽他的嘴!你們別說了,讓他逛罷。小紅道:你們再問問,我逛了沒逛。二奶奶才使喚我說話取東西去。說著,將荷包舉給他們看,方沒言語了,大家走開。睛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就不服我們說了。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沒有,就把他興頭的這個樣兒。這一遭半遭兒的也算不得什么,過了后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好的呢!一面說著去了。

這里小紅聽了,不便分證,只得忍氣來找鳳姐。到了李氏房中,果見鳳姐在這里和李氏說話兒呢。小紅上來問道: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了,他就把銀子收起來了!才張材家的來取,當面秤了給他拿了去了。說著,將荷包遞上去。又道:平姐姐叫我來回奶奶,才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話按著奶奶的主意打發他去了。鳳姐笑道:他怎么按著我的主意打發去了呢?小紅道: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里奶奶好。我們二爺沒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里的姑奶奶尋幾丸延年神驗萬金丹,若有了,奶奶打發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這里。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了去。’小紅還未說完,李氏笑道:噯喲!這話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爺爺’的一大堆。鳳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門子的話呢。說著,又向小紅笑道:好孩子,難為你說的齊全,不象他們扭扭捏捏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隨手使的這幾個丫頭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別人說話,他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嚼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們那里知道?我們平兒先也是這么著,我就問著他,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算美人兒了?說了幾遭兒才好些兒了。李執笑道:都象你潑辣貨才好。鳳姐道:這個丫頭就好。剛才這兩遭說話雖不多,口角兒就很剪斷。說著,又向小紅笑道:明兒你伏侍我罷,我認你做干女孩兒。我一調理,你就出息了。

小紅聽了,撲哧一笑。鳳姐道:你怎么笑?你說我年輕,比你能大幾歲,就做你的媽了?你做春夢呢!你打聽打聽,這些人比你大的趕著我叫媽,我還不理呢,今兒抬舉了你了。小紅笑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兒了。我媽是奶奶的干女孩兒,這會子又認我做干女孩兒!鳳姐道:誰是你媽?李紈笑道:你原來不認的他,他是林之孝的女孩兒。鳳姐聽了十分詫異,因說道:哦,是他的丫頭啊。又笑道:林之孝兩口子,都是錐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家說,他們倒是配就了的一對兒:一個‘天聾’,一個‘地啞’。那里承望養出這么個伶俐丫頭來!你十幾了?小紅道:十七歲了。又問名字。小紅道:原叫‘紅玉’,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只叫小紅了。鳳姐聽說,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便宜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因說:嫂子不知道,我和他媽說:‘賴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這府里誰是誰,你替我好好兒的挑兩個丫頭找使。他只管答應著,他饒不挑,倒把他的女孩兒送給別處去,難道跟我必定不好?李紈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進來在先,你說在后,怎么怨的他媽?鳳姐也笑道:既這么著,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叫這丫頭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小紅笑道:愿意不愿意,我們也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兒,也得見識見識。剛說著,只見王夫人的丫頭來請,鳳姐便辭了李紈去了。小紅自回怡紅院去,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黛玉,因夜間失寢,次日起來遲了,聞得眾姐妹都在園中做餞花會,恐人笑他癡懶,連忙梳洗了出來。剛到了院中,只見寶玉進門,來了便笑道:好妹妹,你昨兒告了我了沒有?叫我懸了一夜的心。黛玉便回頭叫紫鵑: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子,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又往外走。寶玉見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晌午的事,那知晚間的這件公案?還打恭作揖的。黛玉正眼兒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門,一直找別的姐妹去了。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看起這樣光景來,不象是為昨兒的事。但只昨日我回來的晚了,又沒有見他,再沒有沖撞他的去處兒了。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隨后跟了來。

只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見黛玉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沒見你了。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你往這里來,我和你說話。寶玉聽說,便跟了他,離了釵、玉兩個,到了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幾天,老爺沒叫你嗎?寶玉笑道:沒有叫。探春道: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來著。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并沒叫我。探春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了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候,或是好字畫,或輕巧玩意兒,替我帶些來。寶玉道:我這么逛去,城里城外大廊大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致東西,總不過是那些金、玉、銅、磁器,沒處撂的古董兒,再么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要那些作什么!象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兒,竹子根兒挖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子兒就好了,我喜歡的了不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兒似的搶了去了。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么,拿幾吊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兩車來。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么?你揀那有意思兒又不俗氣的東西,你多替我帶幾件來,我還象上回的鞋做一雙你穿,比那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故事來了。一回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做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的生日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么了。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做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氣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親兄弟,鞋塌拉襪塌拉的沒人看見,且做這些東西!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你說,這話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該做鞋的人么?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閑著沒事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他瞎氣。寶玉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個想頭了。

探春聽說,一發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也糊涂了!他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下賤的見識。他只管這么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他,但他忒昏憒的不象了!還有笑話兒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買那些玩的東西,過了兩天,他見了我,就說是怎么沒錢,怎么難過。我也不理。誰知后來丫頭們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來,說我攢的錢為什么給你使,倒不給環兒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跟前去了。正說著,只見寶釵那邊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的是哥哥妹妹了,撂下別人,且說體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說著,探春寶玉二人方笑著來了。

寶玉見不見了黛玉,便知是他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他的氣息一息再去也罷了。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嘆道:這是他心里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等我送了去,明兒再問著他。說著,只見寶釵約著他們往后頭去。寶玉道:我就來。等他二人去遠,把那花兒兜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和黛玉葬桃花的去處。

將已到了花冢,猶未轉過山坡,只聽那邊有嗚咽之聲,一面數落著,哭的好不傷心。寶玉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屋里的丫頭,受了委屈,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聽他哭道是: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著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閏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把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儂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愿儂此日生雙冀,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那邊哭的自己傷心,卻不道這邊聽的早已癡倒了。要知端詳,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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