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閃爍著如同星零一般暗淡的光芒,那燭火在房間里噼啪作響,將整個空間投影得一片昏黃。朦朧之中,似乎一切都不那么的真切。
整個房間的布置很簡單,一點也看不出是王爺的房間,幾張圖,幾個桌子,椅子,還有一些雜物都堆積著。一個爐子被煮的升起了煙,到處都充斥著一股濃烈的藥味。
屏風后,依稀可以看到那躺在床上的楚云飛的剪影,不時還發出幾聲咳嗽。
里面有一個近衛兵站在屏風口,他眼神凌厲,殺氣十足,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鐵血之士。身披鐵鎧,冷眼橫眉,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乃是一個煉皮四層的武者!
在世俗中,當屬一流高手了!
而此刻,王爺身邊還有一個丫頭在照顧,不時替王爺擦著臉上的冷汗,然后替楚云飛掀被透氣,整個房間里的氣氛尤為的沉重。
進來的大夫將藥箱放在了桌子上,還來不及說話,那近衛兵便是走了過來,眼神依舊冰冷,一言不發的將那藥箱拿了起來,然后檢查了一番,才重新放到了桌上,走回了屏風的邊緣,淡淡道:“你可以進去了。”
那大夫也不以為意,將藥箱提著就拐過屏風,走到了里面。
此刻楚云飛躺在床上,臉上蒼老一片,皺紋像是皮片一般坍塌下來,毫無任何血色可言。他的雙眼似睜似瞇,只能看到眼白的滄桑。
呼吸聲氣若游絲,那大夫頭戴著禮冠長帽,竟就在床邊站著愣住了。他的喉頭翻滾著,張口好像要說什么。
“噓——”那丫鬟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在床邊站了起來,來到大夫身邊小聲道:“王爺給你半柱短香的時間。”
大夫點了點頭,什么話也沒有說,接著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然后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翻開了楚云飛的眼皮,雙目相碰的時候,大夫忍不住渾身一震。
他的眼里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蹲下身子,捉住了王爺露在被子外的半截手腕。
似是在搭脈,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那個近衛兵忽然靠近了他,接著輕聲道:“有結果了嗎?”雖然聲音很輕,但卻有著一股凌厲之氣,意在下逐客令了。
也對,這大夫看似一點都不專業,把脈居然都把了半柱香時間,也不給任何的說法,比起之前那些大夫,還會詢問幾句丫鬟或者他王爺的病情如何,但這個大夫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讓近衛兵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如果不是怕驚擾到王爺,他早就將這大夫提出去了。
“有結果了。”
不過這大夫的下一句話,就讓這個近衛兵忽然一驚,只聽后者繼續道:“王爺還有救。”
“你……你說的是真的?”這個近衛兵渾身顫抖起來,一雙虎目散發出驚攝般的光芒,看向大夫。而后覺得自己的聲音可能大了一些,連忙壓低了,道:“你剛才說的什么?”
“王爺還有救!”大夫斬釘截鐵地說,然后將把脈的手緩緩放了下來,淡淡道:“不過,我需要有人配合才行。”
“怎么配合?”近衛兵大漢有些納悶地詢問道。
大夫沒有理他,沖著那個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剛才一直在注意兩人的話,此刻看到楚浩的動作,連忙是小心翼翼地靠了過來。
這個時候,大夫才神神秘秘的說:“我需要你們兩個暫時昏過去。”
近衛兵心中一驚,直覺感到了一陣危險,但還沒有做出反應,便見那大夫忽然一笑。就是這個笑容,他恍惚間手足發麻,竟剎那失去了意識。而那個丫鬟還來不及驚呼,同樣腦袋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
做完這一切,這個大夫用意念輕輕地托起了兩人的身體,放到了屏風后面,接著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看向了楚云飛。
這一回頭之下,他渾身一震!
只見楚云飛睜開了眼睛,雖然睜不了太開,但那眼球鎖定的方向,焦點卻牢牢的放在了大夫的身上,眼神渾濁無奇。他既沒有大叫出聲,也沒有絲毫驚慌,平靜的視線,正如他此刻奄奄一息的氣息,毫無爭意。
“咳咳……”
楚云飛咳了起來,接著緩緩閉上了眼睛,勉強道:“是他……派你來的吧?”
“誰?”大夫恍然回過神來,接著又是一愣。
楚云飛平靜道:“你要動手,就快點……否則我的衛兵來了,你就動不了手了。”
大夫一瞬間明白了楚云飛話中的意思,輕聲道:“我不是來殺你的。”
燭火在房間里噼啪作響,好像延長燃燒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是么?”楚云飛臉上依然沒有反應,語速平靜且從容淡然,似是渴望早點解脫,對于一個受盡折磨和痛苦的將死之人而言,死亡對他來說,或許真的是一種期盼。
“我可以救你。”
大夫握住了楚云飛的手腕,一道靈力便是透了進去,淡淡道:“就像這樣。”
剎那間,楚云飛毫無血色的臉上忽然綻起了血色,宛若枯木逢春般,老臉驟然紅潤,又綻放出了生機……
“啪”——楚云飛忽然掙脫了大夫的手,接著臉上淡然平靜,一點也沒有對這不可思議的事情保持驚奇。他看了大夫一眼,這一次有了靈力的輸入,他的眼皮已是可以完全睜開了,但卻絲毫沒有任何感激和激動之色,如同死水一般深沉,又是凌晨消散的星河一般深邃的眸子,輕輕劃過大夫的臉龐,這次看得仔仔細細。
這大夫是個五六十歲的人,比起自己要小了一些,臉上溝壑嶙峋,大大的禮帽懸了下來,遮住了小半邊的臉,他背著笨重的藥箱,一身灰土色的衣袍。
“不用救我……咳咳……”楚云飛忽然笑了起來,道:“你既然不是他派來的,你就走吧,本王不需要任何人救治!”
“為什么?”大夫的聲音有了絲絲的顫抖。
“不為什么。”楚云飛的雙眼看著房頂的天花,緩緩道:“一個人,當你已經品嘗過了人生的起伏,世界的權貧、有得意時,有落敗時,有失去時,有痛苦時……最后,只剩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你還有活下去的欲望嗎?”
“這不是欲望,這是勇氣,你應該有這種勇氣。”
“勇氣?……咳咳……”楚云飛有些激動起來,道:“你知道什么叫勇氣嗎?本王早該死了,如果不是這勇氣的支撐,本王還能活到現在嗎?這些年來,本王遇到的刺殺不下千次,就算再如何提心吊膽的日子,本王也沒有放棄過。”
“你為什么不給予反擊?為什么現在又想放棄了?”
“反擊,為什么要反擊?”楚云飛搖了搖頭,老眼中閃爍著朦朧之色,說:“我反擊給誰看?本王孤苦一人,眾叛親離,除了幾個心腹,誰還管得了本王的死活!”頓了頓,楚云飛平靜地道:“一死了之,本王也可去看看本王想看的人……咳,我向往那天,很久了……本王可以看到她,看到在那個草長鶯飛的日子里,鳶尾花一團一團遍山漫野,它們蓋過了膝頭,一個趔趄,本王就能看到在花團里躺著,靜靜偷笑的她……”
如同天空一般清純無暇,干凈的笑容……
這一次,大夫沉默了好久好久,楚云飛的雄心壯志,居然已被磨滅成了這個樣子。他的身體已是不行了,情緒更是沒有求生欲望,到現在油燈枯盡,頂多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可活。
大夫的心中涌起一陣心酸,這陣酸楚在心海中瞬間蕩起一陣波瀾,仿佛有一道血氣直接沖上了腦門,涌入了雙眼,并且叫暄著要噴出來。
他轉過了頭,淡淡道:“王爺,既然你意已決,那我也不再勸你什么。”說到這里,大夫的雙手竟隱隱有些顫抖,他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聲線竟有著壓抑不住地顫抖,說:“王爺還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可以說給我聽嗎?”
楚云飛沒有看他,而是輕輕道:“你幫不了我的。”
“我可以。”大夫一字一頓地道:“無論什么,你的遺愿,我都能幫你達成。就算是殺了楚鵬,我也一樣可以替你辦妥!”
“殺了他?”楚云飛咳嗽了幾聲,呵呵笑道:“是啊……我以前恨不得殺了他,做夢都想!他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屬于我的所有……我對他恨之入骨……”
“現在呢?”
“本王不知道你是誰,如果你不是楚鵬派來的,那你可以走了。縱使你神通廣大,你也不可能幫得了本王。而且幫得了,本王也無法給你任何的報酬。”
“我不需要報酬。”大夫深吸了一口氣,道:“王爺,你說吧。”
楚云飛想不到此人如此的堅決,不過他也是將死之人,對于大夫的固執,他倒會以為是強者對弱者的憐憫,——什么時候,自己都成了弱者了,咳咳……
“如果你能幫我……”沉默的空氣中,楚云飛緩緩開口,眼睛愣愣地瞪著天花,渾濁之中,竟是淌下了熱淚:“替我找到我的兒子,他叫楚浩。”
“他已經死了?”
“他還活著,他沒有死!……咳……”楚云飛有些咆哮的吼道,接著勉強撐起身子,道:“你要告訴他,永遠不要回云天,永遠不要。還有!”楚云飛忽然拉住了大夫的手,殘喘著道:“……本王,我,我很想他……”
“王爺,您安心吧。他會知道的。”
在這一刻,大夫渾身顫抖,淚如雨下,哽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