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3550章孩童何辜?(上)
“什么,北崇又跑到花城抓了個小孩?”中午時分,陽州市市長李強正在陪客人吃飯,禁不住眉頭一揚,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那孩子犯了什么錯?”
李強愣了一愣之后,厭惡地皺一皺眉頭,“可惡,毒死的奶牛也敢賣?我北崇嚴懲這些昧著良心賺錢的不法分子……不過,這跟小孩子有什么關系?”
“花城的警察也不知道,北崇警方也沒向他們解釋,”巨主任的語氣,依舊不帶任何情緒,“花城和北崇,現在溝通不是很順暢。”
“北崇跟很多城區都溝通不順暢,”李市長當然知道這一點,他極其不滿地哼一聲,“做人總得有個度……抓小孩抓上癮了?”
巨中華也不吱聲,只等領導指示。
“是陳太忠在的那個北崇?”客人出聲發問了,此人約莫三十一、二,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眉宇間充盈著淡淡的威嚴和傲氣,就算坐在那里不說話,別人也能感受到,這必然是成功人士——有些氣場,是普通人裝都裝不出來的。
“就是那兒,”李強笑著點點頭,“解總也知道他?”
“黃家的后起之秀嘛。風頭強勁得很,”解總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后微微一笑。“我一直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小陳的脾氣不是很好,”李市長淡淡地點一句,面前這位他只是不得不招待,說得太多對方未必領情,而且也有點交淺言深。
“我只是想見識一下這個人,”解總笑了起來。眼中卻是看不到多少笑意,“連小孩子都欺負,他可真是眼里不揉沙子。”
“也許……他有自己的理由吧,”李市長的態度,越發地平和了,他雖然也很不忿陳太忠的行徑,但是他的不忿是屬于個人的情緒,他不會將私人情緒隨意放大,不負責任地摻乎到勢力斗爭中去。
“這起碼是他抓的第二個孩子了。”解總抬手去端酒杯。嘴里漫不經心地說著,“人販子的女兒,可能還有知情不報的嫌疑。但是一個肉販子的外甥……這算怎么回事?”
與此同時,李大嘎子卻是在沒命地掙扎,他試圖擺脫劉家兄弟的夾擊。“二哥三哥,你們放開我,我非把這小兔崽子的屎打出來不可!”
“大嘎子,那還是個孩子!”劉老二大聲喊著,“你當那是你家孩子,隨便你打?這是嫌疑人……你再動?再動我捆起你來!”
“你給我玩兒蛋去。你五百塊不用出了,我他媽的一頭牛就這么死了。”李首仁的雙眼都紅了,他被人叫做嘎子,那不是沒有道理的,熱血上頭就沒有理智了。
像昨天,他也很生氣,可不管怎么說,他自家的牛是吃了劉老二的苗,雖然該占的便宜不能少,但是他心里多少有點歉疚,就能相對保持理智。
至于后面的和解,他真是心不甘情不愿,主要是陳區長兇名太盛,李家兄弟號稱不講理,也就是在村里橫一橫,陳區長那是面對槍子都不躲,直接能拿下持槍歹徒的主兒。
而且鄉里也高度重視,蔣書記和趙鄉長都有意劉老二,這種情況下,李大嘎子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對村里人而言,鄉領導基本上就是不可抗拒的存在了。
當見到元兇,李首仁的怒火登時就無法克制了,合著我家的牛,真的是被人冤死的,想到這頭牛以后起碼還能給家里掙一萬多,他渾身是勁兒,攔都攔不住。
“少扯那么多犢子,大老爺們兒家的,欺負一個小孩子,有意思嗎?”劉老三死死地箍著他,嘴里冷嘲熱諷——兩家昨天打過架,怎么都不可能太和諧了,“大嘎子你這真能耐了,打孩子是把好手。”
“老三你別刺激他了,這孩子也不是什么好鳥,”劉老二卸下了一半的包袱,現在神清氣爽,就愿意做好人了。
這孩子真不是什么好鳥,別看才十二歲,滿嘴的油腔滑調,痞氣十足。
自打濁水鄉獲得消息之后,北崇這邊是格外地重視,濁水鄉派出所將三個見證此事的孩子專車送到分局,分局又派專車讓他們去花城指認人。
孩子們來了,李大嘎子和劉老二,自然也跟著來了,就站在分局門口等著。
花城那邊,肉販子的家屬們本來人心惶惶,后來通過關系打聽了,以為北崇只是追查牛肉下落——北崇的區長要追回那些牛肉來銷毀,大不了就是罰點錢吧。
所以那個孩子開始還有點忌諱,后來就出來玩耍,他出來不到三秒鐘,就被蹲守在車上的小朋友認了出來——孩子們最崇拜抓壞人的警察了,有協助警察叔叔抓壞人的機會,正是馬不揚鞭自奮蹄。
可是被抓的孩子根本不承認,他昨天去過北崇,就說自己在家做作業——見證人沒有,但是我就是在家。
不過老話說得好,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老獵手,就別說這小狐貍了,將孩子帶到北崇分局,警察們安排他看一下對兩個舅舅的審訊——同時這也是對馮寶、馮瑞的警告。
然后他們把孩子往一個小屋里一關,屋里的幾個叔叔就湊了過來,一扒他的褲子,“哈,小孩兒的屁股,就是嫩啊,這粉粉的……”
這孩子哪里經過這種陣仗。馬上就哭著喊著要坦白從寬了。
他能供述的東西真的不多,就說舅舅告訴他,拿著玉米和黃豆。把村里的牲口往村子西頭引,只要能引出來,一只羊就給他十塊,驢馬騾子就是五十。
他進村之后,羊什么的都沒看到,看到一頭奶牛——李家的牛確實往西邊走了點,但是還沒出村子。
牛應該比羊值錢。小孩子馬上就選定了目標,走幾步丟幾個黃豆,再走幾步,又晃一晃手里的玉米,成功地把牛勾了出來,牛出來了,他就走了。
孩子看似無辜,但是已經十二歲了,該懂的也懂得差不多了。尤其他還識字。劉老二的牌子,他看得很清楚,所以他非常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李首仁聽到這樣的供述,自然是睚眥欲裂,要痛打這個孩子。
“這就是個孩子。他能懂什么?”旁邊的警察也勸了,“你跟他呲牙咧嘴不算好漢,是好漢的話,你奔著主謀去,我就佩服你。”
“我真的想奔著主謀去,”李大嘎子這話真是實話。他的牛被人害了,本來有了一個相對可以接受的結果。但是現在又出現了變數。
指望劉老二賠錢,怕是不能夠了,自己賣牛的錢,沒準也要被收回——這個錢收得不對,而指望馮家承擔民事訴訟的賠償……誰知道能不能實現呢?
“少說兩句吧,這孩子的供述是關鍵,”警察不會看他胡亂動手的。
孩子的供述還真是關鍵,當馮寶和馮瑞聽說,姐姐家的孩子不但被抓來了,而且還交待了,他們的心理底線登時就崩潰了。
比如說馮瑞,馬上就交待了,說這個其實……我們也是被逼的吖。
事實上這弟兄倆并不是陳區長所說的農民,他倆都是中專畢業,算家里難得的高學歷了,馮寶還是國家分配到了市肉聯廠做質檢員,端公家飯碗的。
不過那幾年,肉聯廠真的是個很落魄的單位,馮寶有年輕人的銳氣,不甘就此沉淪,而馮家也是一個有底氣的家庭——起碼是有點家底,于是他跟年輕的堂弟商量一下,你我都出點錢,咱們自己干吧?
既然要做買賣,肯定是撿自己熟悉的業務,于是兩人就搞了一個熟肉加工點,將收來的肉,加工出去賣。
弟兄倆很下辛苦,買賣確實也算將就,不過沒過多久,他們就覺得,自己賺的錢太辛苦了——很多人加工的肉,來路都不明。
這年頭,真材實料跟假冒偽劣拼,那只有吃虧的份兒,馮寶好歹是在這個行業浸淫過的,試了幾天之后,就說咱也別那么講究了,其實我知道很多肉該怎么加工。
于是福爾馬林和火堿閃亮登場——這是行業慣例了,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
做到這個地步,馮家兄弟的買賣,就是走上正途了,同樣的肥腸,用火堿泡過和沒用火堿泡過,煮出來份量差了一多半——不偷奸耍滑,無以致富啊。
但是……這不夠,馮家兄弟不能容忍這么緩慢的支付手段,于是馮瑞提出建議,咱們能不能想辦法控制貨源?
這個初衷是好的,但還是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下面的貨源,又豈是他們這兩個毛頭小伙子能控制的?
然而,靈感往往就是在不經意間爆發了,有一段時間,市場上的驢肉很緊俏,說什么天上龍肉地上驢肉的——這種一窩蜂的現象很常見。
離馮家不遠處,就有一家喂著兩只驢,一只小的一只大的,馮瑞上門問了,你這驢賣不賣——現在驢肉行情不錯,你要是賣,我給你個好價錢。
我不賣!驢主人直接把他攆出去了,馮瑞再三去做工作,奈何人家就是兩個字:不賣!
3孩童何辜?(下)
這是很失敗的例子,不過半個月后,驢主人主動找上了馮瑞,愿意半價把驢賣給馮家——他的驢死了,死于馬屬常見病:胸疫。
胸疫是馬屬動物的一種急性傳染病,不太好防范。
不管怎么說,這個驢得了傳染病死了,驢主人要把死了的驢賣掉,但是活驢和死驢不是一個價錢,更別說是病死的驢了。
馮瑞由此得出一個經驗來:與其咱上桿子買。不如等別人來賣。
這個經驗,在以后獲得了無數次的證實,你去平價買別人的牲口。別人不一定稀罕賣,但是那牲口要是病了或者死了,這價錢就好商量了。
這只是一個常識,但是這個常識被放大之后,就形成一個罪惡的點子。
人最怕鉆牛角尖,馮家兄弟現在最常做的,就是弄死別家的牲口。然后出面低價收購,他們這么做,理由充足:我要是不弄死你家的牲口,你會把牲口低價賣給我嗎?
日常的大牲口肉收購價,已經不放在他們眼里了,他們不稀罕這種收購。
不過常言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馮家兄弟也不在花城搞這個,這倒不是說。他們多么在乎鄉親的觀感。關鍵是在家門口這么搞,太容易暴露了。
但是在周邊縣區搞,他們真的沒有壓力。像北崇這邊便是了。
劉老二的牌子豎起來三四天之后,馮家兄弟就知道了,他們本來就是惦記類似漏洞的——本地不方便胡來。外地卻是非常方便。
尤其是他倆的姐夫,就是前屯的,在濁水也有兩個親戚,大正月的,肯定要過去走一遭,如此一來就很方便了。而且他倆這個外甥,人小鬼大很會來事。
投毒這種事。馮家兄弟也沒少做,不過這次都不需要自己動手,把牲口引過去就完事了,沒想到這外甥真的是能干,直接就引著一頭牛去吃毒藥。
然后他們就溜了,到下午四五點才又返回來,假裝是聽到消息了,過來打問,事實上,馮家兄弟也不愿意看到李大嘎子打官司的,這一打官司,牛就得開膛破肚地取證,沒準這牛尸的處理,還得被警察關注上。
所以他們托旁邊村民們帶話,說這個官司到底打不打?要是不打官司,這個牛我們就收了,要是打官司的話,那我們就走了。
因為他倆的出現,李大嘎子終于決定接受和解,否則的話還得折騰下去。
知道這個情況的人,就沒有人懷疑這二位,在村里人看來,這事兒都驚動了鄉里和區里,有人聽到消息前來收牛,真的是再正常不過了。
馮家兄弟也以為沒事,這次又不是親自出手,只是把牛引過去了,而且促成了那兩方的和解,想必是沒人追查這牛的下落。
誰也沒想到,這北崇的區長在勸村民和解的同時,還要追查毒牛肉的下落,而更糟糕的是,他們被抓的第二天,有人送病死馬肉過來,這一下終于被有心人發現了蛛絲馬跡。
馮家弟兄一開始沒交待這么多,只要是人,就有僥幸心理,但是這頭牛他們得認,所以這弟兄倆就一再強調,說我們只是想貪個小便宜。
“接著查吧,”陳太忠接到分局的匯報之后,有氣無力地嘆口氣,“肯定還有別的案子,弟兄倆隔離開查,對外要保密……別走漏了消息。”
朱局長不太明白陳區長為什么強調保密,不過他執行還是沒問題的,“對他倆這幾年的銷售情況,我們做了了解,身上的案子少不了。”
“嗯,那就這樣,”陳太忠放下電話,對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兩人苦笑著一攤手,“真是想不到,現在的社會,道德墮落到這樣的程度。”
“呵呵,有太忠你在,問題就不大,”說話的這位高大黑壯,就是跟陳太忠一起從天南交流過來的晉建國,原本是團省委的正處級干部,來了恒北之后,去利陽市做了宣教部長,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高升。
晉部長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有利陽的副市長王蘇華,王市長分管農林水,聽說北崇最近農業和林業上相繼有大動作,就過來取經。
他原本是想聯系副市長江鋒的,不過江市長一聽他要了解北崇,就說你直接聯系陳太忠吧,我出面反倒是不太方便。
可是王蘇華不認識陳太忠,所幸的是,新來的宣教部長跟陳區長認識,王市長跟晉部長關系也一般,考慮到晉建國的出身,他就湊上去請對方幫忙。
晉建國是升職了,但這官是怎么升的。他心里最清楚了,尤其是他被交流到兩眼一抹黑的地市,再想往上走要看運氣了。他也想在下面收攏點人脈,做出點成績。
兩人一拍即合,就過來找陳太忠取經了,陳區長倒也念點兒香火情,準備了一份文件,把自己這里的情況大致介紹一下。
利陽那邊也窮,尤其是也產苧麻和煙葉。不過王市長也沒指望能從北崇化到緣,這太不現實了,他就是想摸一下這北崇的思路——當然,退耕還林這一招是學不來的。
所謂的無欲則剛就是這樣了,大家放開各種忌諱,交流一下各自的心得,陳區長笑著表示,說你們想把苧麻和煙葉賣到北崇的話,我是歡迎的。
本來談得挺盡興的。猛地被這樣的消息打斷。陳區長的心里真的是膩歪。
這二位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大致問一下,王蘇華才笑一笑。“現在的人為了賺錢,真是不擇手段,我分管農業工作多年。農村類似的慘劇,我也見過一些。”
“還是道德滑坡得太厲害,”陳區長撇一撇嘴,“比如說兄弟倆,他們只認為自己是貪小便宜,開什么玩笑。一頭價值九千塊的奶牛,人家怎么可能三千四千地賣給他?死了以后。他倒是能兩千二買走。”
“別說這些鬧心的事了,”晉建國笑著擺一擺手,“說好了,大棚種植的專家,就拜托你介紹了,我們盡量跟北崇種的不重樣。”
“重樣也無所謂,”陳太忠笑一笑,他都能接受別的縣區來旁聽,介紹幾個專家給對方,那算多大點事兒?他倒是對王蘇華的表示羨慕,“王市長一做就是整個利陽市的文章,不像我們北崇,就是小小的一個區。”
“哪可能做了一個市?開試點是要錢的,”王市長說起這個,也是難掩眼中的羨慕之情,“太忠你北崇的資金,比我手里的充裕多了。”
“還是不夠啊,”陳太忠愁眉苦臉地回答,錢的口子他是絕對不會松的,他長嘆一聲,“差得太多了……”
又交談一陣,陳區長的手機響了,這次來電話的是祁泰山,“區長,花城政法委書記朱月華來了,還帶了恒北青年報的人來,他們要咱們交出那個被抓的孩子。”
“花城政法委,憑什么跟咱們指手畫腳?”陳太忠聽得又是一陣惱怒,“告訴她,不交!”
“還有記者呢,”祁泰山苦惱地發話,這恒北青年報可跟新華北報不一樣,這是團省委旗下的報紙,“朱奮起也不說為啥抓這個孩子,說是陳區長你的意思。”
這才是祁書記最苦惱的,朱奮起面對花城人的質詢,一口咬定,抓這孩子是有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他卻不肯透露。
哥們兒好像是要他保密來著的,陳太忠反應過來了,其實這保密的理由比較扯淡,說出來也不怕,但是花城人你敢跑到我北崇撒野——還帶著記者,這不教訓不行。
“那現在是個什么情況?”陳區長淡淡地發問。
“花城的車就在分局里,我也在分局,”祁泰山真是有點小郁悶,自打陳區長來了,他這個政法委書記整天都是事,“要不……你過來一趟?”
“她朱月華憑什么讓我過去?”陳區長不屑地哼一聲,“泰山書記你告訴她,我在辦公室呢,有什么問題沖我來,別影響咱北崇分局正常辦公。”
看到他怒氣沖沖地放了電話,王蘇華輕笑一聲,“花城人……可是有名的不講理。”
“王市長你還是不太了解我,對上不講理的,我其實更不講理,”年輕的區長笑了起來。
沒用幾分鐘,朱月華一行人就來到了陳區長的辦公室,除了朱書記之外,還有四個人,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兒,背著的包上面印著《恒北青年報》的字樣。
北崇分局也派過來個警察,跟著祁泰山前來,朱奮起卻沒露面,由此可見北崇警方跟花城的關系,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陳區長,我是受副市長張衛國的委托,前來跟北崇交涉的,”朱書記面沉似水,她看一眼坐在辦公室里的兩個陌生人,“能找個安靜的地方嗎?”
陳太忠白她一眼,“這兩位領導,職務都比你高,咱就事說事,不怕人聽……”
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