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7章雨夜玄機(上)
雖然是凌晨零點二十了,天上還下著小雨,但是物流中心還很熱鬧,除了守車的外地人,外面圍了密密麻麻起碼有三四百號的北崇人。冰火中文
刺眼的車燈從遠處逐漸靠近,細密的雨絲在兩道雪亮的車燈的照射下無處遁形,汽車在人群外圍緩緩停住,眾目睽睽之下,三個人走下車來。
打頭的高大男子,自然是不少人都認識的陳區長,他身側一個矮小的身影,身后是一個白衣白裙的女子,她手持一把雨傘,將雨傘撐在陳區長的頭上,自己卻任由細密的雨絲打在身上,但目睹這一幕的人,都沒覺得肉麻,只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這個女娃……半夜穿白衣服嚇人,不好!
這些思緒都是一瞬間的,下一刻,眾人就紛紛打招呼,“陳區長,你咋來啦”?“陳區長,外地人打咱北崇人呢”,“陳區長,這個外地人說你是野把式,打不過他……”
“你們都閉嘴,”陳太忠厲喝一聲,直喝得滿場鴉雀無聲,他才背著雙手,掃視一下四周,“一個一個地說,我先提問……這個車隊的隊長是誰?”
“是我,”一個高大的男子走出人群,笑瞇瞇地點點頭,伸出了雙手,“小姓高,大半夜的,麻煩您大駕光臨,實在是……”
“啪”地一聲脆響,陳太忠想也不想。抬手就給對方一記耳光。這記耳光既重且狠,直打得對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我問誰是隊長,你說你是就行了,話這么多……小學時候,語文不及格吧?”
陳區長這蠻橫作風,登時就震住了全場,車隊里有幾個小伙子,眼中冒出了濃濃的殺氣。但周遭全是北崇人,他們只能將這份屈辱壓在心底。
“第二個問題,剛才誰動人了?”陳區長雙手又背到了身后,下巴微微一揚。示意著面前一片空地,“就這片地上,給我跪下……請求北崇人民的諒解。”
四周寂靜無聲,北崇人是覺得自家區長太霸氣了,而車隊的人,簡直就看傻了,你好歹是個區長呢,不能這么不講理吧?
“沒人承認?”陳區長等了許久,發現沒人有動靜,禁不住眉頭一皺。微微地嘆口氣,“也好,不狠揍你們一頓,我還真的不解氣……北崇的爺們兒,把他們全部給我按在地上,按一個就是一千塊,誰敢反抗……”
“等一下,”那姓高的隊長及時地打斷了他的話,這個情形太不妙了,他分析得出來。這時候再強撐,眼前虧就吃定了,于是他提高嗓門,“陳區長,我幫你喊人……動手的弟兄們。都出來,就當我高某人對不住你們了。以后我有補償。”
隨著他的發話,四個男人走了過來,就站在那里,跪下什么之類的,那免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跑車的不差這點血性。
“高隊長挺帶種啊,”陳太忠笑著點點頭,他一向欣賞血性男兒,但是很遺憾,對頭不包括在內,而且因為天眼綜合癥的緣故,他看到了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所以他對這個人,生不出半點欣賞之意,“但是我讓你們跪下,你們站在那里,是想挑釁誰呢?”
“陳區長,我們打人了,我們認罰,這個還不行嗎?”高隊長冷冷地反問一句,敢玩跑車的,就沒幾個含糊的,膽量總比升斗小民要大一點,“你們的過磅員有意刁難,說話很難聽,這個……是你們自身的責任。”
“行,我總要讓你口服心服,要不然人多欺負人少,我不算好漢,”陳區長笑著點點頭,又四下看一眼,“誰姓路?你給我站出來。”
“我我……我就是小路,”一個矮胖的中年人躥了出來,臉上還有兩片淤青,笑著點頭哈腰,這一把年紀了,虧得他也好意思自稱小路。
“你刁難他了嗎?”陳區長沉聲發問——這個問題,真的是裸的偏袒。
“沒有,就是我不給他們面子,不讓他們夜晚過磅,”路主任很堅決地搖搖頭,“他們就打了我一頓,一定要過磅進堆場……他們還試圖賄賂我。”
“高隊長你怎么說?”陳區長扭頭看一眼高大男子。
“我們都是跑車的,時間就是金錢,一天就是一天,時間耽誤不起,”高隊長冷冷地回答,“他話說得不好聽,又跟我們要好處,我們就跟他……有點肢體上的沖突。”
反正是兩個人之間的交涉,他也不怕被人戳穿——僅僅是孤證,那他大可以信口開河。
“區里已經下了指示,夜車不過磅了,”陳區長冷笑一聲,“你一定要堅持過磅,是覺得我們北崇區的政令,管不住你嗎?”
“我艸,這太欺負咱們北崇了”,“是啊是啊”,周邊群眾紛紛點頭附和。
葛寶玲聞言,也輕吁一口氣,覺得身上徹底輕松了起來,夜車不過磅,是她做出的指示,雖然陳區長也說了,最好搞個停車場,但那只是陳區長的建議。
但是眼下陳區長當眾承認,她就沒有任何責任了,也無須考慮如何面對隋彪了。
“這是你們實施政令的第一天,我們不知道這個嘛,”高隊長繼續辯解,而且略帶一點威脅地發話了,“我們是給華亨運貨的,隋書記也是支持的……這么晚了,不讓進場,給我們一個停車場,我們沒有這個準備。”
“你們是不想錯過這場雨吧?”陳區長輕笑一聲,將雙手平攤,伸出傘外,深深地吸一口氣,陶醉地感嘆一聲,“多么清新的空氣啊。我喜歡北崇……真的。”
“就是因為這討厭的雨。”高隊長嘴角抽動一下,很無奈地回答,“路上很泥濘,所以我們想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好回家。”
“你們應該喜歡這場雨吧?”陳太忠收回雙手,向身后一背,淡淡地發話。
“沒有司機會喜歡下雨,”高隊長搖搖頭,又嘆口氣,“不管怎么說。是我們先動人了,可以賠償一些費用,但我們也是賺個辛苦錢,還請……”
“你不用還請了。”陳太忠一擺手,制止了他發話,又沖在場圍觀的北崇諸人發話,“五個人盯一個……把這幫人全看好了。”
陳區長來之前,北崇人就遠超車隊的人了,不過現場沒有統一指揮,顯得有點散亂,現在是堂堂的政府一把手發話了,權威性要多足就有多足。
沒用多久,車隊的人就被北崇人分散盯住了。沒被盯的只有高隊長一個人,陳區長也不理他,背著手一輛一輛地看卡車。
看了七八輛之后,陳區長選準一輛車,單腳在腳踏板上一踩,身子往上猛地一躥,雙手一搭又蹬兩下,就動作敏捷地翻到了車上,踩在煤炭上。
他居高臨下地一指車廂和車頭的連接處,沖著站在地上的高隊長微微一笑。“我說,你能告訴我……這下面是什么玩意兒嗎?”
“沒什么……就是車上的一些東西,”高隊長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面無表情地回答。
“是嗎?”陳區長輕輕一躍,就從三米多高的車上跳下。穩穩站在了地上,他似笑非笑地發話。“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是水箱,”高隊長的心微微一沉,硬著頭皮回答,對方可是一言不合就敢動手的主兒,他不敢再心存僥幸,心說這次可是虧了,唯一一個掩飾得不太好的水箱,就被對方發現了,也不知道這貨長的是什么眼睛。
“我開小車開得多,對卡車不太懂,”陳區長臉上的笑容越發地燦爛了,“這個地方有水箱……是用來干什么的?”
“這個……是用來貯水的,”高隊長壓低聲音,吞吞吐吐地回答,“現在已經是盛夏了,跑長途的話,水箱需要加水,車輪需要降溫。”
陳太忠也不說話,就那么淡淡地看著對方,等了差不多十來秒鐘,他才微微一笑,“說完了?那我問你……這水箱多大?”
“差不多兩方,”高隊長垂頭喪氣地回答,聲音壓得極低。
“兩個立方,”陳區長點點頭,接著又燦然一笑,“現在是滿的?”
“……”高隊長嘿然不語,他還能說什么?這么多人在現場,他就算銷毀證據,也根本來不及。
“陳區長問你話呢,你怎么不回答?”葛寶玲尖聲地叫了起來,她被這一幕嚇得不輕,現在絲毫不顧副區長的形象,“再不回答,信不信讓你面對群眾的怒火?”
“滿的,”高隊長低聲回答,連頭都不敢抬一下,鐵證如山,他抵賴不掉的。
“這個車隊里有幾輛這樣的車?”葛寶玲上前一步,劈手就揪住了對方的脖領,她一個瘦小的女人,敢對一個精壯漢子這樣做,那真是急眼了——這個時候,她必須先撇清自己。
就算隔著二十幾米遠的人,都聽出了她嗓子里發出的顫音。
3758章雨夜玄機(下)
高隊長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唯一的一個遮掩得不太好的水箱被發現了,他就不得不直面這個問題。
馬腳已經露了,那些水箱掩飾得再好,也沒意義了,就算他不說,人家不會查嗎?他重重地嘆口氣,“一共十八輛。”
二十八輛車的車隊,并不全是他的車,甚至那十八輛里也不全是他的車,所以有的改裝過,有的沒有改過。
“十八輛車,水箱全滿?”葛寶玲的眼睛微微一瞇,冷冷地發問。
高隊長嘿然不語,這個問題,回答不回答……很重要嗎?
他們之間的對話是直接的,但是一邊的大多數人,聽得還是有點迷糊,于是就有人跳出來解說,其中尤其是以路主任為最,他口沫橫飛,大談其中關竅。
北崇是相當落后的。大多數人并不知道卡車的水箱應該在什么位置。更有人甚至不知道,卡車為什么要用水箱,不過路主任的解釋,真的太容易聽懂了。
當大家聽說,這些人打算進堆場之后,將水偷偷地放掉,重車進輕車出,一時間都目瞪口呆了:運輸貨物,還能這樣作弊?
驚訝過后,大家就是按捺不住的憤怒:你放掉兩噸水。北崇就得多出兩噸煤的價錢,我艸,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
“我攔著不肯過磅。他們就動人,”路主任大聲地嚷嚷著,他的酒勁兒沒有完全過去,只想到既然陳區長都來了,自己一定要盡情發揮,以獲得領導的賞識,“老少爺們兒,咱這是在家里被人欺負了,大家能答應嗎?”
“不能答應”,“揍他們”。憤怒的回答此起彼伏,葛寶玲見狀暗暗點頭,不管怎么說,小路今天這頓打沒有白挨,替我挽回了一些印象分,回頭要補償這家伙一點。
陳區長卻是不喜歡路主任的挑事——我說,你得搞清楚誰是領導,誰最該是主角,于是他抬手向下壓一壓,現場的躁動就逐漸平息了下來。
只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足以證明,他在北崇民間的影響力有多么巨大,數遍目前區里的領導,大約也只有林桓能跟他比一比了。
“看到了嗎?”陳區長笑瞇瞇地看一眼高隊長,語重心長地發話。“北崇人的便宜,真的不好占……你自己報個罰款數吧。還有被打傷同志的醫療費。”
高隊長沉默良久,才猛地一抬頭,很決絕地回答,“陳區長,畢竟是沒有發生的事情,請你看在隋書記和華亨的面子上,放過我們這一次。”
“沒有發生?”陳太忠聽得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說,十八輛車從堆場出來的時候,水箱依舊會是滿的,你們也沒打算在堆場里放水?”
“你這是純粹的狡辯!”旁邊的路主任聽到這話,登時大叫一聲,“要不是看著天上下雨,你們會這么著急地進來?”
這個推斷合情合理,有腦子的人都會這么想——因為天上下雨,夜里放水的危險就降低了許多,要是干燥的天氣,一下排水幾十噸,還真的難保被人發現。
也正是因為如此,陳太忠才會在一開始就感慨……真是場好雨。
但是不管怎么說,這些終歸是猜測,高隊長也料到,此事不能善了,倒不如抓住程序做文章,他輕嘆一口氣,“不管我們有沒有動機,關鍵在于我們沒有做,陳區長,還請你給我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這次的貨卸完,我的車隊再不會在北崇出現。”
“我這個人呢,是講究人,從來不會不教而誅,”陳區長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來,旁邊的路主任一個箭步沖過來,掏出打火機給區長點煙,怎奈他那廉價的一次性打火機已經被雨水打濕,吧嗒吧嗒撳動若干下,一絲反應都沒有。
陳區長看他一眼,隨手摸出一個煤油打火機來,點燃了自己的香煙,順手將打火機丟給路主任,“送給你,算是區里的鼓勵……說到哪兒了?對,我這人很講究。”
“但是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事兒?”他輕啜一口香煙,重重地嘆口氣,“十八輛車,起碼是三十六噸水,被你們當成煤賣給北崇了,一噸你賺兩百塊,這就是七千二百塊,你這二十八輛車,也都是二十噸左右的,總噸數到不了六百噸,百分之五的貨款被你吃了。”
“百分之五的貨款啊,你真張得開那張嘴……而且為了得到這些錢,居然敢在我的地盤動人,你覺得我該怎么處置你呢?”陳區長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雨絲,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竟是像在喃喃自語。
“那您說個數兒吧,”高隊長見到他失神的樣子,心中生出了強烈的不安,“我認罰了……您是講究人,還請高高手,我最多是個未遂。”
“老高啊,我要糾正你一個說法,”陳區長一抬手,笑著拍拍對方肩膀,語重心長地發話,“講究人,講的是道德和規矩,律的,那是法官和律師。我這個人就不注重形式……跟我比賽打擦邊球。你還差得太多。”
“林繼龍,喊警察來把人全部帶走,車和貨暫扣,”陳太忠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三輪鎮的黨委書記也到場了,于是吩咐一句,“還有今天動人的……身上不許弄出明傷,聽清楚沒有?”
林繼龍聽說堆場出事,第一時間就想過來。在他看來,這個物流中心的發展,對三輪鎮的經濟,有極大的提升作用。是不能輕慢的。
但是葛寶玲前后不同的反應,也令他非常警覺,林書記在堆場也安插了釘子,有個釘子還搭上了王媛媛的線兒,所以他也沒主動地去找陳太忠匯報,他是陳區長提拔起來的,但是跟王主任的親信度沒法比——葛區長都縮了,我還是不要亂摻乎。
等他確定陳區長要過來,就悄悄地跑了過來,也不敢出現得太早。省得區長問他,你是怎么辦事的,眼下出現正是時候。
“好的,我馬上照辦,”聽到區長的指示,林繼龍果斷地點點頭。
車和貨暫扣?高隊長一聽,臉就有點白了,其實對司機們來講,罰款不算什么,暫扣車貨的麻煩才大。貨主可能神通廣大,把貨提走,但是車被扣下,那就是斷人生計——跑車的沒了車,吃什么喝什么?
眼見陳區長轉身要走。他上前一步去抓對方的胳膊,“陳區長。請您看在……”
陳太忠頭也不回,干脆利落地反撩一腿,將人踹倒在泥水里,側頭沖葛寶玲點點頭——這件事可不僅僅是車隊的問題,“你過來一下。”
葛區長的臉色微微一變,她今天晚上一直擔心的,就是這種陣仗——陳區長發落完肇事者之后,終究是要找她談話了。
她膽戰心驚地跟了過去,出乎意料的是,王媛媛并沒有跟上前,只是將手里的雨傘默默地塞進了區長的手里,自己則是悄然退后幾步。
陳太忠也不回頭,撐著傘走到一邊,看著黑壓壓漫無邊際的田野,聽著雨絲打在樹葉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沉吟良久,他才低聲問一句,“你……沒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我回去就查那幾個剛調走的過磅員,”葛寶玲也低聲回答,一直以來她都很猶豫,這個夜間過磅該不該執行,從感情上說她不想執行,但是不過磅的話,又顯得不太親民。
她也沒有意識到,夜間過磅能有這么大的隱患,想到前一陣的夜間過磅,可能已經給北崇帶來了不少的損失,她就有點不寒而栗,“盡快查出……五天內查出真相。”
“其實也沒多少錢,到現在拉來的煤,還不到一萬噸,百分之五也不過五百噸,”陳區長的回答,很出乎她的意料,年輕的區長輕嘆一聲,“但是寶玲啊,你得端正態度了……前兩天我勸你換過磅員的時候,你還是有點不以為然。”
“那是,我以前沒搞過這個,沒經驗還要自以為是,”葛寶玲聽到區長不打算計較,終于是長出一口氣,然后她態度端正地表示,“但是五十萬噸的百分之五,那就太厲害了,而且越往后,比例可能越大,您前兩天的指示真的太正確了……要時刻保持警惕,防微杜漸。”
“要我看,這堆場沒開幾天,倒不至于形成有組織的犯罪,咱們的損失應該不大,”陳太忠發現葛區長很識相,也就不為己甚,好歹這也是常委會的一票,又可以代區長行使職能。
事實上,今天挨打的路主任,也是葛區長的人,說明她跟此事絕對無關。
所以陳區長也不矯情,就是依著本心說話,“我只強調一點,想要做到防微杜漸,心里就要警鐘長鳴。”
“這個時候,才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寶貴,”葛寶玲見區長連以前的事兒都不打算深究,心里越發地踏實了,“反正那幾個人,我是一定要嚴查的……我現在總算明白過磅的重要性了,怪不得您強調要有副科以上的推薦。”
“這一進一出多少錢,誰敢說過磅不重要?”陳太忠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又看她一眼,“你分管交通局,不會連磅秤有玩法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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