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輕喟,異常地沉重,陳太忠真的覺得,有點無力了,事情明擺在那里的。
皇甫一塵的資格,比小趙鄉的黨委書記鄭大龍老不少,若是說皇甫書記沒跟鄭書記對話的能力,他是不信的。
這肯定是協商不成功,皇甫一塵心里不甘,才故意把鄭大龍拉出來在火上烤。
而鄭大龍為什么敢不賣皇甫一塵的賬呢?原因很簡單,他要搞的,是車隊運輸聯盟。
現在的北崇,跑運輸是很賺錢的,客運貨運都賺錢,客運運輸的是來北崇的淘金客,貨運自然就不必說了——北崇的產品日益增多,而且更關鍵的是……這里有物流中心。
客運的規模就是那樣,雖然在增長,但多少還有跡可循,貨運的規模,那才叫爆炸性增長。
這個增長,前協防員、現物流中心的副主任潘劍平功不可沒,他提出了中轉的概念,而潘主任現在還在大力推行中轉物流的建設,物流中心主任都是要看他臉色行事。
想得再多一點,物流中心是北崇交通局代管的,交通局副局長祝杰華,也是陳太忠看重的人,雖然祝局長前一陣犯了錯誤,在電視上念檢查,可電視上念檢查的也不止他一個干部,無損于他陳系干將的形象。
祝杰華、潘劍屏都是小趙的,考慮另一個在陳書記眼中更紅的人,計委主任王媛媛也是小趙的,兩個現管加上領導的貼心人兒。小趙把主意打到車隊運輸上,實在太正常了,而且鄭大龍有資格拒絕別人的協商——他的優勢太大了。
眼下聽起來,就是皇甫一塵找了幾個鄉鎮協商,而鄭大龍也找個幾個鄉鎮協商,相互還不買帳,至此,北崇的鄉鎮之間,就開始有了遠近。
所以陳太忠有感嘆,鄉鎮之間開始分派系了。而在爭取車隊運輸的過程中。小趙這個山頭,也隱約出現了。
“是啊,”皇甫一塵跟著附和,“鄭大龍還說。希望我們不要搞這個汽車運輸。否則大家就一起死了。嘿……他憑什么這樣無理要求同級干部?”
“你那也有山頭嫌疑,”陳太忠瞪他一眼,你丫純粹是烏鴉落到豬背上。“這個事情,你們自己協調,我是不管的。”
“問題是他根本就不跟我們商量,”皇甫書記很無奈地一攤手。
“要評理,找林桓去,”陳太忠只能這么建議了,他不便表態,而區里能鎮得住這幫鄉鎮干部的,行事又公道的,就只有林桓了。
林桓的政協副主席已經卸任,現在只剩下區工商聯主席一職了,沒了干部身份,說話就能相對客觀,尤其是大家都知道,林主席跟陳書記關系很好。
事實上,陳書記都不想讓他們去找林桓——都去找林主席協調資源,就太影響大家往外走的決心了,這可不是好事,他很無奈地嘆口氣,“我說,你們就不能把眼光放遠一點?光盯著區里這點東西,真是沒出息。”
“我們也是求個穩,”皇甫一塵訕訕地笑一笑,想一想之后,他又請示,“要不老板你給建議兩個項目……做砸了是我的事兒,跟您無關。”
“是啊,你們都這么說,跟我要項目,做砸了隨便擼,跟我無關,”陳太忠拎起啤酒灌兩口,“你說我是該感謝你們的信任呢?還是為北崇的將來悲哀呢?”
“呵呵,”皇甫一塵干笑一聲,“那您給個思路也行,幫我們開拓一下眼界。”
“能做的東西很多的,”陳太忠又嘆一口氣,“比如說,我這只是個比方啊……你在脫貧階段,不要挑肥揀瘦,湯麗萍的水泥廠,水泥賣得很不錯,你小嶺鄉也有的是石頭,可以搞代工嘛,東臨水也是這么過來的。”
東臨水是什么地方,皇甫書記已經知道了,開會的時候,陳書記舉過這個例子,不過聽到陳書記這么說,他只能苦笑一聲,“我倒是可以去找湯總,但是這個代工,十有要被西王莊的人撬了。”
鄉鎮里就是這樣,本地人還找不到項目,外地人來談項目,那絕對就直接借鑒了——你不服氣?水泥廠可是在我西王莊鄉。
“你小嶺鄉也有工廠啊,”陳太忠氣得一指他,“盧天祥那么大的老板,你不知道跟他商量,合作兩個項目?”
盧天祥對我有點排斥!皇甫一塵知道,自打自己讓盧總搞那個板材加工廠,盧總就對他相當冷淡,晚上他也想找盧天祥取經來著,不過盧總在電話那邊說,“公家的事兒,皇甫書記你問我這私人……我不好說。”
事實上,盧總走南闖北,眼界是相當不錯的,不過皇甫書記心知肚明,自己得罪過人家,那貨要是建議兩個看起來靠譜的項目,最后砸了,這叫殺人不用刀——直接借陳書記的手,就收拾了自己。
也就是說,盧天祥要建議什么,他都未必敢采納,未慮勝先慮敗,皇甫一塵在官場里打滾半輩子,這點警惕性還是有的。
不過結合湯麗萍的水泥廠,他猛地想到了點什么,“對啊,我可以給他的板材廠做配套的。”
“我建議你不要這么考慮,”陳太忠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兒子在搞植樹造林,你是鄉里的一把手,這個時候,你還要搞板材廠的代工……我要是盧天祥,絕對不會答應你。”
“那我給他的金屬制品廠做代工,”皇甫一塵果斷轉向,不過,他似乎是認準了“代工”這條路。
“這還有點可能,”陳太忠點點頭,盧天祥的金屬制品廠,最近發展得相當不錯,不但接了農業廳的大單,在國外的銷售也是節節高升。
這種情況下,盧天祥的人手就有點不足了,生產也緊張,不過盧總在省外有雄厚的人脈,很多零配件就是讓人代工生產,廠里自己組裝一下即可。
但是必須指出的是,產業的規模化發展,能極大地降低成本,盧總在省外的代工費用很低,北崇給他搞代工,雖然是近了,但是省外的代工費加上運費,大約還是要比在北崇代工便宜一些。
那么能打動盧總的,大約就是鄉情了,陳太忠相信,自己一張嘴,盧天祥肯定要給面子,但是皇甫一塵還真未必能說服對方。
不過,他依舊不想插手此事,這些干部,不鍛煉不成器,所以他就只是建議一句,“除了代工,你也可以嘗試幫他銷售一下,合作強調的是互利。”
“明白了,”皇甫一塵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打擾陳書記這么久,實在不好意思。”
“無所謂了,你們愿意主動出擊,尋找項目,我還是很高興的,”陳太忠又端起啤酒來,不過酒瓶口都放到嘴邊了,他停下來說一句話,“其實撇開盧天祥,還有別的路子可走,我這只是跟你隨便聊一聊。”
“就是盧天祥了,產業規模化嘛,我甘心給他做配套了,”皇甫一塵做事,并不是一直都黏糊,真要決定了,他也果斷得很,“其實金屬制品廠的代工,我也了解過,小嶺鄉吃不下,不過我還可以再找個鄉鎮合作。”
“不搞施工機械了?”陳太忠咽下嘴里的啤酒,放下酒瓶,斜著眼看他一眼。
“我們那就是臨時湊在一起商量,”皇甫一塵笑著回答,“小嶺鄉真沒山頭。”
“都叫小嶺了,還說沒山頭,”陳太忠見他們離開,才輕聲嘀咕一句……
事實證明,并不是所有鄉鎮干部都是沒頭蒼蠅一般地亂撞,林繼龍就不說了,屈刀、前屯等幾個鄉鎮,都有自己想做的事,他們甚至都沒在區里多待一分鐘,直接就回去,給老百姓做工作去了。
濁水鄉也是如此,趙印盒惦記上了一個項目,娃娃魚的餌料,這也是靠山吃山的例子。
不過養殖中心不賣他的賬——陳書記說了,咱的娃娃魚不吃合成飼料,就強調純天然、無污染,賣那么貴還催肥,有點不地道。
而且娃娃魚今年進了省里特供名單,省里也要求了,不許喂添加劑,抗生素也不能濫用。
事實上,省里要求的這兩點,北崇一直做得不錯,因為到現在為止,娃娃魚養殖中心已經成了北崇的一道景觀,門口的大院里,豎了一個巨大的顯示屏,人們可以很隨意地看到娃娃魚嬉戲和進食的場景,相當透明。
還有就是,一些采購娃娃魚的客商,也非常看重娃娃魚的純天然喂養——有這個概念,就賣得起價錢,也有不少人特意來顯示屏這里,拍下娃娃魚進食的場景。
所以養殖中心理直氣壯地拒絕了濁水的要求。
我們搞的餌料,也是不含添加劑的,蔣書記趙鄉長使勁辯解,但是中心根本不予理會——你們要是能讓陳書記打招呼,我們就考慮采購一部分。
趙印盒很生氣,但是他也不敢去找陳太忠,心說你不買,那散養娃娃魚的養殖戶,總是要買的,因為夠便宜,合成的餌料,總比單買血食便宜。
不過搞這個餌料公司,投入也不會小了,不能跟養殖中心達成意向,濁水鄉一時半會就湊不出這筆錢來,于是就暫時擱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