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隨著她和武賢妃宜興郡主起身去了外間,屋子里的宮女和太監全都跟了出去,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陳瀾這五位被召來的勛貴小姐,還有張惠心和周王。周王卻是不如剛剛的活潑,坐在彌勒榻前的腳踏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睛里除了好奇還是好奇。而興許是皇后剛剛對武賢妃的那句話實在是太過驚人,楊芊幾個不約而同地避過了周王太過明亮的眼睛,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頭。
由于只隔了一層厚厚的門簾,因而外間的聲音自然是清清楚楚地透了進來。恭恭敬敬的問安和賀壽,客套祝福寒暄談笑,那些聲音無時不刻誘惑搔動著屋子里這些個千金小姐的心。盡管她們的臉色愈矜持自省,耳朵卻一個個都豎得老高,生怕漏掉外頭什么要緊的言語,于是,這坐姿就越不自然,小動作也越多了,甚至沒注意到周王搖搖晃晃站起身。
“啊……周……周王殿下!”
剛剛送皇后等人出門時,就第一時間占據了最靠門邊位置的楊芊一直在偷聽外頭的談話,當突然現面前多了一張臉的時候,那一驚頓時非同小可,后仰著腦袋險些驚呼出聲。而周王則是死死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這才挪了開來,又往旁邊挪了兩步,這一次細細端詳的卻是金家姊妹倆。果然,東昌侯這姊妹兩個也被他剛剛的動作驚住了,全都僵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看著周王在她們臉上一一打量,隨即一邊嘟囔著一邊徑直走了。
“像木頭,不好玩……”
見楊芊三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陳瀾早見識過周王那種小孩子似的直率,差點沒忍住笑。而坐在她旁邊的張惠心則是沒那么好心了,直接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又招招手道:“寶寶哥哥,過來這兒,別打擾了人家,我這兒有好東西給你。”
話音剛落,周王就笑嘻嘻一溜煙地跑了過來。陳瀾留心了一眼,就只見那邊三位仿佛是送瘟神一般,長長出了一口大氣,而楊芊甚至惱怒地朝她瞪過來一眼。情知這位汝寧伯家深受寵愛的四小姐是被皇后那句話給嚇著了,她也懶得理會,別過頭就當沒看見。這時候,張惠心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錦囊,又從其中摸出好些包裹著漂亮彩紙的糖果來,見其眼睛一亮,便索性一股腦兒全都給了他,又站起身來湊到了陳瀾旁邊,按著肩膀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話。
“你信不信,要是這會兒不是咱們這么多人互相看著,她們準能到門邊上去偷看偷聽。”
“噓,小聲些……咱們不存著那份心,可并不是別人都不在乎。”
張惠心向陳瀾做了個鬼臉,可瞧見陳汐垂頭看著膝蓋的樣子,不禁有些奇怪,又低聲向陳瀾問道:“倒是你家五妹妹這樣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在晉王府賞梅的時候,聽說她顧盼自得極是出彩,可這回到了坤寧宮竟是成了悶嘴葫蘆,倒真像是木頭一般。”
剛剛周王才嘟囔說那邊三個是木頭人,此時此刻張惠心又說陳汐像木頭,陳瀾頓時莞爾,可扭頭看過去,她不得不承認,張惠心還真沒有夸張。那邊三個顯然是在留心外頭的動靜,自然無暇注意她們這邊,而陳汐的架勢卻好像是想用目光在地上剜一個洞出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顯然是心中絕不平靜。想想之前在家中時陳汐就已經是這個樣子,陳瀾越心生疑竇,偏此時還只能岔開張惠心的話。
“惠心姐姐,賢妃娘娘她們都出去了,怎么不留一兩個人伺候周王殿下?”
“都是剛剛召見你們,季夫人就帶著幾個宮女避到東偏殿去了……哎呀!”張惠心無意間一瞥,就看到周王已經是剝開了好些彩紙,正把滿手各式各樣的糖往嘴里塞,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上前哄騙道,“寶寶哥哥,千萬別多吃,否則賢妃娘娘回頭非罵死我不可!頂多只能吃三顆,三顆!”
“吃過的不算,我還要吃三顆!”周王塞著滿嘴的糖果,含糊不清地嚷嚷著不算,還伸出一個巴掌反反復復比劃著,見張惠心正在把剩下的糖果一股腦兒都往錦囊里收,他頓時著了慌,指著張惠心,又看著陳瀾嚷嚷道,“壞妹妹搶寶寶的糖,好妹妹來幫寶寶!”
雖說覺得張惠心和周王在一塊爭搶的樣子很像兩個賭氣的孩子,可聽著這壞妹妹好妹妹的稱呼,忍俊不禁的陳瀾連忙走上前去,因見周王已經是一把抓住了那錦囊不放手,便笑吟吟地勸道:“殿下,今天要是都吃光了呢,明天就沒了。如果放在這里頭,以后這些糖就能生出好多好多的糖寶寶來,吃也吃不完,你說是現在吃的好,還是以后天天有的吃的好?”
趁著周王歪頭沉思的功夫,張惠心趕緊把滿地灑落的糖果一一撿起塞進了錦囊,一回頭就看見周王沖著陳瀾重重點頭道:“寶寶知道了,以后天天有的吃才好!”
話音剛落,外頭就突然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原來大哥也在母后這兒么?”
隨著這聲音,那秋香色繡牡丹的門簾被人高高打起,緊跟著便進來了一個身量微胖的矮個少年。只見他身穿一件月白色交領右衽大襖,頭戴紫金冠,腰束五彩繡獅子金帶,一雙眼睛仿佛因為一直瞇縫著,因而顯得有些小。他一進屋子,那目光就在所有人身上打了一個圈,隨即落在了周王和旁邊的陳瀾張惠心身上。而他前腳進門,后腳幾個太監宮人就擁了進來。
“淮王殿下!”
淮王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我正想呢,大哥在這兒,母后也不讓咱們幾個見見,原來母后這兒還有客人。不過,既然大哥能見她們,想來也不是什么外人,男女之別本來就是那些文官胡謅出來的,想當初太祖皇帝那會兒哪講究過那些!只要心里坦坦蕩蕩,不過是彼此打個照面,有什么好忌諱的!”
他一邊說一邊就一把撥開那個小太監,笑嘻嘻地沖著周王走了過去,臨到面前便深深彎腰行了一揖,隨即笑著說道:“大哥,今兒個是母后的千秋節,我剛剛送了禮,可這次入宮原還打算去看你的,所以還給你準備了好東西。你看看這是什么?”
陳瀾被突然闖進來的淮王嚇了一大跳,可見人徑直過來,卻是目不斜視只看著周王,隨即便從袖子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心中頓時飛思量了起來。她離著近,自然看清了盒子中是一個小巧玲瓏的九連環。九連環乃是很常見的玩具,但這九連環卻是非金非玉,看那顏色竟是木頭做的,而且個頭也比尋常九連環大得多。果然,東西只是拿出來,周王便立時眼睛一亮,一把從匣子中將九連環搶了過去。
眾人都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目光,沒注意到那邊門簾高高打起,皇后和武賢妃宜興郡主都已經進來了,走在最前頭的皇后臉帶慍怒,等瞧見淮王站在周王面前,笑嘻嘻地手把手給他演示九連環,這才面色稍霽。而宜興郡主則是和武賢妃交換了一個眼色,可誰也沒說話。在她們身后,晉王妃瞧著這滿屋子鶯鶯燕燕,秀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雖說淮王只是笑瞇瞇地和周王玩鬧,但陳瀾卻敏感地察覺到,他似乎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她和張惠心,因而她幾乎沒怎么細想就拉著張惠心退到了一邊,隨即就現皇后一行人已經進門,連忙拉著張惠心一同行禮。這時候,其他幾個少女也都反應了過來,慌忙起身拜見,皇后卻是扶著武賢妃的手徑直走上前來。
“母后,賢妃娘娘,九姑姑……”淮王一扭頭看見人都進來了,趕緊跪了下來,訥訥說道,“兒臣只是很久沒見著大哥,怪想他的,正好之前在鋪子里看到這么一件黃楊木做的九連環玩器,想著賢妃娘娘向來愛惜東西,這送給大哥最相宜,所以剛剛聽到里頭有大哥的聲音,也沒想這么多,就直接闖了進來……”
皇后臉色數變,最后只是嘆了一口氣,又抬手示意其他人都免禮,這才來到正中彌勒榻上坐下,又淡淡地說,“你也已經老大不小了,偏就是冒失莽撞,還喜歡找歪理。太祖爺那會兒固然是說男女相交只要光明磊落,可也不容你招呼不打一聲便胡亂闖,再說,你還說你大哥,到時候傳言出去人人拿你和大哥相提并論,到時候你也樂意?既是你惦記他,待會去了李淑媛那兒之后,再去賢妃的長樂宮中坐坐就是了。回去之后,抄三遍禮記!”
淮王垂頭喪氣地答應一聲,隨即便站起身來,臨走之際卻還對周王做了個鬼臉。然而,陳瀾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再次在自己和張惠心身上打了個轉,心里不由愈警覺。然而,等到淮王出去之后,皇后正大搖其頭的時候,晉王妃卻是微微笑道:“母后,淮王重孝悌,其心可嘉,您就別生氣了。再說他年紀也不小了,就是生出淑女之思也不奇怪。”
一句淑女之思,屋子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是面色微變。就在這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門邊上的葉尚儀慌忙掀簾出去,卻是久久不曾進來,其他人忙著應對皇后和武賢妃的各種問題,也就都沒太在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滿面喜色的葉尚儀撞開了門簾匆匆進來,竟是連禮數也忘了,徑直上前對皇后耳語了兩句。
“真的?”皇后眼睛一亮,抬頭就對左手的武賢妃和一旁的晉王妃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剛剛晉王府使人給淑妃送來消息,說是平夫人診出了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