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三年九月二十七日的深夜,原本繁華喧鬧的帝都南京,已經變得一片死寂。
在戒嚴令的約束之下,剛到傍晚時分,城中就已凈街宵禁,酒館青樓也被迫閉門歇業。曾經畫舫連綿、樂聲不絕,燈火璀璨如星漢的秦淮河上,同樣黯淡無光,讓一條條黑黝黝的街道小巷,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城內各處街巷的道口,都站著持刀扛槍的兵丁,隨時預備盤查那些蜷縮在街邊的難民――自從西夷登陸燕子磯以來,京中貴戚們置辦在郊外的各處莊園別墅,先后遭到了洗劫和焚燒。站在南京的巍峨城墻上,就可以看到四面八方到處冒起的縷縷濃煙,以及一邊哭爹叫娘一邊亂紛紛逃入城中避難的八旗子弟。
雖然作為史上赫赫有名的傳奇女英雄,縱橫七海的“緋翔虎”李華梅提督閣下,一般來說既不缺乏光明磊落的英雄風度,也同樣擁有著女性的慈悲與憐憫心。但對于竊居中原、摧殘文明的滿洲韃子,這位愛國者卻實在是連半分好感也欠奉,更不會任何的同情和克制。
此時,她手下又盡是一幫以殘忍暴虐而聞名的東瀛浪人,還有若干整天鼓吹著驅逐韃虜,恨不得“壯志饑餐胡虜肉”的革命黨人……因此,這兩天李華梅提督一直在南京郊外執行三光政策――旗人殺光、財物搶光、莊園燒光。至于漢人的佃戶長工們,則算是自己人,盡可能忽悠起來一塊兒造反。
自從朝廷南遷以來,南京郊外的本地原住民就遭了秧,被八旗子弟們的跑馬圈地搶光了祖業不說,連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成了農奴。不少人索性逃亡上山當了土匪,一直以來始終未能剿滅干凈。此刻見到機會,紛紛從山間下來,到處燒殺劫掠,也把京城郊外的局面攪得更加混亂。
南京城外的局勢如此糟糕,南京城里的情形同樣也不太妙。
這兩天來,四鄉八里都有旗人和官紳涌入京師避難,全都是拖家帶口的,有的還帶著豬牛激鴨和貓狗,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萬人,再加上先前躲避魔教sāo亂而進京的富戶,全城人口竟然暴漲一半以上。
盡管朝廷下令各處廟宇道觀安置難民,又號召京中貴戚捐出自家空余宅院,并且讓皇帝帶頭開放了自己登基前的舊宅邸,但搞到最后,還是有最起碼十萬以上的難民無處容身,被迫露宿街頭,到處都能聽到亂哄哄的哭鬧聲和斥罵聲,而各類搶劫、偷竊、殺人之類的惡性案件,更是多得令人頭皮發麻。
此外,大批難民的驟然涌入,以及水陸交通的一齊中斷,還有不法jiān商的囤積居奇,又導致糧價的飛速暴漲。結果就在這短短的兩三天之內,城內便爆發了十幾次搶米風波。
對此,朝廷除了讓步軍統領衙門厲行彈壓之外,根本毫無辦法――此刻,在步軍統領衙門前邊的站籠里,正用重枷捆縛著一堆哀聲哭號的倒霉蛋。而在各處城門的上方,更是全都掛著近百顆呲牙裂嘴的猙獰人頭。按照朝廷告示的說法,這些家伙都是混入城中意圖作亂的革命黨,百死不足以贖其罪……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就只有老天爺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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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的夜色之中,南京城內到處都一片死寂。唯有那些當差的兵丁,還在來回走動巡邏。
自從西洋兵艦出現在城外江面上之后,這城里的氣氛就變得愈發地緊張和詭異了。一時間流言蜚語滿天飛,尚有些悶熱的夜幕之下,到處都能看到有人神神秘秘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年頭可真是邪門!朝廷討伐洋人的兵馬還沒出京,洋人的兵艦就已經打到京城了!”
趁著長官偶然走開的間隙,某位兵丁一邊縮在屋檐下休息,一邊對身邊的同僚們小聲地如此說道。
“……誰說不是呢?本來這魔教就已經鬧得夠亂了,現在又要添上洋人和革命黨!”
另一個士兵低聲嘆息道,從袖子里摸出一只小酒壺,仰頭灌了一口燒酒,“……我家婆娘還在郊外的莊子里,這幾天一直沒見她帶著孩子躲進城來,也不曉得眼下究竟如何了。”
“……情況可能不大妙,朝廷昨天剛剛打了一場敗仗,今天更是已經連勤王詔書都頒發出來了。若是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廟堂上的那些高官大老爺們,又哪里拉得下這張老臉?”
又有一個人神秘兮兮地如此說著,“……我哥就是在驛站當郵差的,今天下午被賞了二兩銀子,讓他騎馬突圍到安慶送詔書,此外還有去南昌、合肥、杭州和蘇州的――朝廷這是病急亂投醫嘍!”
“……這西洋人的勢頭居然這么大?連京城都能搞到不得安寧?”
一個年輕的士兵嘟囔著說道,“……費大學士的兵馬究竟干什么去了?前些日子強征了咱們五十萬兩銀子的平夷捐,還沒來得及出征呢,洋人就殺到了京城腳下,怎么也沒見他起兵御敵呢?”
“……喲?你還不知道啊?費大學士招攬的那些兵馬,今天早上剛剛在紫金山跟人家打了一仗,結果才一個照面就垮掉了。連營寨輜重都丟了個干凈,只剩下一支洋槍隊護送著費大人逃進了城里……”
一個模樣精明的家伙,大約消息比較靈通,當即就繪聲繪色地嘮嗑起來,“……說起來,這文臣領兵就是不行啊!除了到處征兵拉夫湊人頭,別的就啥也搞不好了。若非還有一個名叫安爾樂的管帶臨危不懼,拉起一伙弟兄守住了天堡城,好歹為朝廷守住了一處城外據點。那些無父無君的西洋人和革命黨,只怕是早已在龍脖子(南京城郊的一處山丘,緊貼著城墻)架起大炮,對著城里猛轟了!”
聽到這帝都城中也已經如此危險,一眾兵丁們不由得駭然變色。
“……操!連天子腳下都亂成了這樣,這天下還有哪里是太平地境嗎?”
“……唉,如今的這個世道,是越來越亂啦!但愿這次也能平安無事的過去吧。”
正當這伙兵丁七嘴八舌地說著話的時候,他們的長官恰好走了回來,看到這些憊懶的部下們說得熱鬧,當即就大聲呵斥起來:“……去去去,你們今晚都是當差的吶!還不上街巡邏?縮在這里胡說些什么?再敢亂嚼舌頭,看本官不給你治一個擾亂軍心之罪!”
長官一發威,眾位兵士們都只好不吭聲了――從前兩天頒布京師戒嚴令開始,因為多說幾句犯忌諱的話,就被拉去扒掉外褲打板子,甚至戴枷示眾的倒霉蛋,軍中最少也有百來個了,他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
于是,一直等到長官罵得口干舌燥,又一次自己回去休息了,才有一個士兵咕噥著抱怨道:“……哼!只知道對咱們這些小兵發威,有本事就該出去打洋人和革命黨……噢!你干什么?”
他的牢sāo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位老兵屈指彈了一下額頭,并且怒目而視。
“……你這烏鴉嘴,給老子少說幾句罷!你忘啦,咱們的長官要是被派出城去打仗,頂著槍林彈雨賠命送死的豈不是就成了咱們這些小兵?哪有像現在這樣,可以縮在城里輕松自在?”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