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身下無數凸起的硬塊硌得全身生痛。
轟,轟,轟……巨大的轟鳴聲不停在耳畔響起。
雍博文吃力地翻了個身,仰面朝天,緩緩睜開酸澀的眼睛。
星羅棋布的深遠夜空闖入視野。
一彎下弦月斜掛天邊,籠著淡淡黃暈。
真是好一個風清云淡的夜晚。
這樣的夜晚適合帶著心愛的人到山頂去看星星,而不是躺在冰冷且滿是碎石的沙灘上泡冰冷海水澡。
發生了什么事情?
記憶一點點地慢慢浮現。
劇烈的震動,狂風,巨浪,不見五指的漆黑,令人絕望的窒息,無數驚恐掙扎的嘶吼喊叫……
無數零散混亂的碎片好像抖落的碎玻璃渣般不停往外掉著,卻形不成完整的系統。
雍博文只覺腦海中一團混沌,仿佛灌滿了漿糊,稍想點事情就覺得無比吃力,伴隨而來的是隱隱刺痛,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拍額頭,可是只稍微動了動手臂,就感覺到一陣撕裂樣的鉆心痛楚傳來,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他深吸了口氣,不敢再做異動,而是默念清心凝神咒,內視自身。他現在的狀態真是糟糕到家了,法力枯竭,右臂骨折,體表多處受傷,內臟因為受到劇烈力量撞擊而導致破損至微量出血。在日本折騰了那么久,他都沒有受過這么重的傷!他抬起尚完好的左手在身上摸了摸,想找幾張符紙出來做下急救,在他學過的符箓術之中很有幾種是專門用來處理各種內外傷的,而且這些急救符法很大一部分都是當年太平道與諸多勢力戰斗中發展出來的,可以稱得上是術法戰場急救術。不過他摸了半天,只掏出一大把稀爛的漿糊樣東西。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符紙都已經泡爛。
“花間,花間!”
他試探著在腦海中叫了兩聲,想找這位青龍護法問問,看看她有沒有什么神妙的急救法術,通常來說像這種高手都會幾手救急用的法術。不過連叫了幾聲,都沒有得到花間的任何回應。
“難道是因為我不肯答應幫她找青龍金胎,所以生氣了?這高手也太小氣了吧。”
雍博文喃喃自語道。那夜面對小野三堂,雖然情勢緊急,可出于對青龍金胎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反感與忌諱,他并沒有答應幫花間去尋找那個勞什子的青龍金胎。不過,花間當時似乎也沒顯得有多氣惱,在大聯盟丁昭奇找上來的時候,還出言指點,幫他躲過一難。要是現在生氣,那這個神經反射弧也未免太長了點。
自己不能行動,又找不到人幫忙,雍大天師現在能做的就只是安靜地躺在冰冷潮濕的沙灘上,等著體力慢慢恢復,本來最好的選擇是運轉太平道心法調息冥想積攢法力,不過他現在頭痛欲裂精神不濟,連想事情都做不到,更別提調息冥想了。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
雍博文吃力地偏了偏頭,用眼角余光掃了下,才發現五十鈴嘉兵衛就躺在自己旁邊不到一米遠的地方,頭臉浮腫且滿是淤青血痕,從他的樣子推測可以想像自己現在的形像大抵也好不到哪去。
“嘉兵衛!”雍博文低低的叫了一聲,他的嗓子啞得厲害,只說了這三個字,就火辣辣地好像有火在里面燒。
“法師!”五十鈴嘉兵衛側頭瞧了雍博文一眼,旋即眼神變得焦急起來,“麻央,麻央在哪里?”
雍博文這才想起還有兩個跟著自己的小蘿莉不知哪去了,連忙左右掃視,很快他就看到了躺在自己腳下方的大包。兩個小女孩兒就在那大包里,被棉子似的東西層層包裹著,還用布條緊緊捆在一起,從臉色上來看,倒比兩人好得多了,至少沒有什么傷痕,只不過都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怎么了。五十鈴嘉兵衛不顧滿身傷痛,掙扎著爬過去,抖著手試探了一下,突發出一聲好像哭泣的低叫,把雍博文嚇了一跳,連忙問:“怎么了?”五十鈴嘉兵衛咧著嘴道:“她們還活著!”雍博文松了口氣,“靠,活著你出什么怪聲!嚇死我了!”五十鈴嘉兵衛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地上,向雍博文叩首:“法師,您又救了我和麻央一命!”雍博文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現在腦子里一團亂,什么事情都想不清楚。”五十鈴嘉兵衛道:“法師,我們遇上了風暴,您為了救我們三個,耗盡全力,在上岸的前一刻暈了過去。”
風暴?
被五十鈴嘉兵衛這么一提醒,所有破碎的記憶殘片立刻粘接起來,變成了完整的回憶。
真是流年不利,頭一次偷渡竟然就遇上了風暴!
那是離開日本海岸后,橫生組的堀田浩二指揮部下一路向北,經伊豆群島、小苙原群島、硫橫列島、北馬里亞納群島后,在密克羅尼短暫靠岸補充濟養后,繼續上路。這實際上是繞了一條遠路。雍大天師雖然不通遠洋,但對天上星斗卻是相當熟悉,稍一對照,就發覺自己坐的這船居然是離著中國越來越遠,還以為是橫生組的人在搞鬼,一問五十鈴嘉兵衛才知道,原來這也是迫不得以,他們這條偷渡路線原本就不是去中國的,而是奔菲律賓的,五十鈴嘉兵衛原來計劃到達菲律賓后再找當地人蛇集團前往中國。雍大天師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坐船直接回中國,卻沒料到這偷渡原來還是三轉四折,心中大為不爽,強烈要求直接乘船回中國。這位雍大天師對偷渡這種事情自然是極外行的,不過他現在身份特殊,既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來,五十鈴嘉兵衛也不敢反對,便找了堀田浩二來吩咐。堀田浩二不禁叫苦連天,什么航線不熟,沒去過中國,現在這個位置還是去菲律賓比較合適等一堆理由擺出來,卻只換來雍大天師當場表演了一次雷符炸錢魚,當晚一船人改善生活吃雷炸鯊魚肉。堀田浩二什么反對意見統統吞了下去,找來船員仔細研究一番,拿出了一個前往中國的航行線路,即繞過菲律賓,通過南中國海,前往福建尋找合適的登陸機會。這還是一個繞遠的路線,不過最近臺灣海峽一帶又有些緊張,大陸海軍軍艦頻頻在海上演習巡邏,萬一碰上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繞些遠求個平安。此方案在雍大天師那里通過后,便即執行。
本來一路順利,可誰知剛過馬來西亞就出事兒了。
當夜本來天氣極好,雍博文從堀田浩二那里得知再過不久就會進入南海海域,想到即將到家,不禁心情大佳,晚餐的時候多吃了一碗飯,回到艙里打坐冥想后,早早便睡下了。睡了不知多久,忽覺身下傳來劇烈震動,不由自主地自床上滾了下去,猛然驚醒,就叫得外間有人呼喝大叫,其間又夾著疾風呼嘯,波浪轟擊之聲,似乎千百個巨浪同時襲到。他掙扎著爬起來,跑出船艙,冰冷的海水兜頭澆來,整個人當時透濕。不知何時,竟變了天色,海天間烏黑一團,一個接一個巨大浪頭不停打來,將那漁船沖得東倒西歪,水手在甲板上奔走呼喊,極力搶救,維持漁船穩定。雍博文正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什么忙,一個浪頭忽地涌上船頭,好似一堵平推過去的水墻,自左向右沖過,將甲板上奔走的水手當場沖下去七八個。雍博文及時抓住艙壁才勉強穩住身形。這一個浪頭剛過,更大的浪頭便接著上來,整個漁船被沖得向左傾斜,幾達九十度直角,湍急的水流灌入船體,肆意流淌。堀田浩二不知何時撲到雍博文身后,大叫道:“法師大人,不行了,浪太大,船撐不住,快請施法平息浪頭啊!”雍博文就是一呆,這黑社會頭子當他這法師是神仙嗎?還施法平息浪頭,面對這種真正的天地之威,就算是再高強的法師也只能圖呼奈何盡可能自保了。
聽雍博文說無能為力,堀田浩二一臉絕望,大叫著“棄船”,就往駕駛艙方向跑。雍博文見事不妙,趕緊去找五十鈴嘉兵衛,到了船艙,卻見五十鈴嘉兵衛正背著瑪利卡抱著巖里麻央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做好了一切準備。需要說的是,這瑪利卡這么多天來居然一直沉睡不醒,雍博文開始時還有些擔心,后來見瑪利卡雖然不飲不食,可生命狀態卻始終保持穩定,猜測她或許不是睡覺,而是在練什么功夫,這才放心。雍博文還沒等說話,船就翻了,四人在船艙中摔成一團,海水倒灌,很快就充滿房間。雍博文奮起神威,使法術炸穿船壁,帶著三人逃出沉船,掙扎著浮上海面,施展千魂慟拉扯著飛上天空。其時天昏海暗,狂風肆虐,暴雨如注,海上浪頭宛如一座座巨峰,最高的浪頭幾達百米,那漁船在浪頭之間沉浮了幾下,便被拍得粉碎,那些橫生組成員全都消失在烏黑的浪潮之間。
雍博文在空中遙望遠處,只見狂風巨浪之間,地氣波動,隱隱有紅光在黑暗深處閃動,天地之間氣息混雜,這才知道自己流年不利居然遇上了海底地震。這地震強度想是極高,才能引發這場大海嘯。不過,眼下不是感慨這些事情的時候,鬼魂這種陰物對天地變動極為敏感,尤其是地龍翻身,隨著熔巖噴發而出的陽剛火氣充天塞地,對鬼魂傷害極大。在這種情況下強行施展千魂慟,必須得花費極大法力護持其中魂魄不受傷害才行。幸好這些天雍博文養精蓄銳,法力充沛,精神健足,苦苦支撐了三個多小時,才算熬過這場海嘯,借著天上星斗位置與海氣地氣濃淡程度,確定了最近的陸地,拼了命地又飛行足有一個多小時,終于看到了海岸,只不過雍大天師此時也終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沒能堅持飛到岸邊就掉了下去,全憑著五十鈴嘉兵衛拖著三人游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