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①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邊涎著獰惡的微笑,不是我說笑的日子。我胸懷間插著發冷光的利刃;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惡毒的因為這世界是惡毒的,我的靈魂是黑暗的因為太陽已經滅絕了光彩,我的聲調是象墳堆里的夜鸮因為人間已經殺盡了一切的和諧,我的口音象是冤鬼責問他的仇人因為一切的恩已經讓路給一切的怨;但是相信我,真理是在我的話里雖則我的話象是毒藥,真理是永遠不含糊的雖則我的話里仿佛有兩頭蛇的舌,蝎子的尾尖,蜈松的觸須;只因為我的心里充滿著比毒藥更強烈,比咒詛更狠毒,比火焰更猖狂,比死更深奧的不忍心與憐憫心與愛心,所以我說的話是毒性的,咒詛的,燎灼的,虛無的;相信我,我們一切的準繩已經埋沒在珊瑚土打緊的墓宮里,最勁冽的祭肴的香味也穿不透這嚴封的地層:一切的準則是死了的;我們一切的信心象是頂爛在樹枝上的風箏,我們手里擎著這迸斷了的鷂線;一切的信心是爛了的;相信我,猜疑的巨大的黑影,象一塊烏云似的,已經籠蓋著人間一切的關系:人子不再悲哭他新死的親娘,兄弟不再來攜著他姊妹的手,朋友變成了寇仇,看家的狗回頭來咬他主人的腿:是的,猜疑淹沒了一切;在路旁坐著啼哭的,在街心里站著的,在你窗前探望的,都是被奸污的處女:池潭里只見些爛破的鮮艷的荷花;在人道惡濁的澗水里流著,浮荇似的,五具殘缺的尸體,它們是仁義禮智信,向著時間無盡的海瀾里流去;這海是一個不安靜的海,波濤猖獗的翻著,在每個浪頭的小白帽上分明的寫著人欲與獸性;到處是奸淫的現象:貪心摟抱著正義,猜忌逼迫著同情,懦怯狎褻著勇敢,肉欲侮弄著戀愛,暴力侵凌著人道,黑暗踐踏著光明;聽呀,這一片淫猥的聲響,聽呀,這一片殘暴的聲響;虎狼在熱鬧的市街里,強盜在你們妻子的床上,罪惡在你們深奧的靈魂里……①《毒藥》、《白旗》、《嬰兒》均寫于1924年9月底初載于同年10月5日《晨報·文學旬刊》,均署名徐志摩。《毒藥》又載1926年《現代譯論》一周年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