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報紙了，大家快來看，我們又上報紙了，還配了老黃的照片！”
“讓我看看，哎呀……沒想到老黃你人長得不咋地，拍起照片還挺上相。”
香港NB電氣（中國）有限公司這次“學雷鋒做好事”活動，正如章程所預料的一樣大出風頭。
第二天就上了省內各大報紙頭版，晚上又上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雖然才二十幾秒，露臉的也只是區團委書記，但在特區還是造成了巨大轟動。
宣傳部門跟蹤報道，團市委派人來區團委和公司臨時宿舍調研，說是要總結這次活動的先進經驗，發起一個由志愿為青少年和社會提供義工服務的社會各界人士組成的社會團體。而他們這些NB電氣（中國）有限公司的高學歷員工，也將成為這個團體的第一批成員。
在外資企業工作一樣能獲得榮譽，讓所有人興高采烈，恨不得交易會從年頭辦到年尾，別搞什么一年才春秋兩次，一次才十幾天。
然而，這也只是想想而已。
榮譽不能當飯吃，趕緊去國外申請開關插座面板專利和認證，學習吸收國外同行先進技術和經驗，回來研發和生產自己的產品才是正事。
所以郭俊儒看了一眼配有黃麗安照片的報紙，又回過頭去收拾他出國要用的東西。
護照、機票和兩千美元現金要放好，小心翼翼把它們塞進皮箱夾層，突然想起明天到香港后公司還會再給八千美元經費，郭俊儒不無感慨地嘆道：“哥兒幾個，你們有沒有感覺這幾個月像做夢似的，明天晚上就要從香港坐飛機去聯邦德國了，我現在還感到有些恍惚。”
“是啊，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們是三個月河東三個月河西。這是機遇，也是公司對我們的信任和培養，我老黃說到做到，這腔熱血就灑NB電氣了。”
瘦得像竹竿似的電子工程研究生孫曉光重重點了下頭，深以為然地附和道：“老黃說得對，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別人我管不著，咱哥兒幾個誰要是將來忘恩負義，那就別怪我孫曉光跟他割袍斷義。”
郭俊儒樂了，回頭打趣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孫猴子，你也太不講理了。”
“既然你都有這想法，那你還好意思拿人家工資，花人家的錢出國？”
“出國也是工作，又不是我要去的。”
孫曉光徹底傻眼了，一臉失望地搖頭道：“郭俊儒，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從現在開始咱倆沒任何關系。不過放心，我不會去打你的小報告。”
“平時看你猴精猴精的，這么聰明一個人，居然連別人逗你玩都不知道。孫猴子，我看你也別出國了，省得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看著他那副恩斷義絕的樣子，黃麗安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好你個窮酸儒，竟然敢拿我開心，看俺老孫怎么收拾你！”
孫曉光這才猛然反應過來，抓起手邊的書就要往對面扔，郭俊儒連連讓開身體，指著大門方向提醒道：“別鬧了，馬上就要開會。董事長和總經理都來，你想讓他們看見啊？”
正說著，章程、劉思偉、李曉山、胡美琪、丁文明、張兵和吳小柱等人滿面笑容的魚貫走進舊宿舍。連木匠師傅吳秀峰、吳秀城和平時幾乎從不管事的老板娘章慧都抱著小寶寶跟在身后。
這么大陣勢，與其說開會，不如說是送行。
面對著他們滿是期待的眼神，黃麗安真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感覺。
“人才就是資本，知識就是財富。你們大家都是人才，都是知識的載體，也都是我們公司無法估量的資本和無形的財富……”
公司一步步走到今天，劉思偉同樣感慨萬千，一邊滿懷期望地環視著眾人，一邊接著道：“首先，請允許我代表公司全體股東，祝即將第一批前赴新加坡、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尼、韓國、日本、美國、澳大利亞、英國……等十六個國家的二十六位同事一路順風，并預祝你們滿載而歸！
具體行程安排，張主任昨天就已發到你們手上了。明天一早，我會親自送大家去香港機場，所以在這里不再強調。如果沒有其他疑問，接下來有請章程……也就你們的‘章同事、章同學’代表公司董事會，向大家宣布一個醞釀已久的重大決策。”
早不宣布晚不宣布，偏偏在出國前一天宣布，黃麗安有些忐忑不安，見郭俊儒率先鼓起掌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跟其他同事一起給章程送上熱烈的掌聲。
“謝謝，謝謝大家。”
章程微微點了下頭，隨即臉上一正，嚴肅地宣布道：“經董事會全體股東研究決定，接下來的兩個月內，將對公司組織架構和管理層人事安排進行一系列調整。具體調整如下：一，今日起公司正式下設電氣事業部和電子事業部兩個獨立核算、獨立運營的部門。研發中心、模具和注塑車間、金屬成型車間、一號組裝車間以及辦公樓西區劃歸電氣事業部。辦公樓東區、倉庫A區以及二號組裝車間劃歸電子事業部。
原公司財務總監丁文明和原辦公室主任張兵分別擔任電子事業部正副經理，全權負責電子事業部運營。吳小柱、吳小軍、吳小蓮等公司股東及股東親屬全部并入電子事業部，具體職務或工作由丁總和張總研究決定。
電氣事業部正副總經理、財務總監，人力資源主管，采購專員，研發中心主管、模具和注塑車間主管、金屬成型車間主管等管理層，將全部從參加培訓的研發人員和儲備干部中產生。具體產生辦法，會有一個公平、公正、透明的選拔細則。”
章程話音剛落，臨時宿舍里頓時一片嘩然。
眾人這才意識到他之前所說的“NB電氣不存在家族企業無所不在的親緣關系桎梏”并非開玩笑，而是實實在在落到了實處，把公司一分為二，把絕大數股東和有親緣關系的人全剝離出去，讓電氣事業部成為家族企業中一個充滿活力的的獨立部門。
令黃麗安等人更意外的是，丁文明和張兵他們不僅對此沒有哪怕一絲不滿，甚至好像還非常期待。
就在他們開始琢磨自己有沒有機會擔任正副經理、研發中心主管之時，章程接著道：“電子事業部今后將組裝生產和銷售收音機、錄音機、計算器和電子表等產品，不僅需要電氣研發中心提供技術支持，還需從電氣事業部模具和注塑車間采購塑料殼體。互不干涉的同時又互有合作，一切按照市場規律來，如電氣事業部無法滿足電子事業部需要，電子事業部有權從公司外尋求新的合作伙伴。”
電子工程專業的沈心如樂了，暗想難怪吳小柱這段時間對自己那么客氣呢，感情真有事要求自己啊！
正如她所預料的一樣，丁文明走到眾人面前，一臉興奮地抱拳笑道：“各位同事，各位高才，以后在技術上少不了麻煩各位，今天空口說白話，先拜托一下，等大家從國外都回來了我請你們吃飯唱歌，地方隨便挑。”
“是啊，沈大姐，回來后記得幫我培訓兩個質檢員。”
不是經理就是主管，官兒最小的也是車間主任和副主任，更何況從事的是那么有前途的收音機和錄音機事業，丁文明、張兵和吳小柱他們能不高興嗎？
看著他們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郭俊儒猛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忙問道：“章同事，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電氣事業部的出口額，直接決定電子事業部的內銷份額？”
“是的。”
請將不如激將，章程似笑非笑地確認道：“眾所周知，我們只能有百分之三十的銷售額在國內產生。國內面板市場并不大，可以讓出百分之十五至二十的份額給電子事業部。
換言之，你們出口七十萬美元的產品，丁總他們就可以生產銷售一百五十萬至一百八十萬人民幣的小電器；如果你們只做了七萬美元，那他們只能生產銷售十五萬至十八萬人民幣的小電器。”
這年頭什么事都可以干，就是不能擋人家財路！
張兵、吳小柱、吳小軍甚至小丫頭吳小蓮的眼睛都綠了，如果電氣事業部不干出點樣子，不外銷幾十萬美元的開關插座面板，連累他們少賺錢、不賺錢甚至賠錢，那他們還不把自己給吃了？
郭俊儒頭都大了，連連求饒道：“章同事，董事長，我們是搞技術搞研發的，真擔不起這么大責任，要不……要不……”
吳小柱很是不屑，冷不丁來了句：“還大學生呢，碰上這點事就慫了。”
這哪里是要委以重任，簡直是把自己這些大學生研究生架火上烤！沈心如反應過來，不禁脫口而出道：“出口本來就比內銷難，況且我們才剛剛開始，產品單一，市場沒打開，為了將來的發展，又不能讓出全部內銷份額。想在短時間內讓電子事業部滿意，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章同學，這不公平！”
什么叫競爭，這就叫競爭，而且是很不平等的競爭！
吳小柱和吳小軍他們那一道道挑釁的眼神似乎在說：我們初中沒畢業都敢搞收音機和錄音機，一個開關和插座就把你們難成這樣了？
董事長冷眼旁觀，總經理笑而不語，章程似乎還樂觀其成。
黃麗安意識到不能再沉默，跟身邊的郭俊儒對視了一眼，搖頭苦笑道：“心如，別說了，董事會的這個決策很公平。”
“什么，這還很公平？”
看著沈心如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郭俊儒重重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解釋道：“各位同事，我們又是培訓又是出國考察，幾乎占據了公司所有資源，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還談什么成就夢想、改變未來？”
“誰怕誰啊？”
孫曉光也意識到不能再沉默，不無挑釁地看了吳小柱和吳小軍一眼，咬牙說道：“誰怕誰啊？不就是給你們電子事業部掙內銷份額嘛，這個戰書我們接了，就怕我們掙下份額你們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