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始皇帝喜怒無常,性情捉摸不定。
早在咸陽的時候,任囂就聽過這樣的謠言。剛才和始皇帝一番談話,他甚至已經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如今嬴政這一句話,讓任囂再次想起,在他面前的人,是至高無上的始皇帝。
“臣,惶恐!”
任囂匍匐大殿之上,顫聲請罪。
嬴政說:“自商君立法,二百年來沒有人可以撼動。那呂澤,擅自逃避征召,理應戍邊司寇。然則,你卻為一己之私,妄改律法,其罪當誅,其罪當誅啊……任囂,你現在可知罪嗎?”
任囂激靈靈一個寒蟬,“臣……知罪!”
“不過,在這件事上,也并非不可原諒。”
嬴政話鋒一轉,讓任囂頓感一陣輕松。他說:“若非出了這件事,那劉闞怕也釀不出這萬歲酒。你獻酒本是有功的,如今功過相抵……任囂,朕如此判決,你心中可有什么不服氣嗎?”
“臣,萬無不服之意。”
“既然如此,你且下去吧。那呂澤之事,既然你已經處置過了,朕也就不加更改。不過,以后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出現,朕絕不饒你。好了,朕今日已經乏了,你且先行下去吧。”
任囂惶恐道:“臣,遵旨!”
“還有,你下去之后,即刻返回沛縣,督促劉闞釀造萬歲酒,這件事情不得再有偏差。另外,你回去之后,密告屠睢。就說,朕要他前往彭城候駕,不得有誤。至于其他,不必多言。”
任囂心里又是一喜,“臣遵旨!”
說罷,任囂爬起來剛要離開,卻聽到始皇帝突然又喝了一聲:“慢著!”
“陛下還有什么吩咐?”
任囂這心里驀地一緊,有些不知所措。
嬴政這時候卻笑了,伸手解下了腰中的佩劍,命內侍趙高捧劍,走到了任囂的跟前,雙手遞了過去。
“你……在沛縣干的不錯,此劍權作獎賞,下去吧。”
始皇帝甩袖離去,只把個任囂弄的頭昏腦脹。走出泰山行宮大殿的時候,仍有些天旋地轉的感受。小風一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后背衣衫已經濕透。
不過,任囂也清醒了過來。
看著手里的佩劍,恍如做夢一般。他手中的劍,名為誡。是秦昭王嬴稷所造。秦昭王,也就是嬴政的祖父,秦昭襄王。誡劍乃是秦昭王在登基之后,采南山之銅,請名匠耗時一年打造而成。長三尺,劍身之上刻有秦大篆。之所以定名為‘誡’,里面包含有戒驕戒躁的含義。
秦武王勇武過人,但性情剛烈,如同烈火。
最終,秦武王因個人私情,而慘死雒陽。在那段時間里,秦國可算是經歷了許多的磨難,政局飄搖。秦昭襄王登基之后,配誡劍,也有前車之鑒的意思在里面。經過五十二年的奮斗,秦國最終雄霸天下。
而今,始皇帝把這佩劍送給了任囂。
雖然是沒有封賞半分,可對于任囂而言,這可比封賞萬金還要有意義。任囂的心里,狂喜……
蒙恬有事不在,任囂得嬴政之命,更不敢再做停留,連夜啟程動身,趕回沛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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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上造,雖有爵位,卻不能免去征役。
春風漸暖,萬物復蘇。
劉闞脫下了囚衣,腳步輕盈的走出了沛縣大牢。審食其等一干老友,笑嘻嘻的在牢外等候。
“阿闞,恭喜你了!”
劉闞大笑著走上前,和審食其等人一一擁抱。
最后狠狠的擂了審食其一拳,笑著說:“其哥,我也要恭喜你啊。”
審食其身穿一件青袍,頭戴黑漆涂抹,竹皮做成的進賢冠,一臉的笑容,拱手道:“同喜,同喜。”
戰國末年,禮樂崩壞。
雖然說‘士’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可是依舊有著非同凡響的尊貴。
審食其因協助劉闞釀酒,提爵一級,如今是‘公士’爵,正式成為了一名‘士’。或許六國士人不會承認,但審食其這‘士’的身份,卻是秦國朝廷所承認,比之那些所謂的‘士’,更冠冕堂皇。
唯有‘士’方可帶冠。
審食其頭戴黑色進賢冠,在一群人中顯得格外的醒目。
唐厲不無嫉妒的搖頭笑罵道:“你這夯貨,顯擺個沒完了。若非有阿闞,你還不是一個白丁?”
曹無傷更是眼紅道:“沒錯沒錯,這夯貨真是走了運。阿闞,你可不知道,昨天蕭先生去他家告之的時候,他老爹老娘當時都樂昏了過去……阿闞,這可不行,你不能厚此薄彼,將來一定要想辦法,為我們也弄一頂黔冠戴戴。”
黔,有‘黑’之含義。
大秦國尚黑,故而稱其治下百姓為黔首。
而黔冠,更是如今被國家所承認的正規冠。六國士人牛不是嗎?國家不承認,你就算個屁。
唯有佩戴黔冠,才算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
這也難怪唐厲曹無傷等人,一個個眼睛發綠,審食其更是得意洋洋,對周遭的譏諷,渾然不覺。
劉闞笑的非常開心。
任敖和曹參也送劉闞來了。
如今劉闞勞役解除,李必也就不再留宿牢獄。不過離開的時候,劉闞讓審食其送李必五十壇泗水花雕。把個李必喜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他得到消息,不日將啟程,回轉咸陽報到。
“恭喜你,阿闞!”
任敖頗有遺憾之意,“不過,我真不想放你出去。你小子在的時候,我們整日有好酒喝,你這一走,以后的日子可怎生好過?”
“任大哥,曹大哥,這些日子多虧你們的照拂,也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有道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兄弟情意,又豈能是幾壇子劣酒能說清楚?若喜歡,只管去找我,兄弟掃榻以待。”
“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
任敖大笑著,用力的擁抱了一下劉闞。
“好了好了,別在這里唧唧歪歪的,好生呱噪。嬸嬸在家中已做好了飯菜,老任老曹,你二人也一起去吧,酒管夠……呵呵,今日我們要不醉不歸,把阿闞的那些存貨,喝他個干凈。”
曹參微微一笑,“你們先去吧。我和老任還要在這里當值,拖不得身。反正都是在一個城中,想要喝酒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們。早點回去吧,莫要讓嬸嬸在家中,等的心急了。”
劉闞也不客氣,與曹參任敖兩人拱手。
當然了,審食其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物,想的要比劉闞長久,早早的帶了十壇泗水花雕,堆進牢獄門房之中。劉闞扭頭看了看身后的牢獄,目光忽有些迷離,過去的一年之中,對于劉闞來說,又是怎生的一種日子?可不管怎么說,劉闞知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這段生活。
走吧,回家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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