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與淑寧都一時沉默下來,淑寧是在思考可行性,但皺著眉道:“你若去了,這里的產業誰照管?更何況,以你的身份,在家里無所謂,到了外頭出面做生意,卻免不了會受白眼。你又自小是讀圣賢書大的,這糧店可是商賈行當,跟在莊上管事大不一樣,你真的要去么?”
顧全生聽了眼圈一紅,道:“夫人休再提這圣賢書的話,如今我……如今小的落到這種田地,還哪有臉面說是圣人門徒?早早就死了心了。如今管著田莊上的事,至少日子還好過。我從前是見識過那些混帳嘴臉的,受些白眼算什么?何況,我自家中遭禍以后,簡直就成了地上的泥,任人踩踏,直至到了大人夫人這里,才活得象個人,還成了副總管,別人見了也會真心作個揖。我……小的不知該怎么說,但心里著實感激,如今只不過是出去開店做生意罷了,就算大人夫人少爺小姐要小的拼命,小的即使粉身碎骨也會去的。”
淑寧在一旁聽得心酸,便道:“你若是不慣,只管自稱我就好,我們家其實并不講究這些。而且,說什么粉身碎骨,也著實太夸張了,我們用不著你這樣……”
氏打斷了她的話道:“的確不必說這樣的話,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便足夠了。”
顧全生轉過頭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方才回過頭來微笑道:“夫人小姐說得是。方才夫人問起若我不在,誰照管各處產業。
其實夫人不必擔心。田里、林子和池塘里的事務,各處小管事都有了經驗,知道該怎么做地,若有什么問題,那福祿升就在附近鎮上,左右不過幾里地,來回也很方便,有事去問我就好。若再不行。這年把工夫,跟在我身邊的小廝牛小三也學了些東西,叫他歷練歷練也可。”
氏問淑寧的意思,淑寧細細想過,便道:“照你這么說,那糧店就在鎮上。那你每日去照看生意對賬就好,不必整天呆在那里,不是有現成的伙計么?總不必你這個管事的親自叫賣吧?至于家里的產業,田里、果林、池塘,還有家里園子的花木和兩個池子里養的魚,你都各選一個人專門負責,或隔一兩日,或兩三日。就向你匯報,若有什么變故,也可找你。這些產業。仍交給你總管,只是大事要報給長貴點頭。你說地牛小三,可是那牛小四的哥哥?若他真的有些天賦,便讓他跟著你繼續學,有時也可放手讓他歷練。往后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
她想得很清楚,光是糧店這一個財源,不一定夠。以后很可能會再增加別的生意,先訓練出一個管家副手來,預備以后的需要也好。就算用不上,也能幫著管家。
氏聽了也連連點頭,顧全生便就此應了。當下眾人商議定,顧全生先去問糧店價錢,順道問問進貨渠道和銷售的路子什么地,便走了。氏留下巧云說話,淑寧則快走幾步趕上了長貴,將他請到角落里說話。
長貴有些奇怪,便問她什么事。淑寧猶豫了一下,便道:“長貴哥,我阿瑪和額娘給我辦嫁妝,打算要置辦個小田莊。我想著,那橫豎是我日后的陪嫁,就想自己拿主意。你對這附近熟,能不能幫我留意,看哪里有田地賣。要中上等的田,靠水源近些的,最好有個小莊子,行么?”
長貴微笑道:“姑娘既有吩咐,哪有不行的?只是這種事向來是全生管著,怎么姑娘反而來找我?”
淑寧道:“顧管事有事去做嘛,況且……”她不太好意思說,顧生全對于她而言并不算很熟,但長貴卻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這種女孩子嫁妝的私事,當然寧愿找長貴了,這算是親疏之別。
長貴大概也有些明白,挺了挺腰,便道:“姑娘既然信得過我,我就幫著去做。只是房山這里的好地大都在幾個大地主手上,一時間未必能找到好地。姑娘需得心里有數。”
淑寧點點頭:“我也明白,若是房山找不著,別處也行,只要離京城不遠就好,比如良鄉、宛平之類的地方。”她掏出那個裝銀票的荷包,道:“這里是五百兩銀子,是我這些年積下來地,你先拿去用,能買多少是多少。”
長貴忙推道:“待找到了再拿不遲。而且……姑娘要買地,還是先問過太太才好。姑娘的私房,還是自己收著吧。”
淑寧想了想,仍舊把荷包遞給他,道:“你先拿著吧,難道連你還信不過么?等你找到了合適的地,就來告訴我,我會問過額娘再讓你付全款的。”五百兩買不到多少地,她不過是想著先買一些,等有了收益再買,慢慢積起來。不過這個數已經超出二百兩了,還是要
氏才行。
長貴也不再推托,收下了。
晚間顧全生來回報問價錢的事,氏與淑寧才知道,原來那福祿升并不是單獨一家店,而是一家大米行地分號之一。
那是山西平陽府一戶姓石的中等糧商世家的產業,除去通州總店外,在順天府境內還有八家分號。今年平陽地震,石家祖屋大半被毀,族人死傷慘重。為了救治族人,重建祖宅,石家家主,同時與是糧行地大老板打算賣掉幾家分號籌錢,但具體是哪幾家,還未最后定。
而房山分號,在諸多分號中處于中流。管事的那位小石老板,乃是石家旁支,早年喪父,只有一位老母在族中奉養。今年地震中,他母親被砸斷了腿,他想回鄉照料,卻被家主安排留守,另換其他有家眷死亡的人回去奔喪。他聽了族人的報信,得知母親地情況不太好。便想盡早將店賣掉,好獲得家主同意回家。
他素日與顧全生也是常打交道的,還算合得來,一聽顧全生說主人家想買他家鋪子,就高興得不行,兩人商談了半日,終于達成了協議。
顧全生回報說:“石老板說,七月時有人出到三千五百兩他都沒舍得賣。但如今愿意以兩千八百兩的價錢賣給我們,連同名下的房、石磨一并轉交,還會為我們留住店里的伙計,并且引見本地的大買家以及熟悉的米商糧商。只是有一點,他聽說我們是官家,想請大人夫人幫忙。搜羅些接骨駁筋之類的治傷方子,還說若是太醫開地就更好了。”
淑寧聽了,便猜到那人是個孝子,大概是為了母親搜羅的,便對氏道:“聽著似乎是個孝順的人,大概也是急著脫手,才會賤價賣了。兩千八百兩還算劃算,我們就答應了吧。”
氏點點頭。道:“的確很劃算,只是方子之類的有些麻煩,我們府里也認得幾位太醫。可里頭并沒有擅長接骨的人。何況這種事,總要看過傷者才好開方子,如今這樣……只怕不太管用。”
淑寧忽地心中一動,便道:“我倒不這么想,如今不是有成藥么?想來接骨駁筋。總有現成地藥丸可用。同仁堂、西鶴年那幾家藥房,總會有治傷的好藥。另外,我們還可以請熟悉的太醫地藏曲5200開點通用的方子。
或是請他們去問擅長的人。上回為我治腳傷的淳于太醫,咱們也算是熟人了,干脆去問他就好。還有就是……常年帶兵的人,總會知道些個跌打方子,我們府里在軍中有些人脈,叫人去問問,不然就是讓哥哥問一聲兵部里的熟人……”她頓了頓,沒再往下說。
然而氏已經明白了她地意思,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便對顧全生說:“就答應他吧。我這就去拿銀票,先付定金,等契約簽好,東西都接收后,再付剩下的。回頭我會寫信給京里,讓長福去搜羅方子和藥丸。”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京中端寧幫著問了幾個帶過兵的人,討了些私家方子,當中自然少不了桐英地“家傳秘藥”,又讓長福送了些禮物給淳于太醫,得了兩個古方,然后連同幾家大藥房的成藥,以及府里各家親眷為真珍備下的補品與冬衣,一并送回房山來。
然后淑寧又提議說,山西本就有災,只怕藥材方面也不太足,干脆自家出點錢,每個方子都配了十來劑,足足裝了半車。氏索性又加了幾根有些年頭的人參,讓顧全生連同余款給那小石老板送去了。
結果那小石老板感動得差點沒哭出來,連連說他們家“果真是信人”,當天便為顧全生引見了幾位熟悉的大買家,又將一份賬本送了過來,只說待他收拾好行李,便帶顧全生去通州見他們大老板,順便介紹幾位糧商。
淑寧陪氏看那賬本,心下暗暗驚嘆,真是走了運了。原本以為這家糧行頂多是賣糧給本地地平民和富戶而已,沒想到居然還做寺院的生意。房山境內多是山地,除去幾座大寺有寺田,可以自給自足,其余的寺院不過是開墾得幾畝地種些菜罷了,日常食用,都要用香油錢到山下買。這筆錢卻是大頭。房山地方,幾乎村村有寺廟,而福祿升作為本地最大地糧行,每年都會與一百多家大小寺院做交易,數目之多叫人咋舌。
想來如果不是店主遇到變故,這樣賺錢的店,是不會輕易脫手的。
不過這樣一來,淑寧原本的計劃就要作些修改了。光靠自家父親與叔伯的祿米,以及保定、房山兩處田產的出產,未必能滿足福祿升原有客戶的需要,少不得還要另尋進貨的渠道。她與母親商議過后,便決定讓顧全生帶兩個人去通州,看能不能找到可靠的糧商供貨,若是能說服石家總店
就最好不過了。
過了幾日,顧全生從通州回來了,帶來了好消息,但還有另一個訊息:“石家總店的老板問我們,若是想從通州拿貨,要不要考慮買下他們在八里橋附近的一處小分號?那里本來位置極好,只是位于背街處,又有幾家大糧行在附近,所以生意一直很糟。本打算要改建一番。但眼下沒那個閑錢。若是我們愿意接手,只需一千二百兩銀子就行。”
這話聽得氏與淑寧都瞪大了眼:“怎么這樣便宜?別是誆我們的吧?”
顧全生道:“我原本也這么想,但后來他帶我去瞧過了,店面很小,房屋有些舊了,店后倒是有兩個極大地院子,有十來間大屋。因生意不好,年年賠錢。他們每逢旺季,就用那里存放總號的米糧。只是今年開春前另修了庫房,如今就用不上了,才想要賣掉。偏偏別人都嫌它不在大路邊上,沒人肯要。”
氏皺了皺眉:“聽你這樣說來,價錢倒是不貴。但我們要從那里買糧食,也用不著專門買間鋪子,若是能在當地做生意還罷了,不能賺錢,要它何用?這個便宜不貪也罷。”
淑寧卻想到一個主意,便問顧全生:“你說他們在旺季時拿那家小分號的屋子存放米糧,可見是原本的庫房不足的緣故。通州最多糧商,象這種糧食太多自家店里放不下的情形應該很常見吧?”
顧全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回答了:“應該不少。我在那里便親眼看到有糧商租用民房存放米糧,等糧價貴時再轉賣。當地行價,一石糧食。不論存放多久,都要付一分銀子。不少百姓全家擠在一間屋里,以求空出一兩間房屋出租,一年下來,也有幾兩銀子的入息。”
淑寧笑笑。心中有數了:“額娘,照我說,這小分號買下也不要緊。買下來后。咱們不買賣糧食,只把那大院子分隔成幾個小院,多修幾間房屋,充作庫房,然后出租給糧商存放糧食。照顧管事所說,一石糧食租金一分,一百石就是一兩。通州每年都有五六十萬石漕糧經過,其中只要有幾萬石經過這小分號,我們獲利就不少了。一千二百兩,實在是很劃算地。”這應該算是倉儲業吧?
氏聽了笑道:“原來還有這種賺錢的法子?那石家糧行怎么就想不到呢?”
淑寧也笑道:“他們自家有糧食要存放,自然不會想到要租出去。其實別人家也有這樣做,只不過不會專門弄幾個院子放罷了。而且這門生意又不求店面有多好,那附近不是就有幾家大糧行么?我們若能與那些糧商結識,日后自家糧店里要進糧食,也很便利。”
氏點了點頭,便對顧全生道:“既是如此,我們就干脆連那小分號也買下。照你說的,那店現在只是賠錢,若能再壓些價錢就更好了,不過也不必強求。”然后又叫人喚了長貴來,道:“我們家先前監工挖地窖和蓋庫房的人,還在么?”
長貴有些摸不著頭腦,便說:“在的,本就是我們自家的人。”氏把事情說了一遍,又道:“你叫那監工收拾一下行李,明后天隨顧管事到通州去。這存放糧食地屋子不比其他,務必要干爽、通風,還要防鼠防蟲防盜,讓他經心些。回頭做好了,我們從別院這邊調一兩房家人去看守,你先挑著,要可靠、機靈又有力氣的人。”長貴忙應了。
就這樣,三房一家的開源工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雖然對于幾個當家人而言,日子還是很悠閑。氏每天照管媳婦,真珍只顧著把自己養好,小劉氏仍舊天天被兩個男孩子鬧得頭痛,小寶與賢寧依然吵鬧不休。而淑寧,則每日都在管家、練字、看書、做針線、散步、陪家人聊天以及逗弄弟弟中度過。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
整個別院都忙起來了,因為明天就是休沐日,端寧要從京中回來。
淑寧正在收拾最近做的幾件冬衣鞋襪,打算讓哥哥捎回京去給人,突然聽到外頭傳來急步聲,探頭一瞧,卻是扣兒沖了進來,一見她,便頓住了,低了頭請安。
淑寧正要問她怎么了,卻冷不妨聽到后頭有人喊扣兒的名字,扣兒臉一紅,竄到后院去了。淑寧呆了呆,便看到院外來了個人,居然是牛小四。
牛小四臉漲得通紅,見了淑寧,也停住了腳,咬咬唇,撲通下聲跪下,道:“姑娘,我求你個事兒,我……我想娶扣兒姐當老婆,求你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