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外戰爭中,按照大唐軍隊慣有的野戰戰法,一般是團牌與步兵陌刀陣在前,先形成一道銅墻鐵壁般的保壘,遠射近砍對付蠻兵的騎兵。輕騎兵一般做為輔助兵種,負責兩翼掠劫與追殺奔襲。
大唐的陌刀,長達一丈(三米左右),重數十斤,是一種長柄雙刃的步戰大砍刀,若非臂有勇力的壯士不可揮使。揮使起來時,需得雙手緊握,然后刀柄架在腰標,以腰為軸奮起全身力氣劈砍。它的長柄、重量和雙刃,都決定了它的巨大殺傷力!
因此,就算是步兵,只要陌刀在手,唐軍將士也無懼沖擊力強大的蠻兵騎兵。一刀下去,人馬辟易!除了恐怖的殺傷力,威攝力也是相當驚人的!
先鋒宇文洪泰,麾下所率領的就是關西軍中最精銳的一支陌刀隊。雖然人數僅五千余,但他們個個都像是一輛小型裝甲車,在面對敵軍的騎兵洪流時從來不知退避!
今日,指揮前軍作戰的侯君集,針對噶爾欽陵排出的離而為八陣也對打法做出了一些調整。他沒有先讓宇文洪泰率領陌刀陣沖殺上前,而是先擺出了一個守勢,前方迅速支起拒鹿馬擺出雙人團牌合成壁壘,然后加派五千弓弩手給宇文洪泰,一并在團牌陣之后先用箭弩進行狙擊,減緩昆侖鐵騎的沖擊力。
近萬弓弩手朝天放箭,矢石雨下宛如蝗災降臨,凌厲的扎進了吐蕃的騎兵群中,死傷不少。
可是昆侖鐵騎的沖勢,并沒有半分減弱。這支騎兵部隊,不愧是沙場老兵精銳部曲,在沖鋒之時彼此之間的間距保持非常良好,憑借出眾的騎術與精妙的刀法,閃躲與格檔從天而降的箭矢。這群人的心理素質也十分過硬。哪怕箭雨擦著臉頰而過,也能保持面不改色心不跳,繼續伏在馬鞍上朝前疾馳。
侯君集立馬橫槍看著前方如同海嘯巨浪般滾滾而來的昆侖鐵騎,雙眉緊皺臉色嚴峻。
弓箭,向來是對付蠻軍騎兵的最有利武器。現在看來,對昆侖鐵騎居然效果不甚顯著……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臺之上,臉色也有些肅重。兩軍對壘大戰已然拉開序幕,居高臨下的遠遠看去,一眼即可看出兩軍的差距所在——非常明顯,無論是在氣勢上還是個戰水平上,昆侖鐵騎都要比眼下這支關西新軍,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前方吼聲如雷!
唐軍團牌陣破開,宇文洪泰率領陌刀陣殺出去了!
就如同兩輛對開的裝甲車裝在了一起,驚天動地,鬼哭神號!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煙塵與血霧一并囂起。隔得稍遠,秦慕白根本就看不清戰場中的任何細節。只是分明看到,宇文洪泰這一部五千陌刀手沖殺上前,就如同一個人狠力撞上了墻壁,瞬間被慘慘的撞回來了一樣!
實力懸殊,頓見高下!
秦慕白心里,很是緊了一緊。
前方戰陣里,侯君集的臉色繃得更緊,牙齒也咬得骨骨作響。征戰半分,憑他的經驗一眼就可看出,眼前這支精銳的吐蕃軍隊昆侖鐵騎,的確是練得很“硬”。
無論是裝備,馬匹,士兵的個戰水平還是戰法的精熟程度,都不是以往遇到過的任何一支蠻兵可比!
簡單來說,昆侖鐵騎,它同時具備了兩項能力:蠻兵傳統的優勢——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和非比尋常的戰術素養!
秦慕白開始明白,為什么短短的十年時間,噶爾欽陵就能夠輔佐棄宗弄贊將一個復雜龐大又割據林立的高原,收拾成一個統一完整的吐蕃帝國了;并在此同時,吐蕃的軍力與國力也是日漸膨脹,除了征服許多鄰邦小國,都敢于向大唐挑釁叫板了!
他們沒有豐富的物產與龐大的人口基數,也沒有淵遠的文化與宗教作為底蘊與信仰,甚至還沒有自己的文字!
憑的,就是眼前這一支強大到令人發指的軍隊!
宇文洪泰所部的五千陌刀兵,殺進昆侖鐵騎群中,如同被洪荒巨獸吞入了腹中的一只小雞,瞬間泥牛入海!
侯君集的臉色變了。
令旗揚起,左右雙翼騎兵出動,開始掠陣助戰!
遠方,十八頭雪白牦牛拖拉的大輪盤毳帳前,噶爾欽陵嘴角略微一揚露出一絲極為不屑的冷笑,仰脖喝下了一杯青稞酒,左手食指和中指朝前略微點了一點。他身邊的哨樓上的發令兵瞬時拿起了一面大藍旗,拼命的迎風揮動,同時吹響了一陣嗚咽的牦牛號角!
唐軍左右雙翼的掠陣騎兵,各有萬余,都是原來的蘭州野戰軍精銳越騎,大半是老兵,也算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了。掠陣輔翼這種事情,一般的新兵還真是干不利索。
按以往一般戰法,越騎在兩翼齊飛,騎射沖擊從敵軍軍陣的兩翼強行撕開缺口,然后發揮機動力與沖機力優勢,如同尖刀一樣扎進敵軍軍陣腹中,亂敵陣角令其首尾不得相顧,然后分割剿殺。
可是今日,當這兩撥越騎從兩翼沖而來時,意外的發現,他們即將面對的昆侖鐵騎,居然像潮水一般朝兩旁閃避開來,如同巨獸張開了兩張血盆大口,就等他們投懷送抱!
越騎將士們驚訝了!
這些沙場老兵們,從來只見到步兵能夠在戰陣之中如此進退自如嚴整有序,幾時見過如此詭異的騎兵?——換句話說,有幾個人看到過,一群正往前猛沖的騎兵,突然調了個頭就往回跑,還不撞上后面的自己人?甚至,他們有人都直接勒馬在倒退著走,走得還不慢,一邊走還在一邊放箭!
若非練過千萬回,哪能在陣前臨敵之時發揮出,這樣熟練的配合與精妙的騎術!
云臺之上,秦慕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雖然他看不清戰場上的細節,可是大局一覽無余盡收眼底。現在看來,吐蕃的騎兵陣就如同一團巨大的海綿,而唐軍就如同一縷縷的墨汁——海綿,在輕而易舉的吞噬墨汁,一點不剩!
很快,兩翼的唐軍越騎殺進了吐蕃的騎兵群中,瞬間陷入重圍之中!
“合而為一,離而為八……除了衛公,估計天底下也就只有噶爾欽陵,能把這陣法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了!”雖然很是不甘,但秦慕白在心里承認了這個事實。
侯君集有點坐不住了。
已經有兩萬五的精銳殺進了昆侖鐵騎,便如泥牛入海全無效果;在他身后,還有三四萬兵馬,其中過半新兵。
能指望這三四萬新兵,逆天改命扭轉戰局么?
“不可能!”侯君集比誰都明白這個事實。
可是眼下,已經沒有退路!……就算將這三四萬新兵全部戰死,能救回一個陌刀手、一名越騎,也是算值!
“擂鼓!”侯君集厲聲大吼,鐵槍高舉——“全軍,突擊!”
“殺啊——”
山呼海嘯的喊殺聲震天響起,除了秦慕白親勛的翊府越騎與雪雕軍,余下的關西大軍,魚死網破的朝戰陣之中殺去……
秦慕白,眼神如冰,面似寒鐵。
這一仗,就算不讓侯君集詐敗,這是輸得如此徹底……差距!
他自己與噶爾欽陵之間,年輕的關西軍與老辣的昆侖鐵騎之間,的確存在巨大的差距!
“慕……慕白……”身后傳來了一聲顫抖的低哦,來自已經被秦慕白遺忘了她的存在的李雪雁。
“何事?”秦慕白沒有回頭,機械的問道。
“我……我……我知道,什么……是戰爭了。”李雪雁不停的吸著涼氣,還在哆嗦。
“那就好。”秦慕白依舊看著前方。
“我……不去吐蕃了。我要留在大非川,照顧負傷的將士們,可以嗎?”
“隨便。”
“……”李雪雁感覺,自己分明就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可是此刻,她也能體會秦慕白的心情。因此也不敢再多言了。
戰況如荼,百里遼闊的晴羅原,如同地震一般在不停的顫抖。在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役面前,山河流云仿佛都被震撼了,風云變色。
戰局,對唐軍相當不利。
雖然侯君集已經率領主力中軍殺進了陣中,對一邊倒的戰局有所緩解,兩方大致可算勢均力敵。可是……在遠方,昆侖鐵騎還有半數兵馬紋絲未動!
噶爾欽陵索性坐在了馬札上,身前一壺美酒,臉色風清云淡。
“侯君集,浪得虛名!”他不禁搖頭而笑,“區區離而為八陣,就把你打得如此難堪。今日過后,你還有何顏面敢枉稱,是衛公藥師的得意門生?”
“嗞——”一整杯酒水下肚,噶爾欽陵咂了咂嘴,智珠在握,意氣風發!
正當此時,戰陣之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侯君集率一旅近衛騎兵,猛突西北陣角。與此同時,最先陷入重圍之中的宇文洪泰陌刀隊,居然從最深的包圍圈里,生生的殺出一條血流,也正艱難的往西北角沖殺而去!
云臺之上,秦慕白的眼中閃過一道驚喜的精光!
“不錯!很好!——侯君集,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就算是身陷士卒的陷入了重圍之中,也能識破敵軍戰陣的薄弱所在!”秦慕白興奮的一擊拳,自語道,“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的存在!再精妙的戰法再強悍的軍隊,也有他的短板與疏漏所在!”
“慕白,你在說什么呢?”李雪雁滿頭霧水,忍不住輕聲問道。
秦慕白一時語快,對陣中一指,然后說道:“你看——西北角上,也就是這個離而為八陣的蛇蟠分陣處,可能是主將突然陣亡了,陣角一時略顯混亂。侯君集抓住了這稍閃即逝的戰機,真猛攻蛇蟠陣!與此同時,我關西大軍最精銳的一旅陌刀隊,奇跡般的從重圍之中殺了出來,并聽從侯君集號令,也朝蛇蟠陣發起了沖擊!”
“那……這意味著什么呢?”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李雪雁,只能這樣問。
“合而為一陣與離而為八陣,其實就是一個陣法。這個戰陣最大的優點,就是攻守兼備,而且如同銅墻鐵壁一般難以被攻破。但是,只要一方陣角出現異恙指揮失當,就有可能導致全局的崩潰!”秦慕白緊咬牙關,說道,“現在,就看侯君集是否能夠沖破蛇蟠陣了!”
“那也就是說……侯君集有可能反敗為勝,對嗎?”李雪雁小心的問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頭看了李雪雁一眼,苦笑一聲道,“算是吧!”
李雪雁尷尬的咬了咬嘴唇,說道:“抱歉,我不該如此嘮叨,多嘴多舌。對于軍事,我是一竅不通……”
“沒關系。”秦慕白難得的露出了一絲微笑,但馬上轉頭繼續關注戰局了,一臉肅重神色。
李雪雁悄悄的長吁了一口氣。
眼下這個場景,早已將她壓得有些喘不出氣來。從小到大,她甚至沒敢去捏死一只螞蟻,更連殺雞也沒見過。眼下,卻是一副萬人大戰血流成河,肢體亂飛遍地頭臚的景象!
她很驚奇,為何自己沒有暈厥過去,居然還能繼續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幕!
此刻,噶爾欽陵拿酒杯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眉頭不經意的彈動了半分。
“令,蛇蟠陣撤退,飛龍斷后,虎翼、鳥翔雙陣補缺并重組八陣!”
吐蕃的大度再度揮動,戰局再度大變!
頓時可見,方才陷入了短時混亂的蛇蟠陣一旅騎兵,飛速開始撤退。每名騎兵,就算身上被插進了唐軍將士的刀劍,也不顧一切的拼命回撤!
臨陣的飛龍陣騎兵斜刺里生生的切殺進來,如同一扇大閘門檔在了蛇蟠騎兵與侯君集之間,死死擋住了侯君集所部兵馬!
八陣吐蕃騎兵,如同激流中的巨大漩渦開始了飛速轉動與輪換,轉瞬間,撤出了一旅殘兵,余下七部兵馬,居然重新組成八個陣角,生成了一個新的——離而為八陣!
侯君集,大驚失色!
秦慕白,臉色驟變!
“這怎么可能!——”一個在陣中,一個在云臺之上,這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了這樣驚悸的吼叫!
“呵呵!”此時的噶爾欽陵,把玩著手中的青花紋酒杯,悠然自得道,“會不會嚇壞了你們呢?激戰換陣拆合重組,這樣的手筆,普天之下除了我噶爾欽陵,恐怕也就只有衛公藥師能夠辦到了!……可惜啊可惜,衛公,你老人家早生了四十年!”
“慕白,又怎么了?”看到秦慕白表情大變面露驚悸,李雪雁急切問道。
“……”秦慕白怒瞪前方鋼牙緊咬,一言不發。
李雪雁不敢再問。左右兩旁的澹臺姐妹急忙朝他擺手遞眼色,示意她不可多事。
“啪!”雙手重重在扶欄之上怒拍了一記,秦慕白轉身朝云臺下走去。
“翊府、雪雕聽令!——準備上陣!”
“諾——!”
八百雪雕軍,已經秘密派出了三百人給龐飛統領。眼下,秦慕白手邊只剩下這從未上陣過的五百火神!
布包開拆,火槍出世!
云臺上的李雪雁,頓時心跳如狂,忍不住渾身發抖……“慕白,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公主,你在此觀戰千萬不要四處走動,我姐妹二人下去隨同少帥出戰!”
“好,你們去吧!”李雪雁急道,“切記啊,千萬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明白!”
姐妹二人各一點頭,腳一踮手一撐,如同兩只蒼鷹,直接從云臺之上翩然而下,左右落在了秦慕白的火云馬旁。
虎頭鏨金槍,昂然前指!
“火神破陣,越騎沖鋒——全軍,隨我突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