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白駒過隙詩人們總是這樣感嘆,花開花落已春夏夢起夢落又秋冬。朱雀大街兩旁的楓葉在夕陽中閃耀著暗金色的光輝,如同草原上草籽飽滿漸漸枯黃的草地。它們紛紛揚揚,于輝煌的色澤中又露出了暮氣重重,葉一落天氣該越來越涼了。來往行人身上的衣服也日漸增多,不過也還有人穿著單衣的,“春捂秋凍”嘛。
秋季來臨,果子已經成熟只欠一夜東風。
時右武衛大將軍杜暹率飛虎團選拔出來的一批中層武將早已從各軍中挑選出弓馬騎射嫻熟的軍士組成了新軍,又從黃河九曲地區調戰馬二萬,至今已集結訓練一月有余。這批將士本就是從軍隊中選出來的,和新募壯丁大相徑庭,只不過讓他們從府兵邊軍等軍中改編成了領皇糧的職業軍士,很多基本的東西是不需要再練習的,只要讓他們操練隊列認識自己的各級將領就可以了。所以這時只要發給他們長兵器、甲胄和軍需補給,就可以立刻作戰。按照唐律軍人在沒有執行軍務時是沒有長兵器和盔甲的,只有戰前或被派往執行任務時才會發放,出納軍械是由北衙軍器監掌管。他們形成有效戰斗力之前缺的就是這個東西。
甲坊署承造的一萬五千副各規格新甲已快完工了,在賀季真的監督管理下果然在三月內兌現。
而政事堂早已確定了對突厥發動戰爭的國策,在沒有改變之前他們一直都在計劃準備,從哪些地方調兵、調糧、各級協調的官員都已內定。
前期準備已經成熟,但東風還沒來,東風便是太平公主的態度。如果她不放兵權給薛崇訓,軍中又多有他的黨羽,勢必造成內部矛盾,如唐軍本身都不穩,恐怕就是輸多贏少的局面。連薛崇訓都摸不透她的想法,她既沒有表態,也沒有作出相應的調整比如取消新軍的組建。
這時邊關傳來急報,突厥兵主力北去進攻鐵勒九姓去了。這個消息另長安朝廷有些吃驚,本來唐軍都磨刀霍霍要調兵開戰了不料突厥這會兒還跑去打別人……同時也說明游牧騎兵動員起來確實比中原快,長安忙活了半天還沒調攏軍隊,突厥人就很快聚集大軍出動。
戶部尚書劉安拿這件事上疏,突厥人定會故技重施,以干涉我朝內政為名劫掠攻擊邊關各州,唯有趁其北方有患之時調兵討伐才是有利時機。
太平公主很快在紫宸殿召集大臣議事,薛崇訓也得到了召見。因為上次薛崇訓說盟主那事兒和太平公主吵了起來,鬧了別扭,他便和大臣們一塊兒進殿,沒有先去獨見太平。
不過太平公主一進紫宸殿就用目光四顧找到了他站的位置,她坐到上位后便抬起長袖輕輕一揮:“都免禮。第一次從安東都護派去瀚海(鐵勒)的唐使,被突厥人殺害了?”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看著薛崇訓的,薛崇訓便站出來憤憤道:“據報突厥人殺害唐使李天書的手段極其殘忍,將其活活剝腹取腸而死,只因唐使將與鐵勒拔曳固盟約的國書吃掉了。此等作法完全無視朝廷威儀,輕視狂妄之心昭然若揭!”
太平公主面不改色道:“李天書忠心可嘉,以死捍衛氣節,朝廷應追封他為安東都護并妥善撫恤萌封其子。”她說罷神色一變,不怒自威,“突厥殺我使臣,今番又率兵攻擊大唐之番邦,與叛逆無異。崇訓何在?”
薛崇訓心下預感良好,急忙躬身道:“兒臣在。”
太平公主當機立斷道:“你即可調各地兵馬聯合北方羈州各軍奉召伐逆,斬默啜傳首長安。政事堂及各級官吏,應調整國策保證軍需補給、壯丁民夫,我與今上靜候捷報。”
薛崇訓大喜過望,與大臣們紛紛接旨應了下來。看來太平公主的魄力仍在,今天這事兒決定得毫不拖泥帶水,薛崇訓此時的心中是一片順坦。
紫宸殿的議事沒一會兒就散了,他想著“盟主”之事母親還沒表態,本欲隨后去承香殿再探探口風,不過轉念一想:我已經先說出來了,母親既然沒有明確下令禁止,那往后該怎么辦就怎么辦,直到她明確表態再作打算。
他出了大明宮還沒到中午,直接就回到親王國召集幕僚先說了宮里發生的事,然后趕著分派事情。閑了幾個月突然之間大伙都忙碌起來。
此時杜暹的新軍正駐扎在長安城外的武功縣訓練,聽說用竹竿代替長兵,在腰間掛石頭以代替盔甲重量。薛崇訓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甲坊署通知他們準備甲胄兵器,隨時調用;然后再派人去武功縣催要將士名冊卷宗(甲胄有大小型號)。他吩咐完這兩件事后,又打算親自去軍營中一趟。便傳李逵勇集合飛虎團衛隊出行。
“兵部會調其他各路軍隊向三城進發,屆時我只要率神策軍及新軍二萬從關中北上與之匯合,接受兵權后便可對突厥開戰。”薛崇訓躊躇滿志地對眾人說。
蘇晉好像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附和道:“王爺期待已久的大功業,今日總算可以一展抱負了。”他此前還擔心自己一時沖動說出的計謀會惹來禍事,更有可能被當作替罪羊,今日他才放下了擔心覺得自己好像太多慮。
其他人也紛紛祝賀道:“愿晉王旗開得勝,早傳捷報。”
過得一會兒李逵勇來報,飛虎團已準備完畢。薛崇訓便向幕僚們告辭,穿著早上的朝服就出門去了。馬夫龐二趕車來接他,他此時的心情有些激動,便不坐車直接上馬帶著一群騎兵大搖大擺地從街上呼嘯而過。
新軍訓練的駐地便是以前神策軍搭建的軍營,后來神策軍的駐地搬到了長安城南,杜暹等便把將士安置到了那里。武功屬于京師郊縣,騎馬的話今天日落之前就能趕到。
武功縣令率官吏出城夾道相迎,但薛崇訓沒管這幫小官,一群鐵甲騎兵直接從大道疾馳而過沒有作絲毫停留,只給他們一陣塵土,不過縣令仍然躬身侍立道旁直到騎兵遠去。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便在大路上遇到了杜暹及部將數十人,大伙合軍一處繼續向兵營跑馬。不過當薛崇訓到了地方后,第一印象有些不太好;過得片刻也就釋然:只見那些兵馬身上都綁的是竹子木甲及石頭,手里拿的是竹竿,而且沒有旗幟,當然和戰陣上鐵甲如云的場面比稍顯不足,但細觀之下隊列整齊軍紀良好確是讓人滿意。
薛崇訓回頭問杜暹:“沒有旗幟是因沒有名號的緣故?”
杜暹抱拳道:“回晉王,正是如此。這批人馬是從各地軍中挑選的,來源不一應該有個新的名號,只是以前忙于操練整編無暇顧及此事。”
李逵勇立刻搭腔道:“神策軍不也是薛郎取的名兒,他們也該讓薛郎取個哩。”
杜暹這才恍然,心說兩軍都是薛氏嫡系部隊,讓薛崇訓命名的意義重大,急忙便說:“晉王精通文武,今日正好贈將士一個旗號。”
其實薛崇訓之前也沒顧得想這事兒,又是臨場發揮,他沉吟片刻說道:“咱們組建新軍的目的是為了打突厥。突厥人對我大唐邊關‘同胞’燒殺劫掠無惡不作,連同各族也深受其殘暴之害,北方一片水深火熱黑暗野蠻;而我大唐健兒順應天命奉召討逆,兵戈殺伐卻是為了給各族百姓帶去文明之光……有了,‘明光軍’如何?”
名字不過就是個代號,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只要是薛崇訓命名就好。于是杜暹根本不假思索張口就贊,連贊了兩個“好”字之后才琢磨著說:“明光不僅是給蠻夷之地帶去教化之光,又正契合‘明光鎧’的字眼,咱們的騎兵不正是身穿明光鎧么?”
薛崇訓聽罷便揮起佩刀對眾軍大聲喊道:“兄弟們名號‘明光’,只要明光鎧能到達的地方,便能剪滅黑暗野蠻帶去文明之光!明光軍的名聲即將遠達四海,漢家禮儀將普照宇內!”
他的情緒立刻煽動起了眾軍的熱血,或許將士們也是出于對上峰本能的尊敬,很快大家都吶喊起來。可是萬眾一心只是號稱,人們的喊聲很難一直,吶喊中有人在喊“薛郎”、有人在歡呼“萬歲”……結果一聽就好像在喊“薛郎萬歲”一樣。
萬歲、萬壽無疆等形容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天子。這么一個意外,讓杜暹及部將都面面相覷,又無法阻攔。大約一萬人都在那里呼喊,誰也沒辦法馬上制止。就在這時,部將們看向薛崇訓時,卻見他坦然受之的模樣并沒覺得什么不對。
薛崇訓今日的表現有些忘形了,他揚揚得意地對部將們說:“咱們是正義之師,從一開局就奠定了勝仗的基本,建功立業就在當今之時,愿諸位共勉。”
部將們紛紛抱拳道:“臣等愿追隨王爺左右殺敵立功。”
他們的背后,正好夕陽最后的光輝灑向大地,人和物都明明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