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江現在的壓力很大,雖然說省里的態度變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京城派來了對這一事件的專門調查組,來自中央壓力驟然變大之后,原本的阻力自然而然地也就并不存在了。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人的立場都統一了。但是吳永江自己心里很清楚,省里面對于他的工作還是很不滿意的,被一個年青人,一個沒有體制中職務的年青人訓斥,這在很多干部們看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啊!加上吳永江自身并沒有什么顯赫的背景,當年提拔他的領導在去年也正式退休了,走到了今天也更多的是憑著自己的能力和把握機會的能力,總要有人為這一次的粟末水受污染負責的。
但是再不滿意,在如今的這個時候,省里也不可能撤換他,主管工業的副省長,這個位子雖然說有著諸多的人惦記著,但是卻沒有人愿意在現在這個時候坐到這個燙屁股的位子上來。粟末水的水污染事件,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誰知道日后還會有多少坎坷,在這個時候接手這一職位,豈不是自己主動地將自己放到了火上烤?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吳永江以心比心,自已也不愿意在這個時候接手。
既然還在這個位子上,既然一時片刻不會被撤換,吳永江也就沉下心來,沒有那么多的日后顧慮,決定做點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的話,日后即便是退居二線,回想起來,這一輩子也不算是白白走到了這個高度。不過令他感到有些奇怪地是,京城來的調查組,對他的態度倒是相當地友善。
“香港錦湖電影集團公司和郭氏航運集團公司的方總就要來了。”秘書低聲地對吳永江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吳永江揉了揉臉。讓自己的臉顯得不那么嚴肅,這才站起身來到辦公室的門口迎接方明遠。方明遠這一次卻并沒有帶著鄭嘉儀,而是自己一人就那樣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在壽山城市的市政府大樓里,他倒是也不認為自己可能會遇上什么危險。
“吳省長,打擾了。”方明遠伸手與吳永江握了一下道。
吳永江側身相讓道:“方總客氣了,能夠和方總對坐談笑,不知道是多少官員干部們夢寐以求的事情,我也不能夠免俗的。”
方明遠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等吳永江的秘書送上茶水。又主動地退出房間后,這才端起茶杯來輕吹了幾口,喝了一口道:“吳省長,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的來意,而我也沒有時間和心思與你繞圈子。所以,我們開門見山地談一下,還希望吳省長不要覺得我唐突。”
吳永江有些詫異地點了點頭道:“方總有什么事情就直說了吧。能夠做到的我不會推辭,做不到的我也不會答應。”
“粟末水水污染一事,對于青山省經濟的沖擊。現在可以說只不過是一個開始,它的后續危害,將在今后的數年里陸續顯現出來,而且很可能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不說相關的各種費用的支出。僅僅為了治理粟末水水污染,彌補下游沿岸地區因此而產生的損失,青山省需要投入的資金可能就需要數以億計,我想問問。青山省的省財政對此做好準備了嗎?”方明遠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吳永江的雙眼道。
吳永江搖了搖頭,青山省省財政如今是連年赤字。全靠著借債來保證每年的財政支出,粟末水污染事件事出意外,自然是不可能有多余的資金預備著,而如今又是臨近年底,青山省省財政更是吃緊。
更麻煩的是,他們隱隱地聽到了風聲,京城這一次派來了調查組,有意將粟末水污染事件當做一個典型案例來處理,要為日后國內類似事件的處理樹立一個標準。而這一次,粟末水的大規模污染,不僅僅會影響本省,還會影響到位于下游的龍江省,甚至于會影響到鄰國,所造成的間接損失難以統計,青山省和青山石化集團可能會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巨額賠付,省里為了此事正發愁要如何解決呢。
“方總,不瞞你,青山省省財政現在早就已經是負數了,別說幾億元了,就是幾千萬元,都拿不出來。”吳永江道,“倒是青山石化集團,背靠著華石油集團公司,可能會好一些。”
“華石油集團公司,呵呵……”方明遠冷笑了兩聲。國內的環境保護工作,雖然早就有了法律依據,但是保護力度卻是小的可憐。而近些年來,因為生產事故和故意排放所造成的大規模污染事件屢有發生,給其他企業和當地社會的正常生產生活都造成了嚴重的損失。但是這些損失,肇事企業如何來進行賠償,卻一直都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對于那些造成污染的企業,根本就形成不了任何的威懾作用。
蘇浣東對于這一狀況也是相當地不滿,因為尤其是不少國有企業,做得更為過份。而這些污染所造成的損失,最終卻要由整個國家和社會為其買單。但是要改變這一現狀,卻并不是一紙命令就能夠做到的,如何來改,怎么樣來促成改變,這都是問題。而這一次青山石化集團所造成的嚴重水污染,由于涉及到了污染所造成的損失會跨省和跨國的結果,令蘇浣東意識到這將是一個機會,一個殺猴給雞看的機會!所以,這一次華石油集團公司想要輕易過關,也不是一件易事。
“吳省長,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一次粟末水水污染,對下游的沿岸地區居民的生產生活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影響。不說漁業和農業,就是各地自來水廠關閉三五天,對各地居民們的正常生活所造成的損失有多少,你們統計過嗎?而很多企業的生產用水也完全得不到保證,必須要減產甚至于停產,這其中的損失又是多少?難道說,因為青山省對青山石化集團的環保措施監察不力,下游的這些企業和居民們就理所應當地受損失嗎?”方明遠道。一個人正常每天生活需要的飲用水和做飯用水是可以計算出來的,而這些水如果說全部都不得不通過購買瓶裝水來解決的話,對于東北三省的很多城市居民來說,確實是一個不再考慮到受影響的人數,這個損失就是相當驚人的了。
“方總,這個問題,說實話,您不應當對我說,我一個馬上就要被調到二線的干部,就是有什么想法也沒有用。”吳永江黯然道,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總得有個出來擔罪的,這個道理,他相信方明遠肯定也懂得。
“為什么?為什么是吳省長呢?”方明遠一臉詫異地道,“青山石化集團化工廠爆炸,造成粟末水被嚴重污染的責任,難道要全部由你來承擔?”
吳永江笑笑并沒有答復,他相信方明遠在來之前就肯定已經得知了自己目前處境不佳的消息,現在他只想知道,這一位前來究竟是打算葫蘆里賣什么藥。
方明遠呵呵笑了起來,他坐直了身子道:“好吧,我們說正事,我確實是已經知道,吳省長目前的處境不大好,有很大的可能會被事后調整。而我也看過了吳省長以往的政績,說實話,吳省長以往的成績單,在我這里只能夠打個六十五分吧,勉強及格。但是,東北三省的這些干部里,真正能夠做事的人,不多。吳省長的這個成績……已經是很不錯了。當然了,我知道,這也和吳省長所處的環境有關,掣肘的人太多,就是蘇愛軍蘇叔來了,也不見得能夠比吳省長強多少。”
吳永江先是心中一怒,他以往的政績,在方明遠的口中居然只有區區的六十五分?但是聽到了后來,卻是黯然無語,這一路上走來,他所受到的諸多掣肘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多少原本是為國為民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適宜政策,最終卻只能胎死腹中,即便是得到了執行,也是大打折扣,效果大減。而蘇愛軍在潼宜之所以能夠大放異彩,也和他在如同白紙一般的潼宜無人掣肘大有關系。
“有了方總的這一句評價,我也算是沒有什么遺憾了。”吳永江苦笑道,心中卻是在琢磨,方明遠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來,和自己就為了說這么一番話吧?難道說,他是想替蘇家招攬自己?蘇家如今在國內已經成勢,蘇浣東身后又有蘇愛軍,這個已經在國內政壇上被公認為新一代干部中的領軍人物,可以想象,即便是蘇浣東退了下來,蘇家的影響力也能夠繼續維系下來。自己要是加入蘇家的陣營,現在的這點事情還算什么,就是未來的前程也可能是一片光明。
“吳省長就甘心這樣退下去嗎?”方明遠笑笑道,“以吳省長的年紀,正是大好年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