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復基點的任務中,許樂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觸犯了很多條軍紀,比如不遵軍令之類看上去不能輕恕的問題,尤其是最后在地面強行逆通道聯絡,更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然而回到軍營已有三日,香煙白灰鋪于腳下三尺,軍方上層一直沒有什么表示——他以為任務勝利完成,上級們瞄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高山峻嶺,便準備將此事不了了之——誰知道暗底下竟真的有一場針對自己的調查。
“有點兒意思。”許樂表情平靜地開始收拾自己的行囊,跟著那名憲章局官員往營房外走去,軍車在大門外等著他。
剛剛知道消息的七組隊員們頓時炸了鍋,他們歪戴著帽子,趿著軍鞋,叼著煙卷,就像百慕大的黑道分子一樣,抓著各式槍械搶出了營房,將正準備開動的軍車死死堵住。
看著那些黑洞洞的槍口,車上的憲章局官員和執行任務的憲兵們,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強作威嚴地用軍紀恐嚇了幾聲,卻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隊員們盯著這些家伙,眼睛里如同要噴出火來。雖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最后那次任務的真相,然而他們知道七組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頭兒冒了多大的風險,才成功地完成了任務,結果這些狗日的上級部門,居然還要調查!
許樂隔著玻璃看了白玉蘭一眼,白玉蘭明白他的意思,將煙頭扔到地上踩熄,對堵在大門口的隊員們沉聲說道:“都瘋了?把槍放下來。”
隊員們互望幾眼,慢慢把槍放下,但依然一臉冷橫暴戾地盯著軍車里的人們,似乎如果憲章局官員不馬上把許樂放出來,下一刻就會有無數的子彈轟到車身之上。
深色玻璃緩緩落下,許樂看著這些家伙,說道:“散了,過兩天我就回來。”
七組里的新老隊員打交道最多的長官是白玉蘭,他們也最敬畏這個看上去閨秀無雙,實際上卻心狠手利的老兵油子。相反在這幾個月的軍營生活中,許樂與隊員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他大部分時間都埋首于辦公室,很少操心殘酷的訓練和熱火朝天的生活,更不會像一名優秀將領那般用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來維系自己在隊伍中的權威與被愛戴程度。
很奇妙的是,很少說話的許樂,一旦說出話來,七組上下沒有一個人敢違逆他的意思,這是因為他完美實現了自己當初戰前的承諾——所謂沖在最前,撤在最后,背黑鍋我上,刀山還是我上。
話語不多,做的不少,大抵這樣的長官,就像是一塊坐在屁股下的大青石,很容易讓隊員們感到踏實,從而絕對信任。所以此時許樂讓眾人散了,七組隊員們雖強烈不甘卻依然極快地散開,讓開了軍車前行的道路。
然后他們對著逃離般的軍車卷起的煙塵狠狠吐了無數口濃痰唾沫。
“寧參謀,我要見易副司令,我不明白,為什么那名軍官明明觸犯了這么多條軍紀,指揮部卻始終不肯拿出具體的懲處措施,在我看來,像這種目無軍紀的流氓軍官,就應該被清除出我們的隊伍。”
憲章局白副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方正眼鏡,撲克臉上閃過一絲冷漠之色,憤怒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死板。
寧和看了她一眼,平靜而有禮貌地說道:“白主任,司令員連續指揮了三天,現在正在休息。至于您所提到的事情,司令員有交待,既然是憲章局方面強烈要求調查此事,那么請你們先調查清楚了,再由軍方接手。”
白副主任怔了怔,想到房間里那個令人憤怒的軍官,想到一直保持著蹊蹺態度的指揮部,眉宇間現出一絲惱怒,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寧和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中,臉上的微笑斂去,輕輕地敲了敲房門,走進了房間,對著闊大舷窗旁的那位將軍沉聲說道:“憲章局的調查好像沒有什么進展,那位白副主任又來要求軍紀審查。”
身為當年七組的老隊員,寧和自然不忍眼睜睜看著許樂和七組被羞辱調查,雖然明知道許樂和七組的背景耀目,但這次主持調查的可是憲章局——他只是名中階參謀軍官,無法做更多事情。
易副司令緩過身來,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身為軍方大佬之一,他根本不需要理會這場調查,只是涉及到許樂和七組,所以他一直保持著平靜的看戲心態。
“軍法處置?”將軍的臉上浮現出濃郁的嘲諷之色,且不說許樂和七組把任務完成的極為漂亮,就算是真有什么問題,難道軍方還真有人敢自行展開內部調查?
一想到行星上還在進行著慘烈的戰斗,憲章局便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軍官逮回了戰艦,搞什么見鬼的調查,易副司令的心中便有些惱怒,只不過憲章局在聯邦內部的地位太過超然崇高,他也無法阻止。
沉默片刻后,易副司令開口說道:“盯著審訊室那邊的動靜,務必要保證許樂中校的人身安全。”
“如果……起了沖突怎么辦?”寧和問道。
易副司令微嘲說道:“當然是把人搶過來,再送回首都,難道還留著他和憲章局的撲克臉們吃飯?”
那邊是憲章局,許樂的身后卻是整個聯邦軍方,如果說二者都是聯邦最強大的流氓,拼到山窮水盡處,拿槍的流氓終是要更兇惡些。
安靜的審訊室內,一名憲章局官員正在低頭記錄。
許樂低頭端著杯咖啡在慢慢啜吸,調查組沒有人對他采取強制措施,甚至還有美味的咖啡提供,只不過一個多小時內重復回答了無數遍問題,即便性情堅忍如他,也開始感到煩燥。
憲章局的調查陷入了難堪的局面,無論是許樂不遵軍令,強行打開通訊通道,還是什么,這都是涉及軍隊紀律的問題,然而此刻前線指揮部根本不愿意插手這場調查,那么無論許樂怎樣回答,憲章局也無法得出他們需要的結論。
房門被推開,白副主任沉著臉走了進來,在許樂面前猛地一拍桌子,用尖銳而刻板的聲音憤怒訓斥道:“連續違抗軍令,你知道不知道,每一個步驟,你都有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巨大損失?”
許樂放下咖啡杯,低頭啞聲回答道:“可事實是我成功了,沒有造成任何損失。”
“態度端正一些!把頭給我抬起來。”白副主任惱怒地喝斥道。
許樂沒有抬頭,反而再次拿起咖啡杯,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是鄒部長的未來女婿,軍神大人重點培養的后備軍官。”白副主任沉默片刻后說道:“我知道你有大背景,大靠山,我及局內所有工作人員,都很尊敬軍神大人和鄒部長。”
這位女官員的聲音再次尖刻嘲諷起來:“但你要清楚,這是憲章局的調查,我看在某些大人物的面子上,對你已經足夠客氣,不然我早就把你和你那些沒用的隊員全部逮……”
聽到沒用的隊員五個字,許樂霍然抬起頭來,盯著這個女人的眼睛。他很清楚憲章局在聯邦中的地位,如果真得罪對方厲害了,對方確實不需要太看軍方的面子,然而對方話語間的嘲弄和對自己隊員的鄙夷,卻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知道我為什么一直不肯抬起頭來嗎?”他看著白副主任,說道:“因為我很喜歡看戴眼鏡的女生,但這副眼鏡戴在你這么丑的一張豬臉上,我真的很怕會吐出來。”
白副主任一怔,方正無味的面容上涌現出憤怒的紅色,渾身顫抖,指著許樂,卻說不出話來。
如此低層次的人身攻擊,本不足以令她失態,只是自參加工作后,她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敢對憲章局官員如此不敬!
許樂不再理會她,將咖啡杯放到桌上,站直身來,拉直軍裝,便向門外走去。
“站住!你想對抗調查?”
“你們讓我來協助調查,我來了。”許樂回頭望著她和那名目瞪口呆的憲章局官員說道:“問了這么久,什么事情都沒有,我不走做什么?”
白副主任被許樂平靜里無比輕蔑的態度真正激怒,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理會此人的背景,沉聲說道:“你自行打開通道,已經違背了憲章局規……”
許樂打斷了她的發言,說道:“那是憲章局內部工作條例,我學習過,所以你不用嚇我,我不是憲章局的人,這些條例管不了我。”
“是嗎?憲章局此時很想知道,最后你是怎樣啟動了星球上的監控網絡。”白副主任笑了一聲,笑容里夾著冷冽狠毒的意味,“這個問題我想你很難解釋,也許需要跟我們回憲章局好好解釋幾年時間。”
許樂身體微僵,終于知道憲章局官員們為什么會毫不顧忌國防部和費城那邊的態度,也要讓自己上戰艦協助調查。
一個普通的聯邦軍官,有能力搶在憲章局小組之前,自行啟動監控網絡,這絕對是會令憲章局感到惘然震驚的事情。
他沉默思考很久,發現自己本想一直珍藏在腦海里回味得意的某些資本,似乎很難像色情電影一樣永遠藏在硬盤最下層了。
“我叫許樂,你應該有我的公民編號,我建議你查一下憲章賦予我的權限。”
他望著白副主任平靜說道,就像憲章局局長在對下屬發布命令。
“查完之后記得嚴格保密,我的權限等級只有你們兩個人能知道,如果憲章局內部還有調查,我允許你要邰局長匯報。”
白副主任絕對無法聽懂這句話,冷冷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瘋子,然而緊接著,她身后傳來一聲悶響,那名負責記錄的憲章局官員重重地摔倒在地。
因為好奇而真地查了一下公民許樂的憲章權限,這名憲章局官員直接被光屏上出現的等級震驚的喪失了行動能力。
白副主任有些不安地走到工作臺前,摘下眼鏡看了看光屏,右手顫抖起來,再也無法握住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