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已是近午,和煦陽光灑在皇城金碧輝煌的琉璃著耀眼的光芒,陽光暖洋洋的照在李清的身上,他仰望藍天白云,恍如兩世為人。
崔翹從后面跟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恭喜李參軍了,你可知太很少接見低品官員,今天不僅接見你,且太之語,對你甚為看重,前途無量啊!”
李清斜眼微睨他一眼,對他暗暗生了警惕,他今天從閻王殿里走一圈出來,才意識到章仇兼瓊決不會命他去見太,殺人滅口的后果章仇不會想不到,見太必是這個崔翹的擅自決定,看他質彬彬,想不到心腸竟如此狠毒,李清雖不滿,但依舊笑容可鞠地謝道:“這全是崔大人的栽培,李清不敢忘記。”
“呵呵!不錯!不錯,寵不見驕,貴不忘本,孺可教也!”
崔翹的兒也是主簿,年紀和李清相仿,但每次見太,太所問決不超過三句,這還是看在自己面上,其他人連見太都不可能,但剛才太詢問李清的身世,詢問他的治縣之得,毫末細節都一一問到,這竟是他從未見過,崔翹又是嫉妒、又是驚異,他知道太是看上此人了。
“我今晚想設一家宴,請李參軍吃頓便飯,不知李參軍可有空?”
適才聽李清對太說他是孤兒,崔翹便動了心思。他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七歲,生得容顏俏麗,只是有些嬌縱,若能將李清招贅上門,這半兒若有了出息,自己兒也能沾沾光。
不料李清卻歉然道:“今晚我已答應另一世伯,恐怕要辜負大人地美意了。”
“不礙!不礙!明日也行。你住哪里,我明日派車來接你。”
崔翹笑容親切,兩眼微微下彎呈月牙形,李清砰然心動,又覺得笑容竟是這么熟悉,他凝神細細一想。突然恍然大悟,簾兒!簾兒的笑容竟和他一模一樣,他、他姓崔,李清驚得心都要停止跳動,簾兒玉佩上刻的那個字,不就是崔字么,難道.
“崔大人,我想冒昧問大人一事”
李清的心已經癢得無法再抑,也不管這里是皇城,更不管這會不會勾起崔翹慘痛的回憶。反正,他就是想知道簾兒身世之秘。
但崔翹卻無心再理會他。他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臉色大變。不顧儀表莊嚴,瞅見旁邊有一大鼎,手提朝服,一貓腰,迅捷無比地鉆到后面,一面探頭窺視,一面連連向李清招手。
李清見堂堂的三品大理寺卿竟然如此狼狽,就仿佛在玩小孩打彈弓的游戲。不由順他目光望去,就在他前方五十步外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百名侍衛戒備左右,一名頭頂兩根雞毛地官員站在車前不住地點頭哈腰,臉上充滿感激的表情,李清不關心那馬車是誰,但那兩根雞毛他卻不會忘記,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鞭痕已經結了痂,但心里的鞭痕卻永遠無法愈合。
“李參軍,我先走一步,記得明兒到我府上來。”
崔翹瞅準了機會,低低向李清招呼一聲,彎腰躬背順著宮墻悄悄溜行,他一不小心又踩到官袍,險些摔個狗啃泥,看他那緊張而笨拙的樣,想問他簾兒之事也無從出口,只得罷了。
他忽然又對那輛馬車有了興趣,一邊走一邊仔細打量,這輛馬車寬大考究,車身雕玉鑲銀,金絲彩帶裝裹,連車夫也穿著錦袍革帶,看這陣勢,至少也應是親王,李清忽然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從車廂里射來,這目光陌生而又熟悉,仿佛已等待自己多年,仿佛已經看透自己,他竟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驀然間,他已經明白馬車里坐地是何人了。
馬車里坐的正是要進宮面圣的李林甫,他昨晚利用李隆基好大喜功的秉性,成功說動了李隆基,考慮將李琳之女送去契丹和親,但他一早接到報告,說李琳先去東宮,便決定再次向皇上曉以利害,正好在皇城遇到了準備北歸的李懷節。
李林甫一眼便瞥見了正沿著宮城墻溜竄的崔翹,他不禁連聲冷笑,前日還向自己表示效忠,可今兒就到東宮來了,兩面三刀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眼看崔翹逃遠,又回頭聆聽李懷節的感激涕零。
“我此次北歸,定為恩相造一座生祠,供我契丹女四時祭拜。”
李懷節得知佳人歸己,全仗恩相一手促成,早激動得聲淚俱下,恨不能俯身為相府一只看門狗,供恩相早晚驅使。
“生祠就不必了,你只要心懷皇上,.你在聽嗎?”
“李都督—,我說話你在聽嗎?”
李懷節走神了,他忽然從馬車的間隙里看見了李清,二人目光相對,他認出此人昨日在郡主身邊所見,竟然不是仆役。
“難道他也想一親郡主的芳澤不成?”
李懷節心生出勝利者地得意,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他要攬著李驚雁在朱雀大街上緩行,讓李驚雁所有地追求者看一看,大唐最冷艷的公主是屬于契丹人地,嘿嘿!為什么不可以,老明年就來。
李林甫自己可以走神,但卻不容許別人走神,他心暗暗惱怒李懷節的無禮,竟然敢和自己說話時心不在焉,他見李懷節緊緊盯著前方,眼神里一會兒得意,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又流露出向往的笑意,也不禁回身望去,從半透明的紗簾里,他一眼便看見了李清,見此人品階甚低,卻敢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馬車,難道他不知道這輛百衛呼擁的馬車里坐著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李林甫嗎?
“李都督,此人是誰?”
李懷節驚覺自己失態,連忙俯身答道:“回稟恩相,此人我也不識,只是昨日在平陽郡主身邊看到,甚是無禮,故而有印象。”
“哼!”者,狂妄無知之小輩。
“來人!”
“屬下在!”七八個侍衛同時叉腰呼應。
李林甫一指李清,“將那廝給我亂棍打出皇城去!”
大明宮的御書房內,大唐皇帝李隆基正負手卓立,默默地凝視著天空,白云在聚聚分分,宛如他地人生;他的人生已經匆匆走了一個甲,盛衰榮辱幾多事,又如天上白云,他看到地只有眼前的聚聚分分。
人說十而耳順,但李隆基卻不然,他煩惱的事情太多,他的萬里江山四鄰不靖,有吐蕃之患、有回鶻興起、有南詔坐大,但這一切煩
不上他身后的那個位,他做了三十三年的皇帝,時,繼位者已經不耐。
在他的書桌上有兩份太起居錄,紙上墨跡皆未干,一份是在明德殿的記錄,另一份卻是在太內宮的記錄,明德殿的記錄他不關心,李琳求訴,崔翹述職,還有一個小小的品主簿在侃侃而談。
李隆基興趣卻在那個品主簿的身上,在另一份太內宮起居錄上,卻清清楚楚寫滿了同一個人的言論,是同一個人,身份卻變成了劍南節度使府兵曹參軍事,仿佛變戲法一般,連李隆基都對此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章仇兼瓊的特使,截獲走私到吐蕃的精鐵,昨夜被相國派人抓捕,又僥幸逃過太的滅口,無數個精彩的片段勾畫出一段活生生的傳奇,李清,發明雪泥的小商人,義賓縣品主簿竟有了和此人聊聊天的興趣。
“皇上,李右相求見。”
身后傳來高力士尖細的嗓音,高力士身材魁梧,但卻心細如發,不等李隆基開口,他已經小心翼翼地將兩份墨跡未干的起居錄收了起來。
李隆基慢慢回過身,他雖已到十,但歲月不但沒有給他帶來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嚴,李亨與他長得頗似,鼻挺口闊,眉眼飛長,但李隆基雙目冷酷而有一種透視人心地魔力。給人以精明卻又城府深沉的感覺,是那種雄才大略的典型。
“宣他進來。”
片刻,李林甫在兩個小太監的引導下,進入大唐天的御書房,他摒息靜氣,步步小心,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任意張權。
“臣李林甫拜見皇帝陛下。”
李隆基瞅了他一眼,想起剛剛太起居錄上所言。此人族弟李道復包庇走私,本人又動用兵力抓捕章仇特使,不禁暗暗冷笑,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露,依舊如往常一般和顏悅色,隨意笑笑道:“免禮。坐吧!”
對于臣下所作所為,李隆基并不就事論事,而是就人論事,只看他的需要,大事可以變成小事,小事也可以變成大事,他并不反感臣間的派系斗爭,相反他還鼓勵這種權斗,只有朝臣斗爭地存在,他才能把握住權力的平衡。這是帝王的權術,不讓一派坐大。更不容許任何威脅自己的力量存在,尤其是太。
開元二十五年。張齡的罷相,史載是因替書侍郎嚴挺之辯護而被貶,其實不然,張齡的罷相地真實原因是他極力反對廢除太李,他沒有領悟李隆基對太安排的真實用意,更沒有想到李隆基壓根就不需要太。
李林甫屁股輕輕掛在椅邊上,臉上擠出十二萬分的誠懇,道:“皇上。臣今日前來還是為與契丹和親一事,昨日夜深。臣尚未盡言,請容臣再細細稟來。”
李隆基淡淡一笑,“你說吧!朕聽著就是。”
一早,嗣寧王李琳入宮,請求李隆基看在寧王份上取消讓平陽郡主和親的安排,說到動情處竟聲淚俱下,李隆基知道李懷節殘暴,又感念大哥的讓位之恩,他竟有些動搖起來。
“臣剛剛在皇城遇到松漠都督李懷節,方知李懷節對平陽郡主用情極深,臣就在想,我天朝為何要與契丹和親,無非是要讓契丹永遠向我天朝臣服,使契丹之地永遠屬于皇帝陛下,既如此,若將平陽郡主嫁去,豈不是能更深地影響李懷節,讓她將皇帝陛下的恩德沐浴到每個契丹人的身上,讓每一個契丹人都對陛下心臣服,就如同當年成公主西嫁,所以依老臣看,若想要契丹歸化,非平陽郡主去不可。”
李林甫一邊說,一面偷看李隆基臉色,見他眼猶豫,知道他尚有心結未解,又笑著替他開懷道:“嗣寧王不愿讓女兒北嫁,這是人之常情,若是臣的女兒,臣也不愿意,畢竟北方苦寒,但女兒哪有不出嫁的道理,李懷節也算是一方豪杰,嫁給他并不辱沒郡主,再者,郡主北嫁,一樣錦衣玉食,北方苦寒又與她何干,皇上再施于恩典,讓郡主常回京探望父親便是。”
李隆基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步,“相國所言是有道理,只是讓郡主北嫁不符合禮制,朕擔心朝會群起反對。”
李林甫心暗暗冷笑,“禮制?你要立媳婦為妃,難道就符合禮制嗎?你無非是覺得將宗室第一美人嫁給小小的契丹可惜罷了。”
他早有腹策,起身跪倒道:“皇上,恕臣直言,現在吐蕃又有動兵地勢態,朝廷應將精力集在吐蕃,若北邊再出事,臣擔心會影響我吐蕃戰略,所以犧牲一個郡主,換來北邊安寧,臣以為值得。”
李林甫的最后一句話讓李隆基悚然動容,是啊!侄兒地眼淚算什么,大哥的恩德算什么?只有大唐地江山社稷永保才是真。
“朕明白了,讓朕再好好想一想。”
李林甫一顆心終于落地,事情到這個地步,李驚雁北嫁已是板上釘釘,試問天下還有誰能改變李隆基維護江山社稷的決心,‘李琳啊!李琳,我讓你嘗一嘗與老夫作對的下場!’
“臣還想再和皇上商量一下上元夜花燈之事”
“若想改變李隆基的決心,那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辦得到。”
李清正坐在一家小食攤上,一邊吃著面條,一邊飛速思量,剛才李林甫竟命令手下將自己棒打出皇城,饒是自己跑得快,身上還是挨了兩棒,“李林甫啊!李林甫,我就要讓你明白,你不殺掉我會有什么后果,還有李懷節,那一鞭老不會白挨,先回敬你一記悶拳。”
記得楊末說過,他們住在太平公主的舊宅,可太平公主的舊宅在哪里,李清卻一眼摸黑,他將最后一口面湯吱吱吸干,拍了拍肚,對擺面攤的一對老夫婦笑道:“兩位老人家,我想請問太平公主的舊宅在何處?”
老漢熱心,他拉著李清手指著前方道:“太平公主地舊宅在興道坊,你往前直走,約三里地,看見大門口只有一個石獸的便是。”
“多謝了!”
李清掏錢付帳,才發現自己竟分皆無,錢在進奉院,銀見太時被搜走未還,老漢看出他地尷尬,便笑笑道:“年輕人,你去吧!什么時候有再送來,實在沒有,就當我請你。”
李清羞愧,沖老漢拱拱手道:“多謝老人家請我吃面,我過幾日當來奉還。”以恩報恩,以怨還怨,做人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