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清晨在今天竟是顯得如此熱鬧,使團門口竟是來了好幾拔人,北齊官員與錦衣衛齊齊讓開了一條道路,恭敬無比地半低下身子,對著那位“款款”行來的姑娘行了一禮:“見過海棠姑娘。”
海棠雙眼惺松,似乎是沒怎么睡醒,她的雙手還是插在花衣服的兩個大口袋里,打了個呵欠,問道:“你們在這里鬧什么?”
有位官員趕緊上來回稟道:“下官奉旨,前來請南慶正使范閑大人入宮,但是范大人這位護衛卻怎么也不肯通報。”
又有錦衣衛與鴻臚寺的官員上來報出來意,總之都是要見范閑一面。
海棠微微一怔,她似乎根本不知道這兩天里上京城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眼神里略有一絲惘然,說道:“為什么不通報?”
虎衛高達知道面前這女子看著像村姑,但實際上卻是北齊的重要人物,更關鍵是使團在上京的這些天,少爺經常與這位奇女子在街上逛著,所以不敢怠慢,上前沉聲說道:“大人昨日飲多了,所以身體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不好打擾。”
海棠略沉吟少許后,輕聲說道:“讓我去看看。”
說完這句話,她便往使團的正門里走去。這些天她經常到使團來找范閑,所以使團的人早已經習慣了海棠姑娘的到來,見她邁步向里走去,站在石階上的林文不由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卻也不敢攔阻。
高達卻是一心護主,眉頭一皺。手握住了長刀布柄,攔在了海棠的身前,沉聲道:“姑娘……嗯!”
最后的尾音變成了一聲悶哼!
海棠沒有出手,只是微微轉了轉身子。那雙似乎永遠懶得離開地面地布鞋,沙沙響著,而不知道為什么,她的人已經到了高達的身后。
高達蘊積許久的真氣在這一刻找不到了渲泄地渠道,雙肩微微一顫,雙眼中精芒暴盛。
海棠微笑,回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張平常無奇的臉上閃現了一絲莫名的神采:“我和范閑是朋友,想來他此時會愿意見到我。”
她的手掌將將落到高達肩上的時候,一道柔和至極的暖流遞了過去。
高達緩緩閉上了雙眼。右手虎口用力,長刀在身旁棱棱響著一轉,狠狠地戳入了腳畔的石地板中。碎石微亂,刀尖入地三寸有余!
在這一照面間,高達雖然身手極其高明,但依然及不上海棠的境界,更何況對方的身份畢竟有些特殊。所以竟是沒有辦法出招,便吃了個悶虧。
高達知道攔不住海棠,卻也不肯讓屋中地“少爺”單獨面對海棠。所以黑著一張臉,轉身跟在那個搖啊搖的身影后入了院子。
后方北齊的官員錦衣衛識趣地沒有跟上,只要海棠姑娘確認范閑究竟是不是在房中就成了,自己這些人,何必去冒險。
“海棠姑娘早安。”端著淡鹽水,手拿微型狼牙棒地王啟年滿嘴沫子,出現在海棠必經的庭院長廊之上,這位范閑的心腹見過海棠幾面,也算熟悉。
海棠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是來拖時間的,卻也并不著急,說道:“王大人手上拿是什么?”
王啟年將那“微型狼牙棒”從嘴里拿了出來,伸到海棠的面前,呵呵笑著說道:“我家大人發明地牙刷。”
“牙刷?”海棠微微一怔,說道:“刷牙?”
“是啊。”
“為什么不用楊柳枝?”
“因為這家伙兒好用,軟和,刷的細膩。”王啟年討好說道,這時候才發現將與自己的臭嘴接觸過地牙刷擱在海棠姑娘的面前,是件大不敬的事情,趕緊收了回來,連連請罪。
海棠滿面苦笑,搖了搖頭,往里走去。王啟年將碗和那家什扔給下屬,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快四十的人了,跑的比兔子還要快些,一面走著,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海棠姑娘聊著天,又道范大人昨日飲酒過度,這時候只怕還在歇息,姑娘待會兒再來如何?
其實所有人都清楚,這大清早的,海棠忽然出現在使團,當然不可能是路過,她是一定要看見范閑的。
行廊遠處,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的身影朝著二人望來。海棠有所觸動,轉頭望去,眼瞳里不由彌漫出一絲寒意:“原來是云大才子。”
言冰云看得出來這位苦荷的關門弟子心情不大好,他雖然已經被錦衣衛放了出來但但一向小心地潛居在后宅,就是不想刺激到北齊地官百員百姓。他入獄之前,正是海棠回到皇宮的時候,也曾經以云大才子的身份見過一面,今日與海棠照面,不免有些幾分尷尬,沉默地退了回去。
看著面前那扇緊閉的木門,海棠的眉頭皺了皺,伸手去推。
她是位姑娘家,雖然大家都知道她與范閑有幾分交情,但是就這般去推門,不免也有些不合禮數。王啟年唬了一跳,便要去攔在門前,但是他的輕功是極好的,旁的本領與這位天之嬌女,卻有十八層天的差距,一道勁風拂過,那木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王啟年額頭滴下一滴冷汗,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海棠靜靜地看著屋內那張大床,忽然開口說道:“王大人,你退下。”
王啟年沒有動。
一個有些疲憊,有些寒冷的聲音從屋里傳出:“王啟年,你退下。”
王啟年深吸一口氣,眼中現出一抹喜意,馬上回復平靜,躬身道:“是,范大人。”
海棠輕邁蓮步而入,身后木門無風而閉,她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也不怎么著急,從桌上取出茶壺,往杯里微傾了杯冷茶,淺淺啜著,然后坐到了那張大床旁邊的圓凳上。
大床之上,錦被之中,臉色略有些蒼白的范閑雙眼微含笑意,饒有興致地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村姑,片刻之后,說道:“你就準備一直這么看下去。”
海棠伸手掌掩住嘴唇,打了個呵欠說道:“如果不是太后請我來瞧瞧,你當我樂意大清早地來看你的丑態?”
范閑笑著說道:“對于自己的容貌,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但也知道與丑這個字沒有什么關系。”他低頭看了一眼后說道:“我相信,她也不是個丑人。”
在大被之下,范閑拉開衣襟的胸膛中,正伏著一位長發如黑瀑般的柔媚女子。
“喝花酒喝了一天一夜。”海棠似乎像看不見他懷中的女人一般,又打了個呵欠,“也不算什么很漂亮的模樣。”
“你就準備一直這么看下去?”
“我看范大人似乎沒有阻止我觀看的意思。”海棠微笑說道。
終究還是范閑窘了起來,說道:“煩請姑娘暫避一二,也好讓我懷中這位姑娘穿好衣衫。”他平靜說道:“姑娘可以不用給我面子,但總要給姑娘面子,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那名歌伎收拾好后,猶有不舍地回頭望了范閑一眼,那目光中的微怨微羞微媚,讓范閑在心中大贊她的演技。歌伎又略帶一絲敬畏地向海棠行了一禮,便拉起裙裾的下擺,小碎步退出房去,只留下了海棠與范閑兩個人。
范閑依然躺在床上,雙手擱在腦后,毫不在意自己的上半身被海棠瞧了個精光。
海棠也直是位妙人,既不故作羞態,也不出言呵斥,就像床上那位年景男子是塊木頭般視若無睹,直接說道:“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上京發生了什么事?”
范閑微微一怔,片刻后卻笑了起來:“算了,我也懶得與你做這些言語上的功夫。我既然身在上京,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上杉虎這次虧了一批下屬,肖恩也被你們殺了,相信你的老師一定會很開心,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海棠靜靜望著他,那目光中的壓迫感越來越強,但范閑卻像是感受不到絲毫,猶自微笑道:“不錯,我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所以為了避嫌,我只好把自己關在使團里兩天,我相信姑娘能理解。”
海棠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先前在庭院間,借著王啟年的拖延,她已經給了范閑足夠的時間,誰也不知道海棠為什么會愿意這樣做。
既然范閑在使團里,海棠知道也再問不出什么,眼前這個看似清美的南方年輕官員,實際上是位行事滴水不漏的人物,自然不會被自己捉住什么馬腳。
她站起身來,雙手插在大口袋里,忽然饒有興致看了范閑上身兩眼。范閑暗運霸道真氣,那張清美的臉很應景的紅了起來。
“臉紅什么?”海棠笑瞇瞇問道。
“容光煥發。”范閑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危險正在接近,一天兩夜的精神損耗,讓他的面色馬上變得煞白。
“怎么又白了?”
范閑深吸一口氣,微笑說道:“令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