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苦短嗎?”
“太長也是苦處。”
“你做的牙刷……我要一個。”
范閑愣住了,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苦笑道:“據我所知,秀水街上也有賣的。”
海棠微笑道:“沒你做的好。”
“謝謝夸獎。”
“沒有想到你這位權貴子弟,居然愿意將心思放在這些地方。”海棠看著范閑,似乎是想重新視這個人。
范閑緩緩閉上眼睛,說道:“關于我,你了解的顯然還不夠多。”
海棠沉默片刻后說道:“不過我只了解太后壽誕之后,你就要回國,你答應我的事情,怎么辦?”
范閑雙眼根本懶得抬一下,說道:“等我睡好了,我來找你聊聊。”
海棠皺眉說道:“如此甚好。”
范閑忽然睜開雙眼,說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多聊。”
“告辭。”海棠第一次見到范閑表現出這種冷淡,卻沒有絲毫反應,干凈利落地離房而去。
范閑躺在那張大床上,明明已經困極,卻是始終無法睡去,他的表情看似平靜,腦中卻是一片混沌,沒有足夠的時間,他根本無法消化掉昨夜的所聞所感。他睜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床頂的繡帳,目光似乎是想要穿透房頂而去,直破九天層云。投射到最遙遠的天空上。
既然確認了范閑是留在使團之中,那么北齊方面自然會想到,在燕山絕壁之上想救走肖恩地,究竟又是誰呢?這個疑問自然而然地被提了出來。
狼桃、何道人、沈重坐在三把椅子上。眉頭都皺的老緊。這三人中自然是沈重的官位最高,但狼桃是苦荷的首徒,而且又是少年天子地武道老師,所以身份最高,何道人卻顯得有些沉默。
昨天白天,他們二人聯手將范閑與肖恩逼下懸崖之后,錦衣衛就開始在上京城外進行秘密的搜索,不料一日一夜的功夫過去,竟是沒有半點成效,而晨間。當眾人終于忍不住,請宮中幫助強行闖入使團,卻赫然發現范閑好好坐在床上!
“難道不是范閑?”何道人蒼白的臉愈的白了。他大腿上染著的毒雖已清除,但也損耗了不少真氣。
狼桃閉目道:“那個人一定是范閑,擅長用毒,用針,小手段。除了他還有誰?”
何道人皺眉道:“可是那個人長的與范閑不一樣。”
狼桃睜開雙眼說道:“人是可以偽裝的。”
狼桃的身份特殊,所以他說出話來,眾人也不好多加置疑。但事實上是,范閑此時好端端地在使團里,如果摔下懸崖的是他,他怎么可能保持身體地完好?除非他是神仙。
此時沈重不免有些開始懷疑起狼桃的判斷,但表面上依然像個富家老翁般慈眉善目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范閑,因為與上杉虎勾結地就是南人,只有南人才會對這件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不可能是東夷城的那些高手。”
看見何道人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沈重呵呵笑了起來:“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人。”
“除了范閑還能有誰?”狼桃沉聲說道,他本來就不喜歡與這些特務頭子打交道,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情牽涉到肖恩,他根本就不會出宮來幫助錦衣衛。
沈重看了狼桃一眼,滿臉微笑說道:“狼桃大人,南慶也是有很多高手地,至于手法問題……我想大人也應該聽說過,陳萍萍的身邊,一直有個叫影子的刺客,只是沒有人看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地手法與行事風格。范閑既然是監察院的提司,那他與那位影子的手法應該有些關聯……如此說來,在絕壁旁出手的不是范閑,也有可能是那位影子。”
影子是陳萍萍的貼身護衛,雖然沒有誰看見過,但是身為北齊特務頭領,沈重自然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是誰都無所謂。”何道人吐了一口濁氣,“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確認肖恩死了沒有。”
“肖恩死了。”
狼桃很平淡地說道。當全身黑衣的范閑攻出來救人時,他回首一彎刀已經戳入了肖恩的胸腹,他很自信,挾在刀尖上的勁氣在那一瞬間就斷絕了肖恩地生機。
沈重微笑說道:“如此就好,國師與太后一定會很滿意,沈某在此處謝過二位大人。”
太陽又一次快要沉下上京西面城墻,就像上千年來的每一天一樣,微有暑意的風兒繞著有些發蔫的樹葉,往上京城里的各處宅院里沖撞著,打著旋從人們的身體上飄過,從那些沉默的樹干旁掠過。
入夜后,風會漸漸地涼下來。
范閑披著件單衣,站在使團后院的一棵樹旁,雙眼微瞇,看著天邊出現的第一顆星。在這個天時里,本不用再加單衣,但他身體過于疲乏,所以有些畏寒。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信紙折好,沒有像往日一般用掌力震成碎雪一片。因為這封信并不是院里來的密信,只是一封有些普通的家。
信是婉兒寫的,雖然家中的消息一直源源不斷地傳到北方,但這是范閑第一次收到妻子的信。想來她在家中也等的有些心王了,宰相岳父已經下臺,大寶已經接到了范府,若若一如往常般清淡,似乎沒有被婚事的傳聞所擾,父親忙于朝政,這都是家里的內容。
信末沒有寫什么相思,沒有催促某人的行程,只是寫了幾個散句:“夏夜風亦止,輾轉夢偏傷。知君不日歸,青絲復添長。小別才幾時,念君如三日。何來意閑閑?埋首中去。”
念君如三日,昨日今日明日。
范閑微微一笑,感受到信中的淡淡記掛,與那女子難得的疏朗心情,略感安慰。這些日子他忙于諸多陰謀事,不免有些淡了對家中女子的思念,偶爾想起,也會有些愧疚。
他與海棠約好了后日相見,不知為何,此時的他,對于這次相見有些期盼。
這絕對不是男女間的問題,只是一種很純粹的期盼。范閑想找個人說說話,更準確地說,在經歷了與肖恩的對話之后,他需要傾述……卻無處傾述。
這種很古怪很奇妙的感覺,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
在慶國京都那個雨夜,在那個箱子被打開之后,范閑本以為自己在這個世上不會再寂寞了,畢竟這個世界上有那個女子無處不在的氣息與痕跡。但是此時他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依然寂寞,因為那個女子畢竟已經沓然無蹤。
“肖恩說的對,我確實是個無情的人。”范閑在心里想著,自己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搖了搖頭,往廂房里走去。
室中只有范閑、言冰云、王啟年三個人,這是監察院內部在上京的最后一次會議。言冰云靜靜望著范閑,說道:“范大人,問出來了嗎?”
這是范閑早就已經想到的局面,自己利用了監察院與信陽方面的所有力量,才得到了那般絕巧的“死境”,身為慶國官員,眾人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肖恩嘴里的秘密是什么。
他皺了皺眉頭:“我出手晚了,肖恩死了。”
言冰云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馬上回復了平常,搖頭嘆道:“謀劃日久,卻始終沒有成果,實在可惜。”
范閑微諷笑道:“老跛子搞了二十年都沒有問出來,你以為我是神仙?”
他時常在與言冰云的交談中,刻意稱呼陳萍萍為老跛子,這是一種很莽撞,甚至是手法很拙劣的威嚇,但對付言冰云這種冰雪聰明的人物,往往這種很魯莽的手法比較管用。
他回過頭對王啟年說道:“準備回程事宜。”
王啟年沉聲應道:“是。”略頓了頓后,皺眉問道:“大人,昨日留在房里的那個冒牌貨怎么處理?”
范閑知道他這是殺人滅口的意思,心里有些不適,說道:“自然是帶回去。”
言冰云不贊同地搖搖頭:“萬一被北齊人發現了怎么辦?”
“被發現了怎么辦?”范閑盯著言冰云的臉,嘲諷說道:“當然是涼拌。就算他們發現了又能怎么辦?你被覆了一年,這膽子也小了許多。”